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瀨山城下町中的酒屋和宿屋,大多是為了來往的小商人和浪人而準備,幾乎全都是大通鋪,找個地方安靜飲酒談話竟然讓一行人找了許久。眼下幾人正坐在町中一個叫做青葉屋的酒屋二層一個安靜的角落中,推開身邊的窗戶,能遠遠的看到後瀨山城一座小小的天守。
被島清興拒絕之後,少年沒有再提起出仕之事,反而是拉著他和大源新三郎提議找地方喝兩杯。大源新三郎自是受寵若驚,島清興也沒有拒絕。
「您不問問我不願意出仕于您的原因?」酒過三巡之後,島清興大概已有些醉意,那雙明亮的眼楮也仿佛罩上了一層雲霧。眼前的這位武田家小少主明明想要招攬自己,卻在被自己拒絕之後再也沒有提起此事,他感到十分好奇。
「實言相告,我本來也沒認為島大人會同意少年臉上泛起一絲苦笑,「現在的我既沒有權利,也沒有實力,更還沒有機會展現出能力,拿什麼來打動島大人的心呢?更何況島大人心中已有武田晴信公,至少十年內我是無法望其項背的
「哦?這麼說您認為十年後您就能和武田晴信公一較高下?」
「島大人一定會覺得我很狂妄吧?但是我堅信只要十年之內我不死,十年後我一定能重振國力,讓武田家成為近畿誰都不可小視的大大名少年只覺得臉上如火燒一般,但他還是一字一字的把這番話講了出來。
完全無視了眼前另外三個武田家臣的滿臉振奮之情,島清興依舊是那副不溫不火的表情︰「您憑借什麼這麼說?未來十年若狹的實權控制者恐怕將會是您父親義統大人吧?不然就是握有重兵的地方派。就算您在平民間有人望,就算您有中興之心,就算您也有中興之策,然而空口白談,能改變什麼?」
「島大人認為眼下我武田家情況如何?」被島清興猛烈的攻擊著的少年反而鎮定下來,臉上火燒一般的感覺也消失了。
「不出半年,必有大亂,屆時將民不聊生。若我在此所見所聞不錯,動亂結束之時,武田本家必將實力大損,無以維持,到時候若狹就算還姓武田,卻也不是武田家的若狹了
「胡說!」
「放肆!」
「找死!」
彥三郎、九兵衛和大源新三郎三人在旁邊早就听得滿腔怒火,這時再也按捺不住,拍桌大喝而起,大源新三郎更是額頭青筋突起,滿臉赤紅,比起早前與島清興動手之時更加暴怒。
「都坐下,干什麼?听不得真話麼?」
少年站起身,兩手按在坐在自己左右的彥三郎和九兵衛的肩膀上,把他們兩人按了下去,這兩個侍從貼身追隨少年已有月余時間,這樣的言論已經听了太多,只是出于對本家的忠誠才拍案而起。
大源新三郎卻不同,他從元服以來一直是武田本家的臣子,雖然家中動亂不斷,然而身為武士就該接受這命運安排的一切。眼前這個男子竟然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公然詛咒武田本家的未來,讓他一股熱血上腦,只想當場砍下此人的腦袋。
「大源新三郎,坐下,不得無禮少年看著雙目赤紅的大漢,臉se一沉,用命令的口氣逼著這個血xing的漢子坐回了原位。
「小少主,這個人實在是太狂妄了,請您允許我斬了他!」大源新三郎依然不依不饒。
「島大人狂妄?他說的可全是事實少年安撫住大漢,「這一個月來我也是一直這麼跟九兵衛和彥三郎說的,如果不加以制止,或者是不插足其中進行干涉,確實是會發生這樣的後果也說不定
「哦?這麼說您已經有準備了?」島清興仿佛第一次對少年提起了興趣。
「我有我的計劃,就像我父親有他的計劃一樣
「哦?這實在太有趣了。就讓我在這若狹國一直看到那一天的來臨吧島清興仰頭喝盡碗中的酒站了起來,「如果您真是個能在這貧瘠的國家變出奇跡的人,清興我就算一生追隨又何妨?」
說完便向少年行禮,大步走向樓梯,下樓而去。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少年卻開心的笑了起來,他的目的達到了。在這個亂世,想要生存下去,有什麼比能夠得到未來的名將相青睞更棒的事情呢?
走在後瀨山城前蜿蜒向上的山道上,看著兩旁盡情沐浴在chunri陽光中顯得綠油油的山樹,听到周圍山鳥清脆的叫聲,一切都是那麼生機勃勃,只有眼前的後瀨山城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破舊的城牆爬滿了青苔,天守上的木制欄桿漆皮也掉了一小半——這座城建在半山腰,離城下町還有一點距離,主要是為了防御的目的而建,也正代表了若狹國經久不停的戰事。
告別了大源新三郎,少年帶著兩名侍從在午後曬得讓人慵懶的陽光中走向後瀨山城,休養了這麼久,是時候進入這個本不該屬于自己的戰場了。
像後瀨山這種城,人們看到它就只會想到戰爭,總有一天一定要廢棄掉,做一個更貼近平民的城出來才好。少年默默的在心里想著。
隨著一行人慢慢接近城門,城樓上站崗的足輕也發現了幾人,幾聲呼喝過後,三個騎著馬的武士從城門里奔了出來。
三騎奔到少年跟前,勒住馬匹,紛紛下馬跪伏在地。
「在下熊谷統直,恭候小少主已久。根據大殿命令,從今天開始作為小少主的侍衛頭護衛小少主安全。身後兩人是我的家臣勘九郎和甚兵衛,今天起也將作為小少主的侍衛守衛小少主左右
雖然早知道被投毒前自己的師父(ri本戰國時期,身為大名家後裔的元服前孩童都會有一名家督選定的傅役,由家中重臣擔任,基本可說是人生都與這位孩童綁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谷小屋城城主寺井源左衛門已經來到後瀨山城中等他,卻沒想到現任家督武田信豐還特意為自己加派了侍衛,也許是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兒子即將展開的叛亂而把寶都壓在了一個還未元服的少年身上?
「熊谷大人快起來,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子,以後也得靠熊谷大人多多幫助,多多指點才是
熊谷統直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臉上的絡腮胡濃密而雜亂,從右眼角到右嘴角有一道痕跡明顯的刀疤,讓他的一雙細眼顯得更加凶狠。但是此刻他看向少年的眼神一片清澈,本來凶惡的面容卻讓少年感到非常安心。
「小少主何出此言,小少主是我武田家中興之希望,我等都衷心的盼望能夠跟隨在您左右,為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熊谷大人,若有一天大殿想要我的命,你會為了我以死相爭麼?」
熊谷統直渾身猛地一震,張著大嘴看著面前笑的很無奈的少年︰「小少主,您這是說的什麼?大殿怎麼可能會……」
「熊谷大人,如今的武田家,什麼事情不會發生?近親相殘還少嘛?如果你沒有這樣的覺悟的話,也就不必做我的侍衛了,關于這件事情我會自己去和大殿講的
少年對身後的幾人點點頭,從仍舊跪伏在地的三名武士之間慢慢穿了過去,熊谷統直身後的兩名家臣跪伏在地連頭都不敢抬起,他們的命運在他們被熊谷統直提拔做武士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決定了——就算他們自己想要跟隨這位年紀輕輕就已經被各種傳說籠罩的小少主,他們也不能違抗熊谷統直的命令,他們的xing命與熊谷統直連在一起,無法分割。
熊谷統直的目光隨著少年的身影相後轉去,直到他的脖子再也轉動不了分毫,他知道這將是一個決定他命運的時刻。
他認識的孫次郎,絕不是一個能說出這種話的少年。他認識的孫次郎,是那個只會小心翼翼圍著足利氏討這位後母歡心的孩子,是那個見了生人就面紅耳赤躲在角落的孩子,是那個連在弟弟面前說話都要察言觀se的孩子。
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一個戰戰兢兢生活在夾縫里的柔弱怕生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思維敏銳、渾身都透著一股神秘氣息的自信少年?
若說這不是神跡,這世上恐怕也就沒有神跡了!
「小少主!」
「熊谷大人?」
熊谷統直發出的聲音微弱的就像是馬上要斷氣的山豬,但是卻一字一字的傳到了少年的耳中︰「我熊谷統直這條命,今天開始就是小少主的
在熊谷統直背後的兩名家臣,整個身體都軟了下去。
後瀨山城作為若狹武田氏的居城,本是具有一定規模的,但是長年的內亂讓城中的武士和足輕數量大大減少。少年一路走來,除了把守著要害地段的懶洋洋站崗的足輕,甚至連一隊巡邏的足輕都沒看到,可見本家的實力已經衰弱到了十分危險的地步。就算是這樣也無法阻擋人和人之間爭權奪利的斗爭,人的貪yu真是可怕的東西——或者也可以說,武田義統到底是有多蠢?
「熊谷大人,現在城中還有多少兵力?」
「回小少主,現在城中約有40騎,足輕大約260多人
「唔……一騎六足嘛?馬匹的數量是不是有些少了?」
「小少主,若狹境內本就是山地居多,良田較少。再加上近幾年戰亂不斷,有些錢權的地方派又不听本家命令,本家能維持這樣的數字,已經很不容易了
熊谷統直作為原武田信豐的馬眾,對于本家的境況還是很了解的,自從他認定自己跟隨的這位小少主一定是得了神明青睞之後,對這位少年提出的種種問題都毫不奇怪,一一作答。
「你說的地方派,是三方郡粟屋大人,大飯郡逸見大人吧?」
「何止這兩個老狐狸,還有現在在宮川自己築城的信方大人,他已經掌握了遠敷郡的大部分領地,現在大殿和義統殿下都在拉攏他
「照你這麼說,現在真正本家能掌握的,只有小濱這一帶了?」
「沒錯,本家其實已經被架空了,大家心里都清楚這一點
「如果要拿地方派開刀的話,先對付誰?」
熊谷統直的喉結上下晃動了兩下,明顯是咽了好幾口口水︰「小少主非要我說的話,武田信方
和我想的一樣——少年這句話沒有說出口,他看到不遠處的天守里有一名武士快速的向他們跑來。
「孫次郎殿下!大殿傳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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