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回到家發現沒有燈火,以默以為父母出去有事了,可打開燈發現老媽就坐在客廳,面色沉重,那一雙眼從來沒有想現在一樣犀利,似乎在黑暗中的時候就盯著她看了,她免不了心里一慌。
「媽,你怎麼了?」她四下看看老爸不在,難道又吵架了,剛想勸勸老媽,卻被老媽扔過來的東西砸中了腦袋。
以默撿起來一看,竟然是董事長那副字,明顯是被裱好了又撕下來的。
「媽,你這是干什麼?」
「跪下!」
衛清音對女兒的教育一向寬厚,難得這麼大聲的呵斥也難得讓她跪下,尤其是成年以後。
以默知道一定是自己惹老媽不開心,沒有辯解什麼,乖乖的跪在了地上。
「我跟你說過的話,你是不是就一直沒有放在心上,這麼多年你在我面前裝傻,其實腦子想的一直都是他,是不是?」因為太用力說話,她經不住咳嗽起來。
覺得冤枉,可是看老媽難受的樣子只好壓下委屈柔聲解釋︰「媽,為了什麼你這麼生氣,什麼想的一直都是他,我听不懂你說什麼
「還要騙我,說什麼這幅字是你們董事長的,你以為你媽不識字嗎?」衛清音憤怒的拿起地上的碎片,那上面刻著曾經讓她恨之入骨的四個字——市井居士。
以默不懂,那四個字她認識,那四個字她看得懂,卻不懂為什麼這四個字能讓母親這樣的憤怒。
此時的衛清音看不到女兒迷茫的雙眸,滾滾而來的回憶所帶來的恨,讓她蒙蔽了心,「你難道也要告訴我,你的董事長也姓梁,也叫梁和軒!」伴隨著這樣質疑的還有輕蔑的笑。
是的,以默很想說是的,她們董事長就是叫梁和軒,可是現在的她因為母親的太過異常,心里滿滿生出一個疑問,「梁和軒就是那個人嗎?」
以默輕聲而出的疑問讓憤怒和仇恨中的衛清音像是被澆了一壺冷水,看以默的神情她似乎真的忘記了,若干年前,她也是這樣的問,而那一天自己是揮舞著木棍說是,說即使是也要忘記,因為那個人不配被記著。
面對母親的呆滯,以默心里的答案卻越加的清晰,她看著地上破碎的紙屑,看著手中還殘留的「知足常」三個字,她知道那個「樂」字已經碎了,原來那個人叫梁和軒,原來那個人有妻有子,三頓足以溫飽。
她的記憶似乎開始混亂,為什麼她的腦海里是雙腿血肉模糊的自己,那一年她救過一個小黑球,那個小黑球問她是不是叫衛以默,那個小黑球一直跟著她,餓得走不動了就跟著她後面爬,後來她背著他去吃餛飩,村里那些淘氣的孩子剛好路過,笑她跟小黑球一樣,像個野種。她送小黑球去了警察局,幫他找回家的路,告訴他既然有爹有娘就該回家去,不然這輩子都會像她這樣被欺負的。
那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她是有爹的,那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她爹叫梁和軒。
她一路跑回家,拉著衛清音的衣角問的,是不是那個人叫梁和軒。這一問招來的是一頓毒打,木棍揮下去差點打折了她的腿,听說是如生來了才救下了她,她迷迷糊糊間听到媽媽哭泣的聲音,听見她對如生說,她恨那個人,卻更怕女兒被那個人帶走,她除了女兒可以什麼都不要的。
所以那一覺醒來她就乖乖的把這件事情忘記了,現在想起來後來小黑球和警察來過,只是她說不認識,小黑球就跟警察走了,她是真的忘了,把小黑球忘記了,把梁和軒也忘記了,隨著腿上傷疤的愈合,她徹底忘記了。
以默上前抱住衛清音,「媽,那麼多年過去了,我需要那個人的日子都過去了,如今我離不開的只有您,所以我從今天起也會不記得梁和軒是誰的。會忘記的……會的
衛清音的淚流滿了雙頰,她緊緊的抱住女兒,誰也不能搶走她的寶貝,這是她活著的依托。
而此時,梁和軒在兒子的攙扶下正走出機場,他四目所及之處竟然沒有一絲熟悉,心頭卻是千思萬緒,清音,對不起,我終是沒有守住對你的承諾,我回來了。
番外之衛清音
我一直不相信這世界上可以有想忘就能忘記這件事,因為我用了半生也沒有忘記那個刻在心里的名字,即使它的印記已經非常的淡了。所以我一直不相信以默會忘記那個名字,只是她不提起我也不願意提。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那樣的憤怒,那一年我把以默打傷之後父親就責怪過我,不要把自己的恐懼變成傷害這個孩子的借口,因為她一路走來已經不容易。可是當我看到裝裱店新來的那個學徒將字畫交到我手里的時候,看到「市井居士」那四個字的時候,我的腦子里除了憤怒和涌至的恨意,再無其他了。
我差一點就要犯下當年的錯誤,可當以默清明的眸子望向我的時候,我竟然就像是被冰水澆灌一身一樣,我只是不能相信她真的忘記了。我慶幸自己沒有犯下錯誤,因為父親走了,若是我打傷了她,她已經無處可療傷了。
父親說這個孩子將會是我一生的依靠,我曾經不以為意,可當她抱著我說她離不開的只有我的時候,我才明白原來父親在很多年前就看清了,是我,一直離不開這個孩子。
只是真的能忘記嗎?那為何,我依舊忘不掉那個我開門之後對我笑若殘陽的容顏。
「你好,我找衛老師,我叫梁和軒,你是?」
「素知我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說出父親為我取的字,我名喚清音,但是我更喜歡父親喚我素知。那個年代已經沒有人再取字了,尤其是女孩。
父親說他是故人之子,來家里做客的。可他說他家門突變,是來向父親學藝的。在我看來父親比其它人只是多認識幾個字罷了,他對父親卻總是恭敬得很。
母親疼哥哥與弟弟總勝于我,可唯有他說我是父親膝下最優秀的孩子,因為我善讀書,也因為我自幼就知道買賣之間的事。他與我兄弟之間很少說話,我兄弟也覺得他是個奇怪之人,而我卻總與他說話,家長里短歷史時事。我知道他年少喪父,我知道他承擔著我無法理解的命運。父親說我不該與他過于親近,可我總是忍不住,因為他笑起來像是有股魅惑的味道。
他後來才知道素知是我的字,我問他可否有字,他搖頭,我騙他做父親的學生都是要取字的,他說他不配,熬不過我邊說取個號吧。他的小楷寫得很漂亮,白紙上「市井居士」躍然而上,我本以為他只是敷衍,卻隨後秉了父親。我第一次學著刻章,便是刻了這四個字。
那一日他不知道為何特別的憂傷,因為太憂傷了,竟然喝了許多的酒,也是那一晚才有的以默。我記得次日清晨的光熙下他第一次抽煙,只對我說他會與父親說的,待他回去d市安穩後便回來娶我。我知道他對我沒有至死不渝的愛,卻也相信他不會是背信棄義的人,那日後不久他便走了,這一走我沒有想過他竟然真的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不回來我卻發現有了以默,母親打我罵我,托人尋了辦法想要打掉孩子,可我不依。我求父親,第一次我跪在父親面前久久不願起身,也是第一次父親任由我跪著沒有攙扶。
父親問我若他從此不會我如何自處,我說以默受之。是的,面對一切到來的非議,流言蜚語我都將回以沉默。一語成讖,卻沒想到這成了這個孩子的命運。仍記得父親懷抱著她時,對我說的那一句話,「瞧她睡得安穩,啼哭甚少,就取名以默吧。願此生風雨再肆,能以默承之
望著女兒的睡顏,她的確素來沉穩,甚少與我吵鬧,真真應了以默這個名字。我徹夜不能眠,她卻睡得有些沉,明日起來,不知道她是否會忘了,忘了那個名字。
以默站在大廈底下,「恆宇」兩個字真是足夠耀眼,是怎麼樣狂妄的野心才會取這兩個字,從前看來佩服,如今看來心里卻是涼涼的。
睜開眼楮之後她發現自己腦子里出現的第一個詞匯竟然不是雞蛋餅也不是三明治,而是一個名字和一個身份,所以她知道自己的重啟系統出了故障。既然自動擋出了問題,現在能依賴的只有手動擋了。
辭職信是很久以前就備下的,千篇一律只是一個形式,再加上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家公司做多久,所以在包的夾層里就有。
一路上所見到的都是繁忙的場景,她特意早來了半個小時,卻沒想到大家似乎都到了,這是巧合嗎?她無心去想,先去了梁承默的辦公室,辭職信就擺在他的桌上。看著桌上他的照片,心想小黑球如今皮膚比自己更白皙,真是神奇。
如果不是為了自己辦公室里那些瑣碎的東西,可能她不會回到這里的,辭職其實一個信息就可以了。但是她瑣碎的東西都在這里,那些一直陪著的東西還沒有壞,她並不忍心丟棄。紙箱里擺著的東西不多,可能是因為她原本也就沒有多留下什麼。一抽屜的吃的,她拿袋子裝好放在了思恩桌上,那個女孩像很久以前的她,工作起來會忘記吃飯。
請假這麼多天,桌上那束白色的美女櫻卻依然嬌美,她原本冰涼的心似乎暖了一些,將她放進自己的紙箱。
電梯在不停的下降,她知道等數字到1的時候她這趟旅程就結束了,但是很快電梯就停了,門口站著的是折北,他看到她似乎沒有驚訝,卻看到她懷抱的紙箱後一臉錯愕。
「是下去還是上去?」以默問。
「下去折北走進後站到了她的身後,原本想要問,卻看到紙箱里嬌女敕美麗的美女櫻之後選擇了沉默,只是原本溫柔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淒涼。
「我昨天做了一晚上的夢,原來我真的忘記了很多事情。折北,我有忘記你什麼嗎?」
折北不知道她這是什麼了,記起了什麼,卻能感受到她似乎又回到初見的那一晚了,喊他的名字就像對他說的那個謝謝一樣,比陌生更冰冷,他知道那些舊傷口又被撕開了,可是如今的他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知道哪里破了,他現在只能看著她血粼粼的站著卻堵不上傷口。
電梯門打開口,以默錯愕的發現在不遠處大門口,兩排人整齊的站立著,她知道自己的離去還用不上這樣的排場。折北明顯也是其中的一員,可他此時沒有比她先走一步的意思,只是陪著她呆呆站在那里,站在她的身後。
當李秋微難得笑得輕柔,當梁承默難得收起痞子的隨意一臉嚴肅,他們陪同的都是一個瞧上去只是剛剛步入中年的男人,在掌聲中慢慢走近,走近以默的視野。
「多麼好看的一家人啊以默的感慨很輕,折北的心卻狠狠的抽痛了。
以默選擇了一條路,遠離他們來的大門的路,她捧著紙盒一步步用背影告別,她知道哪里有個偏門,即使離她要去的站台更遠,卻也離那些人更遠了。折北原想跟上去卻被下屬喊住了,董事長要見他。
秋意盎然的天空是清澈的,但是以默卻無意去欣賞,她坐在的士上一路都在看著紙盒里的美女櫻,低著頭的模樣像是做錯了事一樣。出租車司機安慰過她,把她當做被裁掉的小職員。
而此時在這輛出租車的後面跟著另外一輛,而寧折北坐在里面心神不安,他滿腦子都是以默當年的樣子,充滿了絕望。
那個初中畢業之後的暑假,以默還沉浸在在失去如生的痛苦中,對人生沒有希望,對生命沒有眷戀。所以她總是放任自己在危險邊緣,黑的夜,她一個徘徊在浪角附近,因為听說那里剛剛有人被搶劫殺死了。
而那時候的折北覺得自己就是不停的往返在打工和尋找弟弟向南之間。那一晚,媽媽又偷偷給他打來電話,一定要趕在父親發現弟弟沒回來之前找到他,他問了很多人才知道向南剛剛認了一個老大,今晚一撥人要去浪角。
折北那晚找了很多條小巷子,看到有人扶牆嘔吐不止,看到有人抽著不明的東西發出,也遇到一些用奇怪眼神打量他的紋身男女,他想過就此放棄弟弟,可一想起母親的淚水他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去找。
遠遠的就看到一群人在打架,折北想要繞著走的,可他听聲音很像是向南,快步跑了幾步,發現三四個人正在圍著打的正是向南。手機里關于警車聲音的錄音是常備的,因為打架他並不在行。
向南知道一定是哥哥來了,那幫子人跑得很快,而他躺在地上第一次覺得哥哥來的正是時候。他掙扎著站起來,哥哥沒有來扶他,他往里面蹣跚了兩步,折北才看到里面還有一個人。
折北知道現在還記得她的眼神,即使有些清淤但仍然不能否認她的美麗,那雙冰冷的眸子閃著清冷,感覺到折北和向南都看著自己,她似乎只是禮貌上回了句「謝謝」。
看著她站起來破亂的裙子,折北已經猜到了發生了什麼,他喊住了她,可回過頭的以默卻有些不耐煩,「我已經說過謝謝了
折北慶幸今天自己穿的襯衫里面有件背心,以至于把襯衫遞給以默的時候自己不至于**著身體,而以默並沒有接受,「我不需要
「你這樣,待會還會遇到像我老大那樣的人的向南很不想承認自己剛認的老大並不像古惑仔里那樣是做大事的,而只是看到一個漂亮的女孩獨自一個人就意圖不軌。
「遇到了也是好事
那時候折北和向南都以為她只不過是受了刺激,開始亂說話了。所以沒有跟她解釋,折北扶著向南,兩兄弟跟在她身後,原以為是護送她回家,卻沒發現她還一直在浪角轉悠,似乎真的是想再次遇到。
「你既然是……那你剛才干什麼要掙扎,早知道我就不該救你!」向南應該是忍耐不下去了,所以才沖上去咆哮的。
「我只是想死而不是想要被侮辱!你為什麼要救我,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能再見到如生了!」
折北看到她的淚就那樣的留下來,這才發現她一直沒有哭,而現在卻怎麼也止不住似得,折北不知道如生是誰,只是覺得原來還有人比自己更不能承受這個世界。
出租車停了,折北從回憶中驚醒,他付了錢,隨著以默下了車。如今她不再像當初那樣單薄,可卻像當初一樣毫無生氣,他看著以默一步步走進博安大廈,「原來現在,你需要的已經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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