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聖龍3號學院幸存的學員接到通傳，依次來到酒店大廳，蘇山似乎是被最後通傳的幾個，大廳時，僅僅看到中央的沙發上坐著林曉、卡蓮、庫洛洛與一名黑發黑眼的東方男子。
與此同時，沙發上的幾人也注意到了他，林曉與那名陌生男子暫且不提，卡蓮、庫洛洛兩人的目光里，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多出了些什麼。
「坐吧。」
率先出言的是那名陌生男子，一副金絲邊透明眼鏡輕輕駕在鼻梁上，顯得溫文儒雅，只是，他看向蘇山的眼神卻稱不上友善︰「作為這次搶劫事件的功臣，兼之他們三個的一再要求，我才勉強同意你參與這次對話，所以千萬不要得意忘形了，年輕人。」
蘇山靜靜坐下，聞言連眼皮都沒動一分，似乎坐在這里與坐在酒店房間並沒有什麼區別。
男子抬起手頂了頂眼鏡，視線已經從蘇山身上移開，續道︰「首先自我介紹一下，鄙人楚辭，是羅洛巴頓將軍的秘書，此次前來，目的為調查911大型搶劫案……」
「是不是單純的搶劫案你我心知肚明，再說楚秘書能在一夜之間從前線趕到這里，真是比飛得還快，哼，在坐的都不是傻子，與其遮遮掩掩，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卡蓮冷冷地打斷，顯然對于楚辭的傲慢態度極為不滿，即便這個傲慢的對象是同樣討厭的蘇山。
楚辭細不可查地皺皺眉，抬頭瞥了卡蓮一眼︰「沒想到卡蓮小姐對東方俗語也如此精通，不愧是馬爾科大師的孫女。」
卡蓮何等聰慧，瞬間便听出了言下之意，冷笑道︰「我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做出選擇，卻唯獨不能選擇自己的身世，像楚秘書這樣自由的背景，還真是羨慕不來。」
此言像是戳到了痛處，楚辭眸中厲色一閃，四周頓時掠起一股猶如實質的寒意。
「我代替卡蓮向您道歉。」
林曉柔和的聲音陡然插入，見楚辭看過來，微微一笑，提醒道︰「楚秘書的目的不是調查這次事件嗎？還是直奔主題比較好，將軍可是個極度講究效率的人。」
似乎最後一句話起了效果，溫度竟又悄然回升，楚辭扶了扶眼鏡，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淡淡道︰「我已經從保安局與剩余學員那邊了解了大體情況，但有一些細節，還需要接觸過對方的你們來完善。」
卡蓮靠在沙發上，沒有因為林曉的越俎代庖而生氣，反是看到楚辭平靜的神色，微微蹙起秀眉，第一次正視起這個將軍身邊的秘書。
「由于聖龍1-2號學院的物資隊盡數被擄，可以說見過對方的你們是唯一突破口，所以我找你們的目的也很簡單，請你們回憶一下其中重要人員的外貌特征。」說著，楚辭抬起頭，緩緩掃視一眼四人。
林曉疑惑道︰「這個在保安局的供詞當中，都應該已經有了記錄……」
楚辭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打斷道︰「我明白，但我還是想當面听你們說一次。」
也就是不相信保安局的專業性嗎？
不僅是林曉與卡蓮，庫洛洛都听出了楚辭得自負，他撇撇嘴，顯然對于比自己還囂張的人並沒有什麼好感，一如旁邊那個自從坐下就開始發呆的「某人」。
「值得關注的應該是一個叫李鶴的人，雖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三起劫案的最大主謀，但從我的推測來看，他起碼是這一支搶劫隊伍的最高指揮官……」
林曉略一沉吟，將自己的所見所聞緩緩道出，隨即卡蓮與庫洛洛也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願地將經過講了一遍。
「大體就是這樣。」
似是知曉蘇山根本不會開口，林曉在庫洛洛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便接過話頭，隨即看著楚辭，笑問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孰料楚辭並沒有打算放過蘇山，直接扭過頭，問道︰「你呢？作為唯一和李鶴交過手的人，應該有更多的信息吧？」
蘇山眨眨眼，似乎這才從神游物外的狀態中回來，隨即嚅了嚅唇，蹦出一個稱呼︰「年輕人。」
此言一出，剩余四人齊齊一怔，楚辭自然是因為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奇特的是，林曉三人竟也是同樣的緣由。
蘇山看向林曉，說道︰「在你乘坐的轎車里，還有一個年輕人。」頓了頓，又看向卡蓮，「李鶴走後，是他負責與你接觸。」
林曉與卡蓮同時皺起眉，冥思片刻，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均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茫然。
「什麼年輕人？」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蘇山極為罕見地呆了呆，若說卡蓮還有不配合的理由，那麼林曉必然不會對他撒謊。
「你們……」
腦中的畫面陡然一陣恍惚，打斷了方要吐出的話，蘇山甩了甩頭，凝起雙眉，感覺有一段記憶似乎在緩緩消散。
「怎麼回事？記憶消除嗎？什麼時候……」
短短的幾息之間，蘇山眸中的茫然越來越濃，直到最終，竟連疑惑的根源都已悄然遺忘。
「你們……」
蘇山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這種感覺詭異的令人發慌。
就在這時，大廳遠處疾步走來一名青年，俯身在楚辭耳邊說了一句什麼，楚辭眉尖一挑，迅速抬起手，從面前劃出一張虛擬影像，轉眼間，一道熟悉的聲音響徹在大廳中央。
「想必屏幕前的各位還不知道我是誰。」
這是楚辭選擇影視轉播後，跳出的第一句話。
「首先允許我來做一下自我介紹，在下李鶴，隸屬‘銘血’，在組織中暫做總參謀一職。」
與此同時，大廳中也響起了林曉等人的訝呼︰「李鶴？！」
幾人當中，只有蘇山靜靜看著李鶴的影像，腦中忽然跳出這樣一句話——
「歪曲了血統意義的教會，空喊自由口號的聯合議院，這兩窩骯髒的臭蟲根本不可能令我歸附，至于我屬于何方，想必今天以後，不止是你，很多人都會知道，所以不必心急。」
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如同露出水面的荷尖，在蘇山胸口緩緩浮蕩。
……
腐爛的林木，泥濘的土地，一條冗長的車隊快速從這些景色旁駛過，留下呼嘯的尾風與飛濺而起的細石。
楚辭走了。
李鶴不知用什麼手段截取了所有電視信號，將「特大搶劫案」的謊言一擊粉碎，而‘銘血’這個組織，也在轉眼之間席卷了整個聯合大陸。
從直播中透露出的信息，‘銘血’應該是教會——全稱‘三清教會’——的叛逆者所建，以李鶴之言，某人陰謀篡奪了教皇之位，使得教義歪曲，是以才建立‘銘血’，以求保持血脈正統。
只是不知何故，李鶴並言「教皇」與「前教皇」的名諱。
在如此多的信息面前，蘇山等人的供詞可以說已經不再重要，「唯一突破口」吊件也不復存在，因此楚辭當場就派人準備了專車，匆匆離去，連一句感謝、甚至是道別都沒有留下。
隨後林曉接到前線傳來的消息，讓其帶領剩余的物資繼續前進——當然，仍舊以「羅洛巴頓」的名義。
一切仿佛都沒有變化，同樣的車隊，同樣的風景，唯一改變的，可能就是那突兀逝去的一半物資，與曾經的歡聲笑語。
「他對他們做了什麼？」
林曉坐在座位上，一手支著下巴，柔和的臉部線條加上胸側那一根黑色辮子，散發出一股獨特的知性氣息。
「大概是某種精神藥物，那樣的眼神，如果不是徹底的洗腦……總之肯定不會是他們自己的意志，至少，也不是他們本來的意志……」
時刻注意著這邊的卡蓮當即接道，然後看著那對漂亮的眉毛緊緊蹙起，不禁柔聲勸慰︰「這不是你的錯，任何人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都不可能做到應對自如，除非他是萬知萬能的神，但即便如此，神也要事先知道不是嗎？」
林曉搖搖頭，道︰「我並沒有說是我的錯，但作為隊長，有些責任卻是不可推卸的。」
略一沉默，卡蓮的聲音再次掠起︰「那麼推薦你做隊長的我，是不是也有責任？」
林曉怔了怔，抬起頭，正對上卡蓮淡淡的笑容，片刻後，只听她輕吐一口氣，說道︰「謝謝你，卡蓮。」
面對如此正式的道謝，卡蓮頓時慌亂地移開目光，輕咳一聲︰「我，我只是不喜歡氣氛太僵硬，畢竟我們中間已經有一個這樣的人了。」
卡蓮說的自然是蘇山，他自從上車，目光就再次落在車窗上，並一如既往地不再移動，只是卡蓮不知道的是，隨著交談的內容，蘇山也下意識地回憶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
透明的車窗就仿佛昨日的影像，當一排排士兵出現在李鶴身後，所有觀看的人都不禁汗毛炸起，從心底深處浮現出一股最原始的。
他們有男有女，有高有矮，但目光中卻迸射出同樣的火焰，就算李鶴讓他們當場砍下自己的頭顱，想必也不會有一個人展現出絲毫的猶豫，那已經不僅僅是獻出生命這麼簡單，而是情感、信仰……所有一切地徹底服從！
當時出現的一張張面孔雖然對于蘇山還極為陌生，但從林曉與卡蓮等人的表情中，他很容易就猜測出來，那些都是被擄走的聖龍學員。
而直到那一刻，所有人才霍然明白，為何除了物資，李鶴還要擄走運送物資的「人」——
沒有士兵的將軍，就仿佛沒有利齒的電鋸，雖能傷人，卻不再令人懼怕！
「在擔心那件事嗎？」
林曉的聲音如一陣清風，將玻璃上的記憶吹皺，緩緩散去。
蘇山眨眨眼，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卻根本沒有意識到林曉說的是什麼事情。
不過林曉很快就點名了事情的內容︰「人偶是人偶師最值得信任的伙伴，你要嘗試著去接受零。」
蘇山沉默著，無言以對。
林曉見狀，便也不再于此事上糾纏，換了個話題︰「你有沒有發現，別人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了？」不等蘇山反應過來，又悄聲補充道︰「當然也包括卡蓮和庫洛洛。」
蘇山略一沉吟，搖了搖頭，實際上就算注意到，也可能在下一秒的時候便又忘記了。
林曉詭秘一笑︰「他們都被你那天展露的實力嚇到了！如果說在訓練場和我的比試還看不出什麼，那天和李鶴的對戰則足夠震懾住他們了……雖然當時我還在昏迷中，」說到這，她不禁皺皺鼻子，似是有些惱羞，但很快就接道︰「怎麼樣，被人矚目的感覺？」
孰料話音落下，蘇山忽然蜷縮起身子，聲音從高高的領口後面嗡嗡傳出︰「到了叫我。」接著便閉上了眼楮。
林曉微微一呆，惱道︰「你！」
不過看到豎起領子而只露出眉眼的蘇山，似乎突然之間變得沒有那麼拒人以千里之外了，林曉不由無聲地笑了笑——
無論如何，他終于開始和自己說話了，不是嗎？
……
巨人究竟有多麼高大才能稱之為巨人，從古至今，好像都沒有一個非常規範的標準，但對于經歷了13天長途跋涉的聖龍學員們，又似乎終于找到了這個標準。
一扇高聳入雲的大門橫隔在平原上，冗長的車隊停在前面，渺小的卻連螞蟻也不如，而學員們在震驚之余紛紛走下貨車，不論是左右眺望，還是抬頭仰望，莫說圍牆，竟連大門本身的邊界，也無法追尋。
這里就像是通往神界的入口，雲霧繚繞在大門腰間，等待著守護巨人的來臨。
嗡嗡的議論聲中，林曉、卡蓮與庫洛洛先後走下貨車，三人同時望了一眼銀白色的大門，接著只听林曉輕舒口氣，嘆道︰「每次來這，都好像初見一般……果然只有超越了平凡，震撼才能經久不衰！」
卡蓮收回目光，冷笑道︰「我看不然，某人不還安穩地睡在車上嗎？」
林曉奇怪地掃來一眼，不知從何時起，針對蘇山的任務竟從庫洛洛變成了卡蓮，隨即淡淡一笑︰「估計還要等一會兒，讓他睡著吧。」
卡蓮似是從林曉的眼神中讀出什麼，耳尖微微一熱，慌忙扭過頭，對著大門張望起來。
冷冷的風，淡淡的雲。
如此過了約有三刻鐘，充斥在車隊中的贊嘆聲漸漸沉寂，轉而彌漫出一股不耐煩的情緒，經歷了13天的車廂生涯，任誰都會有些煩躁，何況貨車中的「營養液」也並不美味，或者說它只能提供最基本的營養攝取與能量補充，除此之外，根本不能與「味道」這個詞搭上邊。
因此，這群到達目的地的學員們，滿心以為會受到熱情的招待，最起碼也要犒勞一下淡出鳥的舌頭，孰料竟是空等近一個小時卻還不見人影的結果。
只是對于這樣的境遇，林曉不但沒有任何表示，還和卡蓮、庫洛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似乎根本不著急。
就這樣，又是枯燥的半小時等待，學員們攝于林曉三人的威勢不敢妄動，卻不代表他們還有耐心。
！
終于，那僅剩的威懾力也消耗殆盡，一名學員踢著銀色大門吼道︰「喂喂喂！有沒有人啊！不會都死了吧？」
周圍微微一靜，大多數人都朝林曉那瞥去，卻看到她背對著這邊，就像沒有注意到一樣。
開始眾人都以為這是林曉的把戲，但「 」顛門聲持續良久，林曉依舊沒有反應，似乎感覺到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
「我們辛辛苦苦來送補給，就是這樣憚度嗎？」
「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起碼先讓我們進去吧！」
「林曉隊長是不是沒有聯系他們，難道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
……
議論聲逐漸升高，最終匯聚成一片亂罵，其中甚至掠起了對林曉的質疑，即便很快就淹沒在其他論調中，卻也足夠說明事態的趨勢。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看來你那一招‘取消學員資格’雖然震懾住了這群新生，但也留下了不少怨念啊，卡蓮。」
林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轉過身，同卡蓮與庫洛洛一起靜靜看著這一幕。
「哼！」
卡蓮冷哼一聲，淡綠色的眸中滿是不屑。
「我認識那小子。」
庫洛洛抬了抬下巴，指著最先踹門的那名學員︰「背後有勞斯倫特的影子，怪不得這麼囂張！」
「那座人級城市？」卡蓮驚噫一聲。
庫洛洛撇撇嘴︰「要不是被並入了‘中樞’，算個什麼？」說著看向林曉，「用不用我去……」
林曉淡淡一笑，道︰「不必了，算算時間，也應該差不多了，再說他們叫得越歡，等會兒遭受的沖擊也就越大，咱們當初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
庫洛洛點了點頭，臉上少有得露出一絲肅穆。
嗡！
就在這時，一聲低沉的響聲忽然掠起，恍如遠古的號角，遙遙蕩出。
……
「R粒子？」
「不，是R粒子罩！」
……
自魔獸入侵以來，人類對于類似的聲音已經極為熟悉，是以一經響起，就引起了眾學員的注意。
「噓！還有其他聲音！」
一名學員忽然喊道，頓時讓騷動的氛圍稍稍平歇。
他們豎起耳朵，屏息聆听，于是，很快就感覺到——
徐徐吹來的冷風中，似乎摻雜著一些奇特的韻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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