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最後一天是休沐日,顏恕在頭一天中午就收拾好了行李,索性書院的夫子們這一天下午就沒怎麼安排緊要的課程,好不容易熬到鐘點兒,顏恕連住處都沒回,直接領著書僮下了山。
山腳下大路旁已經聚集了不少車馬,顏恕興沖沖找到自家來接他的馬車,上了車才要走,就听見有人喊他。
楚濂撩開車簾子,一腳踏在車杠上,「你跑得可夠快的,」
顏恕的心思早就飛回家了,「少廢話,我有要緊事
楚濂腳一蹬就上了車,舒服的往車座上一靠,伸了個懶腰,撢撢袖口,「我去給姨母請安,這你也要管?」
顏恕斜睨了他一眼,「你的喜事也快了,不回家幫忙?」
楚濂年前定下了親事,未婚妻是宣國公家的嫡女,婚期在今年六月初二,顏恕是經歷過的,知道迎親之前的這幾個月郡王府必定十分忙碌。
「有什麼好忙的,」說到這個,楚濂卻顯得有些不太在意,「回去不是被她們扯著量衣裳,就是看禮單,沒意思!」他跺跺腳下的車板,示意車夫,「走了走了!」
顏恕道,「先說好,我可沒功夫招待你
楚濂大爺似的佔據了大半個車廂,從小抽屜里模出一把瓜子,嫌棄的瞥了他一眼,「小爺我用得著你陪?」自得其樂的嗑著瓜子,東拉西扯,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鄧平羽這回跟夫子請了好幾天假,我問他,他只說家里親戚要回鄉,他要去送行,」瞧著顏恕沒什麼反應,他來了精神,起身坐直了,「你必是知道的——」
顏恕道,「唔,是他老家的親戚,上京來趕考的,在他家住了有一陣子了
楚濂卻不信,「嘁,有送客送幾天的嗎?」伸指點點他,「你也不跟我說實話啊,表弟——」
顏恕不理他,他就跟唱戲似的高一聲低一聲的催促,這動靜一路引來不少人注目,顏恕的小廝海茶騎馬跟在車旁,見狀趕緊勒了韁繩靠近車窗,提醒著咳了一聲,顏恕也不是第一回被這位表兄坑了,伸腿踢了他一腳,咬牙道,「閉嘴!」
楚濂無賴道,「跟你表哥就得說實話啊,表弟——」
顏恕嘴巴動了動,總算蹦出倆字兒,「相親!」
楚濂立時來了興趣,「哪家的小娘子?什麼時候?」
顏恕瞥他一眼,「你閑的?」
「哎?何必這麼無情,」楚濂湊近了,笑的見牙不見眼,「來,告訴哥哥,咱們去瞧瞧熱鬧
顏恕警告的盯了他一眼,「那是我妻兄
「我還是你表哥呢!」楚濂理直氣壯地翻了個白眼。
「反正是不行
楚濂哼了一聲,「不告訴我,我也能猜著,三月三上巳節,賞花宴,是吧?」
顏恕閉目不理他。
溫華最牽掛她三哥的婚事,要是鄧三的相親會被表哥一時興起給攪合了,他可真沒法兒交代。
被顏恕這麼冷了一會兒,楚濂也是個臉皮厚的,並不氣餒,上下打量了顏恕一番,「嘖嘖」兩聲,唰的一下打開折扇搖了搖,又合起在掌心敲了兩下,忽然換了話題,「其實我也知道,今兒我就是去了你們家,姨媽也未必有工夫管我,她忙啊,今天她一定會很忙一副「你來問啊!你問我,我就告訴你」的表情。
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了,顏恕一看,就知道今天準沒好事兒,不定是家里哪一位要倒霉,被他知道了要去看笑話,當即叫停了車子,拽著楚濂的衣領子就要把他往外踹。
別看兩人身形差不多,楚濂也就言語上能略佔上風,若是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被踹下了車,說不定就要走著回城了,他趕緊抱住車框,挨了兩腳,懸在外頭,就剩下一條腿還搭在車杠上,「淒慘」大叫,「要掉下去了!表弟,我錯了,松手松手……」
顏恕總算大發慈悲的把他拎回車里,「說吧
楚濂整理著自己被揪的皺皺巴巴的領口,嘟囔著,「這可是明月美人給我做的新衣裳,看看讓你給揪的……」
顏二老爺前半輩子這幾十年雖然不怎麼順遂,卻也富足安康,妻子經營有道,兒子雖然來得晚了些,到底還是聰慧的,又知道讀書上進,前些日子納的美妾閔氏十分得他的喜歡,妻子雖呷醋鬧了幾場,到底還是怕他的,這樣想一想,竟沒有什麼不如意的。
今兒二老爺帶著美妾在玉石行看中了一塊半尺高的玉山子,檀香木的座兒,開價一千七百兩,好不容易講到了一千五百兩,因這店是新開的,不認識自家府上,只收現錢和銀票,他只好寫了條子讓人回去拿錢。
在店里坐了一會兒,閔氏想再看看這家的玉釵玉鐲,店里的伙計便捧了兩個一尺長、二尺寬、高約四寸的木盒擺在櫃台上請閔氏挑選,二老爺只管坐在一旁喝茶。
這時,門外又來了新客人,來客一身綢緞,腰上掛著玉佩香囊,手里一把灑金折扇,顯然是位有錢的主顧,掌櫃的見伙計正忙著,便上前親自招待。
那客人掃了一圈店里的擺設,微微點了點頭,側首問那掌櫃,「有沒有好做工的送子觀音?」
「有,巧了!」一听是大買賣,掌櫃沉住氣,說道,「最近有人來寄賣一尊六寸高的,上等的羊脂玉,玉工極好,但凡見過的沒有不夸贊的,只是賣家要的貴了些,要五千兩銀子,但東西確實是好東西
二老爺雖然一開始就是奔著玉山子去的,可他的玉山子只一千五百兩,掌櫃的卻對這新來的客人推薦了價值五千兩的玉觀音,比他的玉山子的價錢多出兩倍還多,不由讓他有些尷尬,覺得失了面子。
那人道,「不必多說,先拿出來看看,若真是好,幾千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麼?」說罷笑了兩聲,一扭頭正看見閔氏,愣了一下,不由目露異色。
掌櫃的把那尊送子觀音搬了出來擺在桌子上,果然是極精致的,連二老爺和閔氏都忍不住立在一旁觀瞧,那客人繞著桌子細細察看,看得目不轉楮,過了好一會兒,終于開口道,「掌櫃的做生意總要讓我們還還價吧,三千兩如何?」說話間,眼角余光卻是掃向閔氏。
掌櫃的趕緊搖頭,「客人說笑了,您在這京城里四處尋模吧,再沒有這樣好的了,便是真有,也未必能再叫您遇上,美玉無價,何況又是這樣好的玉工,實話和您說,這是賣家定下的價錢,不許降的他笑了笑,面上神色絲毫不見怠慢,「您若是一時銀錢不湊手,我們這兒還有一尊比這個小些的,也是好玉,只是底面兒略有瑕疵,然而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只要兩千兩銀子說著,伸出兩指比了比。
那客人微微變了臉色,惱道,「咱是那缺銀子的嗎?就這個了,我要了!」
掌櫃的笑笑,「客人別氣,是在下眼拙
閔氏轉了個身,仍然看那些玉釵玉鐲,卻側對著那男子,偶爾舉起手里的玉鐲對著外頭的光仔細看著,她這樣一動,手腕子就露出了白皙的一段。
二老爺有些不高興,端起茶杯輕輕咳了一聲。
那客人斜睨了二老爺一眼,付了銀票,叫門外等著的管家帶了兩個小廝先把那玉觀音送回家去,他自己卻不走,問那掌櫃,「還有上好的玉鐲沒有?拿來我瞧瞧
掌櫃剛做成一筆大買賣,十分高興,越發奉承得殷勤,忙回答道,「客人稍待,那邊那位太太正看著鐲子,您不如坐下歇一歇,喝口茶水?」
那客人「噢」了一聲,抬腿向閔氏走去,招呼道,「這位太太……喲,是你?」短暫的驚訝過後,卻是呵呵一笑,「是你呀——」
閔氏自從這個男子一進店就注意到了。二老爺買個一千五百兩的玉山子都還要寫條子回家取錢,這人眼都不眨的就出手了五千兩銀票,店里掌櫃接過銀票的時候,閔氏真恨不得那錢是給自己的。
她也是風月場中經歷過的,這會兒二老爺就在一旁,她倒不便和這男子弄些什麼,不過是背著二老爺打些眉眼官司。
直到那人笑吟吟的走過來搭訕,又忽然露出乍然認出她的樣子,她才覺得眼前這人似乎……似曾相識。
閔氏不由心驚。
但對面二老爺正看過來,她也來不及給那人使眼色,歪了歪頭,臉上流露出困惑的神色,「這位……恕妾身眼拙,今兒陪夫君出來,竟沒能認出您,您是……」
「夫君?」那客人吃驚地嚷了一句,回頭看了一眼二老爺,神色了然,對閔氏道,「也不錯,行,行!」嘴里這樣說著,人卻仍黏在閔氏身旁,拿起了閔氏剛才看的一只玉鐲,問閔氏,「在下打算為家母選一對鐲子,不知這位太太能否幫個忙?在下感激不盡
這人在說到「在下感激不盡」這幾個字的時候,明顯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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