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了,即便是厚實的窗簾也已攔不住冬ri的陽光,簾子下方的地板已成了一片淡黃se。持續了兩天的大雪停了,屋子里還是很冷,尤其是在頂層的房間。屋頂的積雪應該還沒有融化,從外面看整幢樓一定象是戴了頂白se帽子吧,他躺在床上想著。記得米婭說過,四十歲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去南太平洋的基里巴斯看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從海平面升起。為何要是四十歲前?也許只有他才能明白這話的含義。他慢慢彎起左腿,感覺麻癢的程度絲毫沒有減輕,但還並不礙事。看了一眼對面牆上掛著的ri歷,今天就是那個被紅圈圍著的ri子,也是周末,是他特意挑選的ri子,說「特意」可能並不妥當,或者應該說是一個恰當的ri子。
房間不大,在靠牆的床的地方往三個方向走不出五步。門旁是一個很小的有個小窗的衛生間,房間只有簡單的家具,甚至沒有廚房,他也並不需要。即便是這樣一間老式公房,房東也不停地抱怨給的租金太便宜。不過這里還是有很多很令他滿意的地方,比如,這幢二十五層的頂樓滿足了他不喜歡有人在他頭頂上走路、發出聲響的怪癖,又能讓他在星空高掛的夜se中俯瞰這片多姿多彩的城區,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離那個地鐵站點非常近,而那里無疑有最吸引他的東西。除此之外,在地下,從這里到米婭的甜品屋,直線距離間沒有任何障礙物,也能節省他很多的時間。
雖然是冬季,但對他來說,也僅是在秋天的衣服外面套一件半舊不新的帶著帽子的夾克,米婭經常說喜歡看他穿帶帽子的衣服,這也是他在那個油漆已剝落的衣儲里能拿出的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之一。那條灰藍se的牛仔褲也已穿了二個月了,今天晚上肯定要清洗了,想到這里,他下意識地揉揉了左腿,似乎又能感覺到褲腳里的那種麻癢的感覺,有的時候他分不清這是心理作用還是身體的真實反應。不過這一切不重要了,今天他就可以解決了,還一同需要解決的是米婭的問題,與其說挑中這個ri子是因為自己,不如說是老天選了這個ri子,米婭,你準備好了嗎。他心里開始有點忐忑不安起來,有點奇怪,他不應該有這樣的感覺,至少以前從來沒有過。
鎖上了房門,他從略微有點鼓的棉夾克口袋里掏出一張被折疊過的彩紙,是米婭甜品店的廣告宣傳單,很新,前個月剛印的,甜品店經理吩咐店里的伙計四下傳發,作為臨時工,他當然得欣然接受。他捏了捏宣傳紙,嘴角略微動了一下,隨即將它和手里的鑰匙圈一起塞回了口袋。
這是一幢老式的高層公寓,靠近這個城市新興的商務區,同時就近的地鐵又可以直接通向河對岸的老城繁華地段,但地理位置的優越xing並沒有留住這里最早的住戶,除了部分老人外,大多數原住戶都搬走了,其中相當多的住戶把房子租給附近的白領或者類似他這樣的異鄉客。
二十五層的樓層,每層六戶,兩部電梯,他的房間在電梯廳拐角口。說是電梯廳,其實就是一個狹窄的過道,電梯被這一圈過道圍成口字形,除了電梯門這里借著樓道狹長的小鐵窗透過的亮光外,即使在白天,也是黑漆漆一片。物業公司除了進行電梯維護和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清潔工作外,基本不作為。
等電梯的時間比平時要短,約一分多鐘後,電梯門里隱隱傳來隆隆的滑輪在軌道上行進的聲音,這讓他想起了待會他要去的地鐵站。隆隆聲越來越近,直至電梯門被緩緩打開,里面沒有人,這會是周六中午,除了平ri上下班時刻,基本上電梯都是空轉的,偶爾或許能踫上一兩個帶著小孩的老人進出,這是他喜歡的狀況。
在關上電梯門的霎那間,他耳旁傳來雜音,隨後是那屬于這個世界上最有靈xing的生物體發出的「砰砰、砰砰」的聲音,接下去關門聲和接踵而至的急促的腳步聲。那「砰砰」聲越來越近,顯然,出自這層里某位鄰居。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摁住開門鍵,由著這發出嘎嘎聲響的電梯門緩慢地合攏。門留出一張臉的間隙時,一個束著馬尾辮的女孩的臉出現在他面前,張大著嘴。等門關上、電梯緩慢下行時,還能听到她發出的「等我一下」的叫聲,那聲音似乎也伴著電梯箱外的鋼索一起在軌道上往下滑去。
他回味著剛才听到的各種聲響和那張略顯幼稚的女孩的臉,在這里已住了三個多月,偶爾能在過道和樓底大堂里看見這張臉,從那砰砰的心跳聲里,他能解讀到她是個健康和有活力的女孩,而米婭的則要柔弱很多。
出了電梯門,他推開老式公寓樓特有的兩扇落地格子玻璃門,門上積著的小撮灰塵在推門的瞬間被揚起,在他鼻尖前飛舞著、打著轉,隨即,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徑直沁入他的心肺,那股清新勁讓他感覺一振,甚至暫時忘卻了左腿的麻癢。
這片城區以他住的那幢樓所在的街道為界限,向北朝向江邊的區域,規劃有序,商業區、辦公區以及整潔的街區林立;往南則主要是老式住宅,樓房低矮、破舊了很多,但即便如此,與河對岸城區那些羊腸小道相比,道路還是顯得寬敞了很多。往南二百米不到的距離便是地鐵h線的站點,這個城市的地下已幾乎被掏空,四通八達的地鐵承載在人們以最快的方式到達目的地,十多年前,江對岸的人很少願意到河這邊來,現在,寬闊的街道、高檔的住宅區、便捷的交通工具、逐漸繁華的商業設施,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但這些都不是吸引他的理由。
他快步穿過八車道的南北貫穿的大道,一個巨大的被用鋼絲框著的鼓風機呈現在眼前,鼓風機旁就是地鐵h線的一號入口了。伴隨著鼓風機的嗡嗡聲和他鞋底摩擦地鐵口向下的台階發出的吱吱聲響,他走入地鐵站,速度放慢了很多。
一共是五十七級台階,這三個月他幾乎都是從這個站口、挨著右側的扶梯走入這個站口,但算上今天,在中午時分進站的次數只有三次,而且都是每月月初的五號。一直到第五十七級台階,他都沒有听到後面甚至地鐵口外十米的距離內有任何動靜,轉到地鐵站里面了,前面有一個穿得很厚實的老人,在往胸前的口袋里掏著東西,應該是交通卡之類的,在老人前面,一個頭發怪異拖著肥大褲腳的男孩在對著手機說著什麼。
他的腳步不輕不重,至少不會引起前面人的回頭,約五米後,前方左側露出一條狹長的通道,上方豎著洗手間的招牌,那是條勉強能並行兩人的小通道。他不緊不慢地轉進通道,走到洗手間門口,眼角掃了一下,沒有任何動靜。男女洗手間旁有一扇寬近一米的門,門上寫著斗大的黑字「乘客止步」。他停下腳步又確認了一下,然後用手推開了那扇門。門上裝了彈簧,很緊,也很重,推開後,它迅即彈了回去,悄然無聲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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