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斯塔布雷恩年方十八歲,和一般做妹妹的一樣,對自己的兄長存在著敬畏和不滿混合的情緒。她和布雷恩先生所受到的家庭教育差不多,被賦予的期望卻相距甚遠——她是女孩,又是家里較小的孩子,因而才幸免被養育成和哥哥一樣嚴謹古板的性格。她曾在私立貴族女校讀過幾年書,看起來應該要學的東西她都已經掌握了,可實際上她最需要學習的東西偏偏是無法從這種學校習得的。學校的學習生活開闊了布雷恩小姐的眼界,讓她除了重視錢財和地位之外,也懂得欣賞謙和和善良在日常生活中的不可或缺性。因而盡管她現在所在的地方只不過是個倫敦郊外的小村莊,缺乏像樣的舞會和社交,她仍然讓自己從這種平淡無聊的生活圈子里找出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沒有錢財總有美貌,沒有地位總有智慧,就算真的什麼都沒有,從這里坐馬車趕回倫敦也只要半天時間。
布雷恩小姐在來到這里之前,已經對這里的事情了解了不少,她的哥哥雖然和母親鬧著別扭,不過大多數情況下是母親單方面不願意理睬哥哥的示好——只因他雖然心懷歉意卻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布雷恩小姐開始的時候也對哥哥心懷芥蒂,可是她知道長兄對弟弟妹妹們來說,地位和權勢都僅次于父母,故而讓自己替他尋了個理由就原諒了他。她把哥哥所做的那件錯事完全歸咎于斯派洛小姐的奸詐狡猾和忘恩負義,因此當母親不願意給哥哥回信的時候,她便大著膽子替布雷恩夫人完成了這件事。她把哥哥的信給沙發上眯著眼楮休息的母親念一遍,隔了幾天又把自己的回信再念一遍,她見布雷恩夫人始終沒有睜開眼楮,就把信封好,送到父親的房間蓋上郵費的戳記。
但是說到底,布雷恩小姐和她母親對斯派洛小姐的氣憤遠遠沒有消退,只因她們怨恨的對象此刻遠在他國鞭長莫及,于是自然而然的就要把氣撒在別人頭上。
多麼憤怒的布雷恩小姐,多麼無辜的夏普夫人!
等布雷恩小姐把母親的訓誡一五一十添油加醋的轉達給夏普夫人之後,便一點也不把這番話造成的尷尬局面放在心上,她仍然按照之前的計劃要在尼日菲爾德住上一周,因此也就毫不介意的指使尼日菲爾德的僕人替自己做這做那。她對堂姐的了解比只懂遵守禮儀禮節的布雷恩先生要深得多,故而在布雷恩先生還在追著她就這件事發表批評意見的時候,便把注意力轉向了別的人——浪博恩貝內特家的小姐們。
貝內特家的小姐在這個地區相當出名——總的說來步入社交的只是兩位較大的小姐,不過顯然她們已經是本村本鎮乃至本郡所有閨秀小姐們的杰出代表。
貝內特大小姐的美貌遠近聞名。伊麗莎白貝內特小姐生得也很漂亮。更重要的是她們不光長相出眾,還得到了布雷恩先生的幾句美言。
「貝內特大小姐性格善良溫順。二小姐較姐姐來的機靈活潑
從來不在信里談到哪一位小姐的布雷恩先生能做出這樣的評價已經是相當厚道了。
布雷恩小姐懷著檢驗真偽的心情和那對姐妹結識結伴,雖然認定哥哥的評價並無過分的地方,不過卻發現比起這兩位年齡和外貌都較為合適的姐姐來說,她的哥哥對那家的第三個女孩的興趣要多得多。
那不過是一個帶著無邊圓形軟帽穿著白色居家常服或者褐色游戲裝束的貌不驚人的干癟小姑娘,彈一手不算太差鋼琴,畫幾筆看得過去的田園畫,跑起來體力充沛,除此之外毫無殊色。瑪麗貝內特還沒有長大還不能進入社交界,因此布雷恩小姐和瑪麗貝內特共處一地的場合通常是一些小孩子也能參與的戶外聚會。她沒有什麼機會讓瑪麗小姐對她多說說話,她倆靠得最近的一次就是在板球比賽的時候被分到了一組︰布雷恩先生做對方的投手,瑪麗小姐揮棒打擊,布雷恩小姐本來是撐著傘來為哥哥加油的。不過當她看到瑪麗小姐的一擊讓球帶著布雷恩先生的帽子一起飛了起來,便忍不住大喊大叫拍手跺腳。布雷恩先生還在為自己的帽子的去向發愣,瑪麗小姐就已經開始在規定好的折返跑路線上狂奔起來。她跑起來喘氣喘得很大聲,可當她獲勝之後並沒有發出什麼慶賀的呼喊聲。
後來的草坪滾木游戲,瑪麗貝內特也獲勝了,分數遠遠領先第二名。接下來一系列不計分的戶外游戲,瑪麗小姐幾乎做的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好。在大家嬉笑謙讓彼此恭維的時候,只有她表情嚴肅一言不發。沒有什麼人在意自己的表現好不好,只有她為自己游戲中的失誤皺眉。
布雷恩小姐記得那次戶外聚會自己只和瑪麗貝內特說了一次話。
她問她渴不渴,要不要拿杯飲料到樹蔭的地方休息一會兒,勸她不要勉強自己在這種場合上和男性的體力優勢較勁兒,淑女更應該保持身體的舒適。
結果瑪麗貝內特問她有沒有听說過什麼是奧運精神。
「什麼是奧運精神?」布雷恩小姐下意識的回憶自己所受的種種教育中與此相關的內容,不過還是一無所獲。她看看瑪麗,瑪麗也看看她。
「更高,更快,更強
當時她們周圍還站著朗太太和盧卡斯夫人。這些已婚婦人顯然把她們的對話當做是兒童式的爭論,興致勃勃的把話傳給別人听。
布雷恩小姐因為自己的多話而感到了羞恥。她听別人不懷惡意反而覺得有趣的拿她們的事情打趣,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可她反觀身邊的另外一個人,她明明應該也听到了,卻又好似沒有听到那樣,對此無動于衷不理不睬。布雷恩小姐甚至覺得自己也從那位小姑娘望向盧卡斯夫人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樣的目光——就像盧卡斯夫人看瑪麗的那樣。
布雷恩小姐對瑪麗貝內特產生了好奇,她用自己可以做的最不引人起眼的程度盡可能去觀察瑪麗貝內特的為人處事,性格和見識。但是她越觀察越覺得迷糊,越分析越覺得錯誤。
「太奇怪了,這不合理!」布雷恩小姐沖著自己的哥哥大喊大叫,「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布雷恩先生氣定神閑的喝著茶回答道。
「瑪麗貝內特!」布雷恩小姐在哥哥的影響下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緒,「剛剛喝茶的時候,她在我旁邊坐了一刻鐘,我和別人說了很多話她都好似听不見。我說了巴斯的浴場和礦泉水,我說我和我的朋友們穿著橙色的浴衣端著一盤香橙花和石榴子步行在古羅馬式的浴池里。我敢說她肯定沒有去過巴斯,可是她一句都沒有發問。我還說了我去過的一些地方,意大利法國西班牙,那個姑娘對這些也興趣索然。最後我說我打算像麥卡特尼勛爵那樣去一趟中國,住上幾年。她突然轉過來對我(我覺得是對我說的)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
「哦,她說了什麼?」
「我完全沒有听明白。不過我記得那句話的發音布雷恩小姐努力模仿著記憶里的聲音,「……nihui……ze,……iu。對的,她就是這麼說的
「我想這是中國的一種語言吧?你知道中國的方言數量是世界里排行第三的。而且使用的國家也不少。我想瑪麗小姐很有可能因為好奇而學習過一些布雷恩先生想了想答道,「她和你解釋了那句話的意思嗎?」
「沒有。我想問她來著,可是她除了那句話什麼也不說,我實在不好貿然開口。也許她那句話是從小說里來的,她正在朗誦什麼詩篇,並不是在對我說話。你真的認為她能說中文嗎?我可不覺得她能說那種語序混亂的語言
「我想她應該會布雷恩先生說道,「她在意大利的時候,還做過一種中國式的食物
「……她怎麼這麼奇怪?」布雷恩小姐想了又想,還是覺得瑪麗小姐和自己平時見過的人都有些不同——她簡直不像那個家庭里養育出來的孩子,盡管那家的孩子都有些千奇百怪。
「現在你還在想我為什麼總是關注她嗎?」
從某種角度來說兄妹的關注焦點也是類似的,他們同樣對沒見過的東西興致勃勃。
而另一邊,蘇和瑪麗也幾乎將布雷恩小姐認定為一個確確實實的傻妞。
「錢多人就傻的典範蘇刻薄的說道,「你看她對夏普夫人那樣頤指氣使的樣子,一點也沒有把她當做是自己的堂姐或是親戚。我一點都不懷疑,斯派洛在她手下討生活是一種什麼樣的艱難處境——臥薪嘗膽,披荊斬棘
「你太夸張啦。布雷恩小姐不過是像她哥哥一樣,因為有錢而從來沒有學過怎麼討好別人。她完全用不著學會那種技能。我覺得她未必虐待過斯派洛小姐。因此我覺得她還是能夠像一般人那樣,對于順從的行為感到滿意的
「她還一個勁兒對伊萊扎炫耀她去過哪些地方。除了數落一大串地名,搞得和相聲里的報菜名沒什麼區別之外,她居然沒有一點講故事的天賦和感受美麗的能力。我看伊萊扎的表情,差點要怨她暴殄天物了吧
「那對兄妹對于理性的邏輯的東西之外的表述,似乎都挺笨口拙舌的
「無疑是個傻妞
「……我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