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盛的擔心是對的。
黃順並沒有失蹤,他是按照憲兵隊的指示,暫時住在胡林翼路的武昌憲兵隊里面,等待行動的機會。
自從他被趙雲清他們找到之後,黃順本來已經逐漸淡忘的恐懼感又回到他的腦海中。雖然他不知道趙雲清他們是什麼人,但他還是擔心,總有一天他們會殺了他。
黃順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哀嘆命運對他不公。但是他象大多數愚昧的中國人一樣,認為既然是命,不管它有多悲慘,都只能接受。
他想過離開武漢,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隱名埋姓的過一輩子。可是他又不甘心就這樣躲藏一輩子。這世界之大,難道沒有他黃順立足之地?
更何況,他認為以目前的形勢看,日本人最終將戰勝中國,到時候這天下將會是日本人的。不如現在徹底依附日本人,多為日本人做點事,立下一些功勞。等日本人完全統治了中國,他就會有一個好的前程。為什麼要去逃亡呢?既然已經殺了人,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自從他心愛的小翠死了之後,他真的開始恨這個世界的一切了。盡管小翠是因為他殺了人,對他徹底失望才自殺的,但他始終認為是這個殘酷的時間殺死了他心愛的小翠。
想到他的小翠,黃順心中的恨油然而起。仇恨讓他內心的恐懼完全消失。他下定決心,要去挑戰他悲慘的命運!他要報復這個讓他失去所有親人的狗娘養的世界,不論用什麼手段!
一天下午,黃順和一個同事在武昌文昌門辦完事後,到附近的一間茶館喝茶。沒想到,他無意中看到了胡永春。
當時,胡永春騎著腳踏車從司門口方向過來。胡永春的腳踏車後輪兩邊各有一個鐵絲編織的簍子,簍子里面裝滿一包包的雜貨,有香煙,點心,餅干,干菜,砂糖,糖果等等,他剛去批發店進貨回來。
胡永春踩著腳踏車來到茶館門前停下,將腳踏車架在茶館門前的路邊,然後從後面簍子里拿出一個紙包,走進茶館。
黃順隔著幾張桌子,看著進來的胡永春,只是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有點眼熟,可是想不起在那里見過。
胡永春手里拿著一包砂糖,走到茶館的櫃台前面,對櫃台里面的伙計說,茶館老板托他帶回一包砂糖,請他們交給老板。說完,胡永春將砂糖交給茶館的伙計,然後轉身出了茶館,騎著腳踏車走了。
黃順覺得胡永春說話的聲音听起來很熟,帶著明顯的磁性,肯定在不久前听過這個人說話的聲音。他想了一下,身子不由得猛然一振,接著就從椅子上跳起來。他快步走到門外,朝胡永春離開的方向看了看,然後若有所思的回到自己的茶桌邊坐下。
黃順認出剛才出去的人就是那天晚上敲他的門,自稱是胡三的那個人。盡管那天胡永春化了妝,但是他說話的聲音黃順給黃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黃順剛才追出去時,胡三已經騎車走遠,他沒有看到胡三去了哪里。
黃順坐在那里想了一下,馬上就有了主意。他站起身來,朝茶館的櫃台走過去。
他問櫃台里的伙計剛才進來的那個人是誰,他說那個人長得象他朋友的表哥。伙計說他是前面文昌門雜貨店老板老胡家的兒子胡永春。黃順謝過伙計後,回到自己的茶桌坐下。
黃順告訴同事前面有一家文昌門雜貨店,讓同事到這個雜貨店去買包煙,確認一下有沒有文昌門雜貨店。
同事出去一會兒之後就回來了,他告訴黃順前面確實有一個文昌門雜貨店。黃順听了之後,趕緊拉著同事離開了茶館。
黃順匆匆趕回憲佐隊之後,立刻就去找憲佐隊長,向憲佐隊長報告他剛才發現情況,並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的告訴了憲佐隊長。當然,他沒有提他殺人的事。
憲佐隊長听了之後,覺得事情非同小可,立刻帶著黃順去胡林翼路的武昌憲兵隊見憲兵隊長龜田義夫。
龜田隊長听了黃順的報告後,認為黃順發現了潛伏在武漢的抵抗組織,對他的情報非常重視。
為了保密以及黃順的安全,龜田隊長讓黃順暫時住在憲兵隊,盡量不要到外面去露面,等憲兵隊安排好一切之後,再展開行動。
接著,龜田隊長立刻向漢口憲兵隊總部報告。
美座時成和伍島茂對這個情報非常重視。美座時成決定立刻從伍島茂的特高課抽調特工人員,配合武昌憲兵隊,對胡永春家和文昌門雜貨店實行24小時全天監視,並對胡永春進行秘密跟蹤,希望順著胡永春這條線索,發現更多的抵抗組織成員,然後將他們一網打盡不過到目前為止,兩個星期過去了,跟蹤監視胡永春的特工還沒有發現他和任何可疑的人聯系過。
見此情形,武昌憲兵隊長龜田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向美座時成和伍島茂建議立刻逮捕胡永春。
美座時成和伍島茂接受了武昌憲兵隊長龜田的建議。他們主要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
上一次,特務部和憲兵隊為了放長線釣大魚,導致軍統狙擊手鄺亦峽和司機小應發現自己已經暴露,在逃跑無望的情況下,倆人自殺身亡,線索因此一下子就斷了,致使行動功敗垂成。
胡永春這段時間沒有接到新任務,就在店里幫忙進貨和看店。
他有時候也出去找朋友喝茶,看戲,逛街。因為沒有任務在身,所以他也不去留意有沒有被人跟蹤。盡管每次他出去的時候,都有特高課的特工在跟蹤他,可是他一點也沒有發現。
這天晚上,胡永春去江邊的品江茶樓喝茶听戲,到晚上十點多才離開茶樓。
出了品江茶樓之後,胡永春沿著江邊的馬路朝大成路方向走,這是回家的路。
初夏夜晚的江邊,習習的江風帶著一絲清涼,從江面上吹過來,讓人感到一陣陣涼爽。
如果在和平時期,此時會有很多人在江邊漫步乘涼。
自從日寇佔領武漢之後,這初夏的夜晚,幾乎沒有人敢在天黑以後到江邊漫步乘涼。
昏暗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幾個行人。
當胡永春快要走到大成路口的時候,路邊的五、六個行人突然向他快速的撲過來。沒等胡永春來得及反抗,這些人就將他牢牢的按在地上,並用手銬將他銬住。
胡永春雖然不停的掙扎,叫喊,但根本無濟于事。此時,二輛黑色轎車一前一後停在胡永春身邊。銬住胡永春的幾個人打開前面一輛轎車後座的車門,將他塞進轎車的後座,然後一左一右上來兩個人,將他夾在中間。其他的人上了另外一輛轎車。
副駕駛座位上坐著的人回頭看了胡永春一眼,然後對司機說了一句日本話,大概是讓司機開車。這個人就是特高課課長伍島茂。
逮捕胡永春的整個過程不到半分鐘,路上的行人幾乎沒有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胡永春被秘密逮捕了。
這二輛轎車掉頭後,沿著江邊的馬路朝大提口方向開去。
幾分鐘之後,兩輛轎車就開到大提口江邊的軍用汽車輪渡碼頭。碼頭上的憲兵查看了他們證件之後,立刻放行。二輛轎車一前一後直接開上了輪渡。
在汽車輪渡上,伍島茂回頭對胡永春左右兩邊的人交代了幾句,然後就下了車。另外一輛轎車上的幾個人也下了車,其中一個人是漢口憲兵隊隊長重藤憲文。
胡永春看到這些人站在輪渡上,吹著涼爽的江風。他們說笑著,有的欣賞著江面和兩岸的夜景,有的在吸煙。
不一會兒,汽車輪渡就起航了,向江對岸的漢口汽車輪渡碼頭駛去。
胡永春開口和左右兩邊看守他的人說話,想試探一下抓他的是什麼人,可是他們都不理睬他。胡永春說了幾句之後,意識到他們是日本人,听不懂他在說什麼。
自從被抓進車里之後,胡永春一直在猜測日本人為什麼抓他,他弄不清楚他是在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他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最近發生的事情,怎麼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被抓。
胡永春心里非常害怕,他不是怕死,而是害怕不知道什麼事在等著他。他听說過日本人的刑罰很可怕,會讓受刑的人覺得生不如死。很多平時意志堅定的人,進了憲兵隊之後,最後都因為熬不住日本人的酷刑,不得不向日本人招供。胡永春知道的軍統特工就有不少因此當了叛徒。
讓胡永春擔心的還有他的父母。萬一日本人用他的父母來要挾他,他該怎麼辦?自己死了倒不怕,可是如果連累到父母,會讓他內疚不堪。想到這里,他痛苦的閉上了眼。
過了一會兒,胡永春對坐在他兩邊的日本人說,他要小便,日本人听不懂,他就大聲的叫嚷起來。
站在輪渡上聊天的那幾個日本人听到胡永春的叫嚷聲,就走過來查看。其中一個會中國話的人听到胡永春叫嚷著要下車小便,就和伍島茂和重藤憲文嘀咕了幾句。然後,這個人用嘲弄的口氣對胡永春說,年輕人,別想著跳江了。憋不住就尿褲子里吧,我們不介意!說完哈哈大笑起來。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見日本人根本不理會,胡永春只好安靜下來。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
十幾分鐘後,輪渡靠上了漢口三陽路附近的汽車輪渡碼頭。
載著胡永春的小轎車從汽車輪渡上開出碼頭後,就順著河街往前開,然後轉進阜昌街(注︰現在的南京路)。汽車順著阜昌街一直開到與湖北街(注︰現在的中山大道)的交匯處的漢口憲兵隊門前,也就是原來的大孚銀行大樓前停下來。
伍島茂和重藤憲文分別從兩輛車上下來,憲兵隊門口的一個憲兵隊軍官看到他們,立刻迎上去向他們敬禮。重藤憲文向這個軍官交代了幾句,然後朝胡永春車上的人揮揮手示意他們將胡永春押下車。
胡永春身邊的兩個人將胡永春從車里帶出來。
胡永春抬頭看了看這座大樓,又看了看大樓門口的白底黑字牌子,上面寫著「華中派遣軍漢口憲兵隊」幾個字。胡永春想,難道這日本字和中國字是一樣的?
憲兵軍官叫過來兩個背著步槍的憲兵,跟他們交代了幾句之後,這兩個憲兵就押著胡永春進了漢口憲兵隊的大門。
進了憲兵隊大門後,兩個憲兵押著胡永春穿過一條走廊,帶他來到一間搜查室。搜查室里面的憲兵將胡永春的手銬打開,命令他月兌掉身上所有的衣服,讓他們檢查。他們將胡永春衣服口袋里所以的東西都扣下了。
檢查完之後,兩個憲兵讓胡永春穿上衣服。他們帶著胡永春離開搜查室,來到大樓的地下室。地下室里全是一間間的牢房。兩名憲兵將胡永春帶到一間帶鐵門的牢房門前,打開牢房的門,將胡永春鎖在牢房里面,就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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