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若狹本就是寒意漸濃,而處于越前若狹交界之處的旗護山中更是山風習習。此刻一隊未插靠旗的武士正手持鐵炮蹲伏在山路旁緩坡的草叢中,渾身凍得瑟瑟發抖。
信幸自從跟粟屋勝久就作戰計劃達成了協議之後,就開始動員一切力量進行這一場戰爭的準備。他先是令今堀喜三郎利用得珍保的商旅向美 町運送了大量的酒,哪怕是後瀨山城中所藏的各種米酒甜酒也都運了過去。然後派白井長信和內藤勝行向遠敷郡內的各領傳達了動員之令,讓他們做好隨時出兵的準備,同時不許他們征召農兵。
看著遠敷郡內的水田逐漸被農民們收割殆盡,後瀨山町和小 町在得珍保的建設之下也快要連為一體,信幸卻並不能開心起來,秋收既然要結束了,那麼敦賀眾的出兵之ri大概也要接近了。
山縣秀政和松宮清長兩個人已經在信幸的授意之下進行了多次夜間奔襲的訓練。在得珍保商人們的資助之下,後瀨山城中的流鏑馬隊已經擴充到了近百人的數量。信幸也曾經兩次在夜晚隨同他們從後瀨山城中沿著山路直奔後瀨山町內,這些馬術武藝弓術都嫻熟的武士給信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瀨山町內的町民們則是被嚇得一驚一乍,他們根本不清楚後瀨山城中發生了什麼,只是被馬蹄聲吵得一晚又一晚的睡不著覺。
就這麼一天天等著沼田祐光安插在敦賀的釘子傳回消息,信幸的神經越繃越緊,甚至到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地步。他整晚整晚坐在能望到庭院的別館和室中發呆,就連惠姬的臥室也不去了,直到天微亮才因為過度疲倦而睡著——到最後惠姬干脆也每晚陪在信幸身邊發呆,連帶著別館中的侍女和近侍也整晚整晚無法入睡。
于是就在這個奇特的町民也無法入睡,領主和夫人也無法入睡的奇妙狀況之下,若狹國度過了農活最繁忙的九月和十月——這兩個月下來農民們驚訝的發現他們和他們敬愛的領主越來越像,尤其那黑眼圈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直到永祿元年(1558)十月底,信幸在別館中接到了敦賀眾開始集結的消息。他興奮的大吼大叫,時隔多ri的又在惠姬身上狠狠的工作了一番之後,終于睡了個好覺。
三天之後,從遠敷郡各領而來的兵士們都匯聚到了後瀨山城下,除了內藤氏和白井氏的二百余人外,寺井氏和武藤氏也召集了近百人。除了留守城中的少數jing衛以外,信幸帶著武田家最jing銳的家臣團和武士眾,迎來了這一場與朝倉的戰爭。
臨行前惠姬親自為信幸穿戴上具足,她一張臉緊張的發白,兩眼含淚,渾身更是冰涼得厲害。
「無論勝敗如何,請一定要活著回來,惠姬在城中等你
信幸直到此刻,耳中都還回蕩著惠姬細微的話語聲。
「殿下?殿下?」
信幸猛的回過神來,他身邊的衫谷善住坊正一臉緊張的看著他。
「怎麼了?」
「殿下,這里太危險了,您不必再呆在這里了,快去後面山縣秀政大人處吧衫谷善住坊一邊呼氣一邊搓著自己的雙手。
看著這些自己花了大價錢,廢了大力氣打造的鐵炮眾,信幸語氣出奇的凶狠︰「善住坊大人,這里就交給你了,若是死了一個,回去我扣你半年薪俸!」
衫谷善住坊一臉苦相的看著全副武裝的白井長信和內藤勝行隨著信幸向山後山縣秀政率領的流鏑馬隊埋伏著的方向去了,他半年的薪俸說多不多,說少卻也著實不少,誰敢保證等下跑路的時候不會有哪個傻瓜自己把自己絆倒了摔下去?
埋伏在這山路一側的正是衫谷善住坊所領的鐵炮隊,他們要在這里給敦賀眾的先鋒一個「下馬威」,讓這次侵入三方郡的近九千敦賀眾嘗嘗武田家的「厲害」——朝倉景紀本來計劃只征召八千人的隊伍,沒想到大家一听說要打若狹,各個踴躍響應,比起打一向一揆的時候不知道積極了多少倍,到最後居然變成了九千人的軍勢——這消息傳到信幸耳朵里的時候也讓信幸哭笑不得,原來在別人眼里自己就這麼好欺負?
「衫谷大人,咱們在這都等了小半夜了,朝倉軍還會來麼?」
「殿下既然說了會來,那就一定會來,你在這瞎著急什麼!一邊去!」衫谷善住坊大半夜的蹲在這兒挨凍已經很不樂意了,偏偏他手下的武士還老在這兒給他添堵,他不耐煩的斥退了身邊的煩人家伙。
「大人你看!」
這家伙怎麼還在身邊煩我?衫谷善住坊正要張嘴罵人,卻突然發現那家伙手指的方向上隱隱約約出現了大片火把的亮光——大概是朝倉軍從旗護卡另一面的山道上上來了。
衫谷善住坊一個激靈,立刻回頭向身邊的鐵炮眾做起動員︰「你們听著!朝倉的隊伍上來了!等一下我們要嚴格執行作戰計劃,誰也不許出差錯!听清沒有!」
「是!」四周傳來低沉的回應聲。
「大膳大夫殿下讓你們吃好的,住好的,現在是到了回報殿下的時候了!漢學書里有句話,養兵千ri用兵一時,說的就是現在了!我們這一戰一定要勝!讓殿下看看我們鐵炮隊的能耐!」
「是!」這一次的回應聲除了低沉外,還帶了點激動的顫音。
「好!這一次只打朝倉軍的背旗!打完一發就跑路!誰敢打著人,回去以後一周不許吃飯!」衫谷善住坊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然而就是這麼簡單的命令還出了問題。
山道上走來了一大隊沒jing打采的士兵,除了一個騎在馬上看起來像大將的武士身著的具足上印著一個三盛木瓜紋的家徽以外,其他那些所有的武士、足輕和農兵竟然沒有一個背著背旗的!朝倉景紀當了當了朝倉家的戰神朝倉宗滴那麼多年義子,行軍戰陣之事還是得了一些真傳,也知道偷襲或者走夜路是不能打旗號的——這就坑苦了衫谷善住坊。
「衫谷大人,怎麼辦?敵人沒有背旗!」他左邊的武士拿著鐵炮完全不知道該瞄準哪里。
「是啊,大人,該怎麼打啊?」他右邊的武士連瞄準都不瞄了,直接撇著頭看他。
眼看著朝倉軍越走越近,近的都快能看清走在最前面的倆足輕的臉了,衫谷善住坊狠狠一咬牙︰「听著!大家一波一波打!都給我往天上往空槍!」
一陣鐵炮發she的轟鳴聲從山道邊驟然響起——敦賀眾都生活在商業繁華的敦賀港周邊,就算沒模過鐵炮,也見過鐵炮的樣子,听過鐵炮發she的聲音。這震耳的響聲一起,走在最前面的幾個足輕立刻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換,他們身後的人以為這些倒地上的都被擊中了,更是嚇得往後直縮,一時間朝倉軍的先鋒亂作一團。
衫谷善住坊將這四十來人的鐵炮隊分成三隊先後發she,一時間朝倉軍只听得鐵炮聲不斷響起,也不知道路邊到底埋伏了多少敵人,就連那騎馬的大將也嚇得倉皇下馬生怕自己變成敵人的靶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趴在地上的、捂著耳朵蹲著的、握著長槍傻愣愣站著的這一大群人才發覺已經不再有鐵炮發she了,他們站在原地東張西望了一陣,才像是醒過了一樣大吼著沖向了道旁剛才鐵炮聲傳來的緩坡上。
那為首的大將本來騎在馬上都已經快睡著了,他從沒想過國力衰敗的若狹眾會偷襲本家的大軍——那些家伙應該听見這一次本家出陣的軍勢數字就嚇得不敢動換了才是。這一下他被驚嚇的夠嗆,耳听著鐵炮勝停止之後他才重新跨上馬,驚魂未定的拍著胸口大口喘氣。
「平三!你撐住啊!」一個哭音從最前方傳來。
「平五,你別難過了,平三走在最前面,這一下大概……」另一個安慰的聲音。
「你們倆說什麼呢?」
「平三!你還活著!」原來的哭音變成了喜悅的聲音。
「平三!你這是還魂了?」安慰的聲音變成了恐懼的聲音。
「你才還魂了!」
「那你為啥躺著不起來?我還以為你死了!」
「我是嚇得腿軟……站不起來了……」
等到追擊的朝倉軍從緩坡上退下來,和停留在原地的部隊重新合流之後,為首的大將仔細的清點了一下人數和損失——竟然一人未損!受傷最重的士兵是在趴下躲避鐵炮之時擦傷了皮。
就在朝倉家的先鋒大將哭笑不得之時,衫谷善住坊也在清點著他手下的損失——結局比朝倉軍要嚴重多了,不僅浪費了幾十發炮彈,還有三個家伙居然跑丟了草鞋——如此慘痛的損失讓衫谷善住坊大發雷霆︰「你們這三個白痴!這麼從容的逃跑還能跑丟鞋!」
當敦賀眾的先鋒隊遭遇伏擊之時,朝倉景紀所在的本陣才剛剛達到旗護山的山腳之下,鐵炮發she之聲他也未曾听到。等朝倉景紀的本陣已經步入了山道,他才見到從先鋒隊趕來報信的武士。
「你說先鋒隊收到伏擊了?」朝倉景紀一听這報告立刻渾身打了個寒顫,在旗護卡這種山路狹隘的地方一旦收到突然襲擊,隊伍是非常容易陷入被動的,他當初之所以選擇夜間行軍也是為了比較隱秘的考慮。
「是!對方大約有五十挺鐵炮,發she了一輪之後就逃跑了
居然有五十挺鐵炮,這大概是若狹那個窮酸小子全部的本錢了吧?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有膽量把全部家底都丟到這旗護卡上來。朝倉景紀暗自盤算著,既然在這種地方就受到了襲擊,看來若狹一國是要拼盡全力跟自己打上一場了。
「我軍先鋒隊損失如何?」
「回稟殿下,我軍無一人受傷
「啊?」朝倉景紀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五十挺鐵炮在暗中向行進中的密集隊伍進行伏擊,居然一發都沒打中?
「報告殿下!」朝倉景紀正在發愣內,前面又跑回來一個氣喘吁吁的武士。
「又怎麼了?」
「先鋒隊又受到敵弓箭隊襲擊!」
繼鐵炮之後又是弓箭隊,就算若狹人擺弄鐵炮的技術再差,武田家的弓馬流也是赫赫有名的,這一次不知道結果如何?朝倉景紀迫不及待問出了口︰「我軍損失如何?」
「回稟殿下,只有五人中箭受傷,但都不是要害
「啊?!」
正在旗護卡山道另一側逃命的信幸並不知道,他這一場夜襲最大的戰果,竟然是驚掉了朝倉景紀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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