俞憲薇先是愣了一愣,又將方才對話細細一想,忍不住抿唇,彎了彎唇角,四下看了一圈,並無異常之處,也不知荊王是用什麼法子將那些人打發走了,確定方才對話並無別人听見,她便放了心,分辨了方向,就匆匆離開了,
荊王窗縫里看她遠走背影,輕輕松了口氣,末了,似是自言自語般道︰「走吧,都走光了,那才干淨。」
果然如荊王所說,到了第二日上午時分,突然一片亂糟糟,內監們一通亂跑,俞憲薇不明何故,忙拉了一個人問。那內監年紀小,還不懂捧高踩低,被拉住了雖不耐煩,卻也只是露出不高興神色,道︰「吳總管上吐下瀉得厲害,鬧了一夜,太醫說是很重風寒,怕傳給別人,叫挪出去隔斷養病,這會兒正往外挪人呢。」
這讓她立刻想到了昨日里荊王那番奇怪言語,不免生出些不解之處,荊王是如何知道吳內監會想法子出了這門?莫不成……吳總管是荊王人?但想到剛進宮時吳內監對楊嬤嬤隱隱敵對態度,她又拿不準了。
且眼下情況不明,不是細想這些時候,她立刻往前頭去,隨著別人一同到了宮門,便遠遠看見門前圍了不少人,正各自竊竊私語,吳內監一張臉蠟白憔悴,歪一條寬藤凳上有氣無力地申吟著,看著確是病得不輕。旁邊一個太醫正對守門禁軍頭領道︰「這雖不是大癥候,但初春時易傳染,荊王殿下本就體弱,若不及時將人挪出,若傳給殿下便不好了。」
畢竟是準進不準出嚴令,禁軍也不敢輕易答應放人出來,那頭領皺眉思索一番,便派了人去請示崔總管。
就這一來一回請人功夫,吳總管又是撐不住吐了一地,宮門處登時散發出一陣陣惡臭,看熱鬧內監和宮娥們忙不迭往後退了退,俞憲薇見這頗不成樣子,便道︰「都擠這里做什麼?殿下那里可有人伺候著?各處茶房浣衣處可有人?」
這一問,其中幾個常內殿伺候宮娥和內監們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神色,俞憲薇一眼看見這神色,心頭不知為何沉了一沉,正要問一問,便見他們對視了一眼,低著頭退了回去,其他人見他們退了,便也跟著離開了。♀宮門處便只剩兩個抬凳內監和俞憲薇。
這時,崔總管也派了個人來,道︰「一切以殿下安危為重,事急從權,便先讓吳總管出來,附近擇一處僻靜地讓他隔離養病。」
有了他話,禁軍們便沒有阻撓,但也只讓吳內監一個人出去。分了兩個禁軍軍士來抬人,正挪動間,漪蘭殿內忙忙地奔出來個小內監,氣喘吁吁道︰「殿下說了,不耐煩俞姑娘這里,既然吳總管出去,不如俞姑娘也跟著出去吧。」
果然來了,俞憲薇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其他人都是一怔,那禁軍頭領恰是俞憲薇闖宮時那個,當日見她拼死拼活要進去,結果不出幾日便被主人往外趕了,不免覺得有些好笑,道︰「當日俞姑娘可是拼了小命不要才進去,怎現又要出去?」
小內監道︰「殿下說,俞姑娘粗手笨腳,無用得很,偏又要往跟前湊,看著便心煩。」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那頭領揶揄道︰「原來是這麼個緣故,怪不得殿下不高興。可是這進去容易出來可就難了。俞姑娘沒病沒災,我們可不敢放人,不如俞姑娘去求一求荊王,讓他看你一片死心塌地份上,還是勉為其難收留了你吧。」他言外之意,听得幾個當日現場禁軍都笑出聲來。
倒是崔總管派來那個內監好心道︰「若姑娘真要出來,我多跑一趟問一問崔總管如何?」
俞憲薇淡淡道︰「這便不必了,宮規森嚴,豈能為了我一而再地違逆?多謝幾位費心了。」說罷,毫不猶豫地轉身往內走去,那小內監大出意料,忙追了上去︰「俞姑娘,這可是殿下下令……」
俞憲薇頓住腳步,斬釘截鐵道︰「我來這里是遵從太後旨意,若殿下不滿,只要他請得了太後旨意,我即刻就走。」那小內監也沒法子,只得眼睜睜看她又走了回去,自己差事沒辦好,忐忑不安地回來見荊王,迎面便見桌上喝剩了藥碗仍是昨晚老樣子放著,並沒有人來收拾,不免心頭一動,那忐忑心也去了分,月復誹道看樣子荊王這里鐵定是沒了出頭之日了,再算不得高枝,果然還是吳總管機靈,轉眼就月兌了身,這樣說來自己也要早點月兌身才好,免得什麼時候荊王倒了霉反而連累了自己。
這樣盤算著,他將俞憲薇並沒有離開事回稟了。荊王雙手枕腦後,正躺軟榻上出神,聞言微驚︰「她沒走?」
小內監隨口應道︰「俞姑娘說,她何去何總不用殿下操心,殿下若有能耐,便去請了太後旨意來,她即刻就走。」說罷,草草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了,那無人收拾藥碗便只視而不見,也並沒有理會。
荊王眸色微沉,過了一會兒,輕輕笑了一下,仍舊合上眼養神。
當日中午,因了漪蘭殿暫時沒有了總管,依品級而言便是俞憲薇高,她便沒有留殿外,而是往內走了一些,可是這一進,便察覺到一些不對勁來。
明明是荊王用午膳時候,但原本該散發出飯菜誘人香味內室,卻隱隱飄出一股令人作嘔食物味道。
俞憲薇很是吃驚,忍不住緊走幾步,走到內室門邊,那腐臭味越發明顯了,分明就是從內室傳出來。
她大驚之下,竟顧不得荊王先前旨意,徑直走到了門前往里看。
只見大大一張圓膳桌,上面依照著親王規格擺滿了各色菜肴,大大小小足有幾十盤,菜色看得出都是鮑參翅肚之類極好食材,擺盤也依稀能看出十分精巧漂亮,必是出自御膳房之手,但唯一不妥,這些菜都是壞掉了。
是誰,竟有這樣大膽子,宮里讓一位親王尊位之人食用這樣已經開始發餿菜肴?
俞憲薇震驚之下,幾步往內走,卻見屋內一個內監正面無表情道︰「殿下,現下運河春洪漲水,南方運糧船過不來,陛下旨意,讓宮里儉省些,省下糧食救濟百姓,如今宮里從貴妃娘娘以下都減掉了半數例菜,菜色也比以前差些,殿下且將就些。等過了這陣子就好了。」
荊王拱肩縮背團一張大椅上,面上本無波瀾,但一抬頭恰看到門前俞憲薇,他一愣,臉色頓時紅透了,眼中極地閃過一絲情緒,夾雜著難以言說難堪、羞恥、苦澀、怨恨,其中又有一絲晶亮淺淺水光,俞憲薇以為自己看錯了,正要定楮細看,荊王已經垂下眼,將一切重又掩蓋住,再不露絲毫。
那內監察覺到門外有人,轉過頭來看,見是俞憲薇,眉頭頓時不悅皺起,道︰「這位可是俞小姑姑?咱家姓鄔,是寧妃娘娘指派來,接替吳總管暫轄漪蘭殿總管之職。」頓了頓,又格外強調,「咱家雖也是二品,但入宮年久,又多長了幾十歲,便舌忝居長位了,俞小姑姑日後還當听從咱家吩咐。」
俞憲薇瞥了眼他身後兩個壯實內監,垂眸福了一禮,道︰「是。」
鄔內監見她態度商好,便點了點頭︰「俞小姑姑入宮時日尚短,不懂進出規矩,這一次擅闖內殿咱家便罷了,日後若再有這等擅闖之事,咱家便只得勉為其難,替楊嬤嬤行教導之權了。」
俞憲薇站直身,道︰「有勞鄔總管費心。只是眼下這些菜,怎麼……」
「俞女官!」鄔內監豎起眉頭上前幾步,唾沫幾乎噴到俞憲薇臉上,「其位司其職,你硬闖到漪蘭殿內,卻並無任何職務,縱然有品級,有些事也不是你能越權擅加干涉!當心禍從口出,否則,違了宮規,只怕太後她老人家也救不了你。眼下外頭糧食不足,殿下每月三四百斤分例菜肉,豈不是太奢靡過分了?如今滿宮里都縮減用度,殿為皇佷,自當以身作則,做出表率,飯菜上稍稍次一等,省些材料人工,不太過奢費。如此傳出去,必然人人稱贊,也是一段皇家佳話。不然,這當口連有身孕貴妃娘娘都節衣縮食,省掉了一半例菜,偏漪蘭殿還執意鬧著要大魚大肉,這豈不是陷殿下于不孝不義之地?」
這番顛倒黑白話,听得俞憲薇暗暗握緊了拳頭,她又看了眼那滿桌只怕連宮內狗都不肯吃菜肴,有心索性戳穿來,忽听得另一邊傳來一陣響亮咕咕聲,滿室劍拔弩張頓時一頓。
眾人循聲望去,荊王越發低了頭,羞愧得幾乎縮成一個球,兩只耳朵紅得幾乎滴血。
鄔內監輕笑一聲,便道︰「女官還是先出去吧,殿下還等著用膳呢,先前听得殿下並不願意見你進殿,若你這里,怕是耽誤殿下用膳。」
俞憲薇看向荊王,輕輕嘆道︰「殿下……」
荊王將頭往一邊側了側,並不理會她。百度搜或,,鄰內監幾個都一副看好戲樣子看著俞憲薇,擺明了是要看她出丑好戲。俞憲薇咬了咬牙,慢慢退出了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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