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華一早起來,就著茶水吃了兩塊糕點,洗漱裝扮了就去大太太那里請安,剛到門口就被截住了。
來傳話的是大太太院子里的一個三等小丫鬟,跑的氣喘吁吁,「女乃女乃萬福,太太說,今兒免了請安。」
「怎麼回事?」溫華詫異,「太太怎麼了?」
眼前的小丫鬟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努力平復著急促的呼吸,「太太沒怎麼,是二太太找我們太太有事。」
「知道了,」溫華讓人抓了把錢給她,「瞧你這一頭汗,話既然已經傳到,回去就走慢些。」
小丫鬟領了賞錢,福身謝過退了出去。
溫華轉身往回走,打了個哈欠,「得了,你們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吧,日頭不錯,昨兒有沒曬完的今天繼續曬。」
顏恕這一走,她竟輕松起來,也不用考慮吃什麼喝什麼,更不用琢磨該怎樣度過和顏恕在一起的時間,除了每天按時晨昏定省,其余的時間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竟有些回到前世寒暑假的滋味了。
春日的陽光透過窗紙溫溫柔柔的灑進屋里,梅瓶里插著的那支迎春花正在怒放,溫華決定給顏恕寫信。
鋪開文房用具,往硯台上滴了幾滴水,捏著半塊墨錠細細的研了一刻鐘,攤開一張裁得整齊的雪白的連史紙,提筆蘸墨,用小狼毫寫的端端正正的小楷,略有些秀氣,內容無非是囑咐些飲食衣裳,又講了講這兩天家里發生的事。
「……春捂秋凍,萬不可過早減了衣裳……園子里的花都開了,不知書院怎樣?……這兩日二老爺又納了一名美妾,我在園中遇見了一回,齊人之福未必是好享受……肉松比家里常吃的略咸些,酥餅不要放久了……」
書院清苦,雖然束脩花費頗高,卻決不許學生們胡亂混日子,每日都有嚴格的作息時間,課業也重,飯食上也沒太多花樣,顛來倒去不過是那幾樣菜式,顏恕偶爾也會像那些家中富裕的學子般在山下的飯館里點餐,然而那到底不是過日子的常態,便常常捎帶些食材去書院,原先溫華未嫁時,都是給平羽多多的預備,顏恕和楚濂就經常帶著酒肉去他那里蹭吃蹭喝。
待寫完了,溫華卻沒有將信送出去,顏恕才走了兩三天就寄信,讓人看見了怕是要笑話。
她在信的末尾寫上日期,打算等過幾天再送去,沒準兒到時候還能再多寫兩張呢。
把信紙收好,鎖進書桌的抽屜里,百無聊賴的撥了幾下琴弦,看了會兒琴譜,竟趴在桌上睡著了。
一連兩三天都是這麼過的,她終于坐不住了,似乎顏恕一走,就把她的心思也帶走了,前前後後轉了幾圈也沒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她決定還是每天去大女乃女乃那里打發時間,哪怕看著大女乃女乃處理家務,也比如今這日子充實得多。
大女乃女乃卻不許她去,「我听三嬸嬸說了,你如今的身子可得保重,這時節一不小心就容易受涼生病,我那里又人來人往的,你還是給我老實些,穩穩妥妥的挨過頭三個月再說。」
溫華臉上就有些燒,半天才哼唧了一句,「大夫也沒說準是不是呢……」
大女乃女乃瞪了她一眼,「不管怎麼樣,老實待著。」
說著,又不放心,叮囑雁竹,「給我好好守著你們女乃女乃,不許她動針線,看書寫字也不許太過,這會兒是宜靜不宜動,做得好,回頭我有大賞,做的不好,哪怕你們女乃女乃攔著,我也要罰你。」
溫華只好回去了。
二女乃女乃笑道,「看這可憐的,恐怕是在屋里待膩了呢。」
大女乃女乃道,「她這會兒可是累不得,不然叫幾個小的去陪陪她也成,我也是怕她年紀小不在意,才拘著她。」
「知道——」二女乃女乃打趣,「可見你是親嫂子。」
雁竹因為有大女乃女乃的那句「宜靜不宜動」的囑咐,生怕溫華有什麼不妥,針線筐子都藏了起來,就連下地走動也至少有一人在旁扶著,這嚴陣以待的陣勢直讓溫華嘆氣,她只好坐在炕上看書、寫信,想到哪里就寫到哪里,順便重點提了一下她現在的待遇,兩三天的工夫就攢了十幾張信紙,有時候坐累了,就直接往後一躺閉眼睡覺——現在天氣暖和了,按說火炕就不會再像深冬時燒得那樣熱了,可她這兒不,依然燒得熱燙燙的,炕燒得熱,在屋里就只需穿件薄夾衣,有時候睡醒了就是一身的汗。
顏恕的回信里肉麻兮兮的說了一番類似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類的話,而後就是囑咐她乖乖听話,等休沐的時候他給她帶好吃的回來等等,就這麼點話題,竟也寫了七八張紙,溫華捧著信笑一會兒樂一會兒,反復看了好幾遍。
結果沒過兩天,永寧坊就派人來了,來給她送了好多吃的用的,來人是大嫂盧氏的陪嫁婆子,倒把溫華嚇了一跳,以為家里有什麼事,那婆子是盧氏信重之人,說話也很有分寸,溫華听了她說的,才知道原來是三哥平羽從書院傳信回來,說妹妹有了喜信,讓家里留意著顏家的消息。
宋氏等了兩三天,顏家都沒有消息,這下可坐不住了——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女兒年紀小,一不注意出了意外也是有可能的,可這種事總要女兒婆家先來報信他們才好上門——急得直上火,盧氏這兩年一直沒有好消息,宋氏作為婆婆沒有給過她臉色,她卻忐忑得很,總想找機會在婆婆面前表現(溫華猜的),因此就給出了個主意,打著送東西的名義來探問探問。
溫華哭笑不得,只好解釋道,「前幾日榮安堂的大夫診出來的,只是還不確定,要過一個月再看看,長輩們覺得大夫既然說出來了,八成就是真的,所以這些日子不許我亂跑,打算等確定了喜信再給家里送信,這真是誤會了。」
這婆子先時在顏大女乃女乃那里得了準信兒,這會兒又听了自家姑女乃女乃的解釋,便笑道,「沒事兒就好,家里生怕您受委屈呢,既然大夫說了,可見是有幾分準頭的,咱們老太太知道了,不定多高興呢。」
顏家給置辦了回禮,溫華又給添了三分,賞了那婆子一個二兩重的大紅封,「你多費心了,回去告訴老太太和兩位嫂子,我沒事兒,長輩們也都和氣,便是有那不省事的也管不到我頭上來。春天患病的多,讓她們一定注意身體,等到五月節的時候我就能回去看她們了。」
京師風俗,每年五月初五端午節和九月初九重陽節,家里有已出嫁女兒的都要請女兒回家歸寧,因此又稱為女兒節,所以溫華才如此說。往常娘家有什麼事,她跟太太稟報一聲,娘家就能來接她,可若是確診了有喜,不管是娘家還是婆家,恐怕都不會輕易讓她出門,唯有五月初五端午節,家家接女兒歸寧,她才能回去看看宋氏。
送走了來人,溫華實在閑得發慌,就把自己的私賬取出來查看,逐年上升的紅利意味著家里的這些鋪子已經漸漸站穩了腳跟,盡管如此,她卻也不敢拿這些生意來解悶,商行里的掌櫃和管事們都是做熟了的,向來不用她多問,她只在每月和年底核賬時過問一下,現在她就是想給自己找些事做,還擔心會不會給手下人添麻煩。
最早的時候,她擔心自己年紀小,會被管事們當成傀儡,管事們也擔心她年紀小,不敢放權給她。後來日久見人心,彼此相處的融洽了,也就找到了各自的定位。
對她來說,她是大股東,掌櫃和管事們都是參與公司分紅的職業經理人,各自都明白對方手里的牌,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各守規矩,不求一夜暴富,但求天下太平;對底下人來說,她的背景摻和了利益共同體、情感歸屬、發展潛力和自由度等等因素,若是她沒有與之相適應的能力或背景,也就無所謂影響力,這些人也不必事事買她的面子。
她本人能看明白賬,又有內外管事一力支撐她,還有個好婆家,這些都是她的優勢。
現如今,她依然沒有摻和進商行實務,一來是她沒有掌控實務的經歷和能力,必須承認技不如人,二來她也看得明白,實在沒有必要做這等費力不討好的事。
規矩要趁早立,她不隨意插手商行實務,就是一條規矩——現在立下規矩,她遵守了,將來她的孩子們就也要守規矩,這些產業就不至于被敗光。
溫華想得再多,日子還是那樣一天天過,每天準時準點兒吃飯睡覺,讀讀書寫寫字,累了就睡會兒,煩了就給顏恕寫信,針線模不得,走路也只能慢慢走,她就這麼在屋里養了十來天,誰見了都說她氣色好,可不好麼?天天這麼養著,擱誰誰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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