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溫華再去潘府,戴清欣正吃著藥,一旁的托盤里還放著一盅補湯,吃完了藥,又把那盅冒著熱氣的補湯灌了下去,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蠟黃的臉色浮起一層淺淺的紅暈。♀
她這樣子著實讓人看了心疼,「你悠著點兒,虧了的身子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補回來的。」
戴清欣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溫華姐,過兩天我就要和哥哥啟程去赫城,等安置了母親再回來。」
「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外祖父的意思是盡快入土為安,已經派人先去了赫城,說讓哥哥和我在京城過年,不過如今滿打滿算還有二十天,我看恐怕來不及,時間緊著呢。」
確實如此,為人子女,總是希望父母的最後一程能體面些,溫華道,「哪怕先派人快馬過去安排,時間也太緊了,再說了,即便沒什麼親戚,可你們這一路上過來的人難道不會說些什麼?到了赫城還不一定會扯些什麼呢。」
戴清欣瞥了一眼簾子外面,招招手,讓溫華坐近些,低聲道,「昨兒晚上我和老太太說了許久,後來老太太說了,讓三舅舅帶著家丁和她身邊的武嬤嬤跟我們一起去,再拿著外祖父的帖子,到時候即便有什麼,當地的府衙那里也好說話。」
「戴家在那邊兒也沒什麼親戚了,沒有宗族壓著,諒那些人也不敢翻過天去!」
諸事看上去已經安排妥帖,溫華卻看出戴清欣眼楮里面還藏這些別的,不由隱隱生出幾分憂慮,挨著她壓低了聲音,「那事……你和你外祖母說了?」
戴清欣默然,微微搖了搖頭,「還沒找著機會,不過外祖父那里……說不好,這事兒還不一定是個什麼章程呢……」
「怎麼了?會有麻煩麼?」
戴清欣冷笑一聲,「這朝廷里的事兒,哪里是咱們能想得通的?」
溫華疑惑她說的這話這是什麼意思,下意識地往門外瞥了一眼,「這話我倒是不明白了,你母親不是這府里嫡嫡親的姑女乃女乃麼?你不是老太太看著長大的麼?難道就任憑人欺負了?要是這樣,你留在這里恐怕也不是長久之計。♀」
听聞此言,戴清欣眉頭皺了起來,面上顯出幾分難堪,拳頭攥得死緊,「我算什麼?不過是寄人籬下的沒爹沒娘的可憐種,叫花子一般的,人家給個好臉色就該千恩萬謝了。」
溫華吃驚的望著她。
只听她繼續說道,「昨兒實在是困乏得厲害,便早早睡了,後來迷迷糊糊地听見我外祖父的聲音,听他們說起我母親的事,我就靠在門邊兒上听了一會兒,得虧听見了他們的話,要不然我還當他是真疼我呢!」見溫華露出不解的神色,她道,「母親這些年受的委屈誰不知道?我听說,當初我外祖母本來是想和另一家結親,可外祖父看中了那人,所以母親就嫁了他,若不是那沒譜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會……如今外祖母想給母親討個公道,外祖父卻說她不曉得輕重,讓她只管照顧我們兄妹,別的事不許插手!說我們兄妹畢竟不是姓潘,即便戴家和潘家再親也是兩家人,臨了又說什麼官場上的事婦道人家不明白!我母親、我母親難道就白死了?不管那人他是不是我——」
見她憤怒的難以自持,在她說出那個詞之前,溫華直接捂上了她的嘴,瞪圓了眼楮低聲斥道,「小聲些!你要是還想出這個園子,就把那些話給我嚴嚴實實的藏在心里!不該說的時候一個字兒也不許蹦出來!想想你哥哥!」
最後那句話讓戴清欣冷靜了,她嘴角抿得緊緊的,閉了閉眼,眼淚終于滾了下來,溫華放開了手。♀
「溫華姐,我知道了。」
溫華暗自嘆息,替她擦了眼淚,「難道不知道禍從口出?……為今之計,不僅是你,你哥哥也要想辦法留在京城里,一是為了你們的性命安危,在京城里好歹有潘家的人震懾著,旁人輕易不敢上門欺負;二則你哥哥要讀書考學,在赫城那窮鄉僻壤的地方又能有什麼好先生?京師人才濟濟,央求你外祖父替他操操心,尋個好先生,要不然沒準兒就真把他留在赫城了。♀」她復又壓低了聲音,「贖回來的東西先不要聲張,畢竟不能等著坐吃山空,將來等你哥哥出息了,你們兄妹有了自己的家,才不必再寄人籬下。」
戴清欣听了點點頭,拭去眼淚,拉著溫華的手,「姐姐說的有道理,我原先想著留在京城是怕那邊下毒手,再說我從小在這邊長大,自然是和這邊親,只是昨晚听到的那席話實在涼了人的心。姐姐,我如今只盼著哥哥能有個好前程,將來……哪怕破屋爛衫也比寄人籬下的強!」
見她說到這個份上,溫華知道這些日子所遭遇的不幸讓她再不復天真,一時間竟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然而終究不放心她,想了一會兒,道,「我勸你幾句,你別嫌話不好听,」見對方沒有吱聲,她緩緩道,「潘家和戴家本就是兩家,你和你外祖母家再親,在世上大多數人的眼里,你仍是戴家的人,而不是潘家的人,你外祖父的意思……我猜測著應該是說即便潘府為你們兄妹做了全盤的打算,可是一旦將來戴家來要人,潘府便不能不將你們交出去,既然如此,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為你母親討公道,而是想辦法安頓你們兄妹,至于你外祖父——老大人在官場上經歷得多,想來確實是有為難之處,且等等看吧,以後有機會再想想辦法。你看怎樣?」
戴清欣低著頭沒有說話,溫華暗自搖了搖頭,知道這事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想通的,「不管老大人如何想的,你外祖母疼你總是真的,不要傷了她的心。」
如此又過了一天,戴氏兄妹離開了京城前往赫城去了,溫華將永寧坊的宅子托付給秦大管家和春樺嬤嬤,便和平羽一起回了鄧家。
果然是到了年節,城里城外的集市都十分熱鬧,規模和大小也都是平日里難以企及的,溫華沒有在東市西市流連——過年該置辦的東西早就有專人置辦好了,這次要送到柳莊去的年禮正在他們身後的那輛車上堆得滿滿的,一行人四五輛車在這擁擠的城市中並不顯眼,因為街上像#**小說
回到柳莊,還沒過上兩天舒坦日子,顏家就派人送年禮來了,目的很明確,是要探听一下這邊親家的意思,看看什麼時候商議婚期合適,宋氏不情願這麼早就把女兒嫁出去,手里摩挲著黃歷翻了半天,又跟顏家派來的人互通過意見之後,才將請期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六。
等顏家的人走了,宋氏看著黃歷愣了半晌,溫華心里擔憂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等吃過了晚飯,宋氏才仿佛做了決定似的對平羽說,「平羽,一會兒嬸子有事兒跟你說。」
平羽這幾天不是幫著家里收拾東西,就是悶在屋里讀書,這柳莊的宅子不像永寧坊的宅子那樣鋪著地龍,屋里即使生了火盆也掩不住數九寒冬的冷意,平羽雖然穿著一身的儒衫,卻因為裹得太厚,倒生出些許笨拙的喜感。
屋里有兩把高背椅,平羽挑了下首的那把坐了,宋氏把針線簸籮收拾了收拾放在一邊,看著平羽說道,「平羽,你今年十六了吧?」
平羽眨眨眼,「是十六了。」
宋氏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原先你爹……有沒有替你定過親事?」
這話問得出乎平羽的意料,他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低下頭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這話說得隱晦,意思卻再明白不過的了,屋里的氣氛便有些遲滯,不過宋氏仍然問道,「是退了親?還是……你不願意?」
平羽沉默不語。
宋氏喝了一口茶,道,「嬸子不是要勾起你的傷心事,只是你妹妹的親事差不多就算定下來了,你也不小了,到了該說媳婦的時候了,先前為要讓你專心讀書,所以這事兒沒跟你提過,如今也該想想了。你好好尋思尋思,想要個什麼樣的媳婦,等想好了就來告訴嬸子。」
平羽略顯局促的答道,「嬸子,這個……還早呢……」
「不早了,成家立業,先成了家才好踏踏實實的做事。你先想想,看喜歡什麼樣的,咱們仔細尋模,等尋模著了還要去求親,這中間一件件辦下來,兩年能把媳婦娶進來就算是快的了。」
宋氏看著坐在下首的這個孩子耳垂微紅,知道他害羞,微微笑了起來,「我看你這孩子平時再大方不過的了,怎麼到了自己身上竟也害羞起來?」
平羽心里復雜得很,張口欲言,卻不知說什麼,最後只好低下頭去「嗯」了一聲,便借故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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