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坐進如同棺材一般的轎子之中,信幸有種自己真的好像已經死了的感覺。яя右肩上的傷勢雖然已經好轉了不少,然而此刻隨著轎子的搖晃,一陣又一陣隱隱的痛感仍不時從傷處傳來,信幸簡直不知道這幾天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信幸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沒比幾百年後的行李箱大多少的轎子,卻是第一次把自己裝進這樣的箱子里。戰國時代的轎子跟中國的轎子完全不同,一個看似棺材又像是大木箱一樣的方盒子被幾個農夫抬在中間,那其中的空間大概只夠一米四幾的人縮身其中——對于信幸現在的身高來說實在是捉襟見肘,他只能軟軟的癱在這箱子之中,完全無法動彈。
到底是有多倒霉才能在一場如此幸運的大勝之後,在百余人的護衛之下被敵人she中?這運勢讓信幸哭笑不得,這該說是天命麼?被朝倉景紀追的幾近絕望之時都挺過來了,卻在最後一刻吃了大虧。
被堅守在芳chun寺本陣之前的敦賀眾一箭偷襲得手之後,信幸被松宮清長連哭帶喊的背下山,直接送回了國吉城中處理傷勢。憤怒的武田家士卒們沖進芳chun寺中殺光了殘存的幾十敵軍,最終竟然一把火燒掉了芳chun寺。
在烈火中熊熊燃燒的芳chun寺在深夜飄然而下的大雪中就像是暴風雨中的燈塔,那耀眼的光芒宣告著武田家的一場大勝,這一夜他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在如此混亂的情況之下竟然以不足兩千人的軍勢擊敗了將近一萬軍勢的敦賀眾。這一場勝利就像是為煥然新生的武田家特意舉行的一場祭典一般,就像是向各國宣告著這若狹一國的守護已經重新從內憂外困之中走出一樣。
三方眾滿懷恨意的凶猛追殺持續了整整一夜,很多士卒直到天明之時才筋疲力盡的躺倒在寒冷的雪地之中,馬上的武士們直追到戰馬口吐白沫前腿跪地才終于停止前進——來時氣勢洶洶的敦賀眾被殺破了膽,他們分散著亡命越過旗護山卡,甚至連回頭看看的勇氣仿佛都消失了。
當這一場雪終于漸漸轉小,太陽在厚厚的雲層之後也為大地帶來了一絲光亮之時,信幸在國吉城中疼暈了過去——信幸光是看著醫師在火上烤著要切肉挖箭的刀具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在松宮清長用力截斷箭尾的時候他痛的大聲慘呼,終于在醫師動刀挖箭之時信幸一臉慘白的暈了過去。
信幸再一次醒來的時候,肩膀上已經裹起厚厚的布條,那種被烙鐵處理了的傷口的皮肉之痛讓信幸滿身大汗的躺在被褥之上完全無法動彈。
就這麼生不如死的窩在房間中渾渾噩噩的躺了一整天,終于一批又一批的武士回歸而來,伏在信幸的房間之外就這一次戰爭的種種結果向信幸匯報。
第一個趕來的是粟屋勝久,他甚至沒月兌掉血跡斑斑的戰甲,信幸不知道他是真的匆匆趕回,還是刻意在自己面前賣弄。
「殿下,此次是我軍的大勝!」雖然語調很平和,粟屋勝久的話音中帶著無法平息的激動之意。
「恭賀你了,粟屋大人信幸一張嘴就覺得牽動了肩膀上的神經,疼的冷汗又從額上涔涔而下。
「殿下,應該是屬下恭賀您才對。根據粗略檢查,這一戰我軍拿回了七百多個首級,是一場毫無疑問的大勝!」
「粟屋大人,我軍的傷亡呢?」這粟屋勝久的報喜不報憂讓信幸心中不安。
粟屋勝久俯去,語調依然平和︰「殿下,昨夜過于混亂,現在可能還有很多士卒散落在各處,所以……」
已經整整一天了,這樣一場大勝,無論散落在什麼地方也不可能耽誤如此長的時間。現在還散落在外的士卒,大概只有一個去處了吧?
信幸等著粟屋勝久繼續,但是粟屋勝久卻遲遲不再說下去,終于信幸忍無可忍︰「粟屋大人,到底有多少人散落在各處?」
「殿下,您先安心養傷,等您傷勢好轉之後……」
「說吧,粟屋大人信幸把本來費勁扭向粟屋勝久的脖子又重新放躺平,雙眼望著天花板,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殿下,三方眾大概損失了兩百余人,至于本家的傷亡,還是讓松宮大人向殿下匯報吧粟屋勝久這一番表態讓信幸心中更加不安。
听著粟屋勝久將推門重新合上,走廊中傳來不斷的腳步聲,信幸不禁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莫非傷亡數字比敦賀眾還大?為什麼粟屋勝久這麼墨跡不肯告訴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
推門再一次被拉開,這一次伏在屋外的是松宮清長。
「殿下松宮清長的聲音好像在發抖。
「松宮大人,說吧信幸努力的把脖子轉過去看著跪伏在地不敢抬頭的松宮清長,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已經讓他疼的差點發不出聲音來。
「是。殿下,昨夜越過城山之後,天se過暗,士卒多有散落,致使軍勢混亂。先陣的內藤眾與白井眾死傷最多,已經過半,本家流鏑馬隊死傷在三十余騎左右,鐵炮隊完好無損,至于足輕備隊……」松宮清長一項一項向信幸匯報,說著說著卻停了下來。
「昨夜如此混亂,足輕備隊傷亡大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信幸看不到松宮清長的表情,也就不再較勁去看他,「大概的數字呢?」
武田家的弓馬流一直是令本家引以為傲的,無論是實戰的角度還是儀式的角度,都可以算是天下間最好的弓馬之術。正因為此,培養一個善于本家弓馬流的武士是非常難的,需要常年的練習才能達到進退自如,弓馬嫻熟的地步——這一仗下來,雖說最後打贏了,卻損失了三分之一善于弓馬之術的武士。這不是簡單的數字羅列,每一個數字都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損失了就要再花費無數代價才能彌補回來,這讓信幸心痛不已。
相對于流鏑馬隊來說,長槍備隊足輕的傷亡反而讓信幸並不太放在心上,這些足輕本就不需要個人有多麼嫻熟的武藝,只要加以幾個月的訓練,能夠嚴守陣型、听從命令,就足夠了。
「是。殿下,也許還有些士卒散落在外,根據屬下的判斷,傷亡人數約在百人上下。另外,熊谷統直大人戰死了,殿下
「你說什麼?」信幸听著松宮清長低沉的聲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下,熊谷統直大人戰死了。目前只找到了尸體,首級還在尋找中松宮清長越說聲音越小,若不是粟屋勝久告訴他信幸一定要听匯報,他本來是不想在信幸剛剛受傷修養之時告訴信幸這些的。熊谷統直從信幸元服之前就成為了他的親侍,是信幸身邊的家臣中資歷最老的之一。自從信幸成為家督之後,更是被任命為足輕備隊的大將,得到了極大的信任——這樣一個人的死訊,不知道會不會讓身體正虛弱的少年家督傷勢惡化?松宮清長心中十分忐忑,他本就為沒能保護好信幸的安全而深深自責,這時候更是不安。
「是嗎……」
那個在自己初入後瀨山城之時,跪伏于山道之上的大漢就這樣死在了黑夜之中,甚至連首級都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熊谷統直臉上的刀疤,粗礦的嗓門,清澈的眼神一樣一樣浮現在信幸的眼前,甚至就連他跑到身前抱怨自己給了沼田祐光太大權力的話語都像是還在耳邊。
這樣一個忠心耿耿的跟隨自己的武士就這樣為了自己獻出了生命,仔細想想,自己又給過他什麼?
「這家伙,居然連說都不說一聲,就這麼走了
信幸滿心苦澀,感覺有什麼濕濕的東西從臉側滑落,分不清是冷汗還是眼淚。
國吉城下的這一場夜襲,不僅打退了敦賀眾對三方郡的入侵,甚至對朝倉家內部的局勢都產生了影響。朝倉家一向對外作戰,都是由大野眾與敦賀眾為首,出兵遠國則一萬,出兵近過則兩萬——這一次完全由敦賀眾組成的軍勢是朝倉家前所未有的出兵方式。朝倉義景雖然並不贊同對自己的襟弟出兵,但是同樣也默許了敦賀眾的行為。他大概是想,一旦敦賀眾得勝,自己也算多了一塊領地,若是敦賀眾敗了,也可以趁機削弱敦賀眾的力量,在敦賀眾和大野眾之間尋得平衡,伺機獲得更多的權力。
敦賀眾經過這一場大敗,雖然朝倉義景和大野郡司朝倉景鏡都是好言安撫,然而朝倉景紀知道,敦賀眾在家中的位置一定是要被大野眾取代的了。就在朝倉景紀倉皇逃回敦賀郡後而第二天,他滿心含著對于武田家的憤恨徹底隱居了起來,將敦賀郡司的位置完全讓給了自己的兒子。
永祿元年(1558)11月24ri,在完全驅逐了美 町中的敦賀殘兵之後,武田家本家的士卒們時隔多ri之後踏上了回家的道路。這是一場保衛本國領土的戰爭,信幸沒有辦法對損失慘重的內藤眾和白井眾做出領土的封賞,只好從本家本就不富裕的金庫中抽出一部分作為感謝的獎勵,又帶著未愈的肩傷艱難地寫下幾封感謝狀分發給衫谷善住坊、白井氏和內藤氏等立下功勞的家臣。雖然這些家臣們一副感恩戴德眼角濕潤的樣子讓信幸看起來覺得無比感動,可是仔細想想其實到底有多少是發自內心的,有多少是裝出來的?信幸分辨不清。
熊谷統直死在亂戰之中,被人砍掉了腦袋。本家的足輕備隊出現了一個誘人的職位,武藤友益這幾天圍著信幸團團轉,就是希望能讓自家的佷兒出任這足輕備隊大將的位置。信幸心中其實是想要無論如何央求島清興來出任這個職位的,但是這個現在被士卒們敬畏的成為「鬼之島」的勇猛武士身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傷,根本躺著不能動換——信幸把他留在了國吉城中,天知道他是怎麼砍翻了那麼多人帶著本家的先陣一路沖上山的,這位戰國名人沒死在自己跟前就算是造化,至于出仕的事情只好以後再說了。
「殿下,馬上就能看到後瀨山了
听到武藤舜秀的聲音,信幸把這棺材一般的轎子側面的推窗拉開,一陣寒風鑽進轎中,讓信幸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天空一片湛藍,幾百人踩在薄薄的積雪上,發出悅耳的「沙沙」之聲。遠處山谷平原的盡頭隆起了一片並不很高的山勢,那熟悉的景se讓信幸忘記了肩膀上的疼痛。
「我們活著回來了吶,舜秀像是確認什麼似的,信幸喃喃低語,「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獲勝,真是宛如夢幻
武藤舜秀一直乘馬守護在轎子旁邊,听到了信幸的話語,他愣愣的看著前方的後瀨山,半天沒有出聲。
ps.最近舊夢真的是一直身體不適……狀態十分不佳,導致碼字速度變慢……剛剛從醫院回來更新晚了實在是十分抱歉!九十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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