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的生活對瑪麗來說處處新鮮,但是對蘇來講一點也不有趣。今日的創舉絕大部分是明日的謬誤——听過這樣的話,信奉這個道理,再看看那些果然千瘡百孔滿地窟窿的理論知識,蘇就更不願意去學那些注定會變成無聊笑話的東西了。實際上大部分理論學習變成瑪麗的職責,蘇偶爾會和她一起听課,但是決計不肯把那些東西往自己的腦子里裝。而相對的那些活動課則成為蘇較為鐘愛的科目。除了偶爾和植物學課動物學課混合在一起上的戶外活動課,學校里還有專門開設的室內科目和草坪科目,簡單的說來就是類似游戲一樣的體育項目。說它像游戲是因為校方對這些科目並沒有明確的要求和必須達成的目標,開設這些課從某種程度上只是校醫對校委會的一個建議,主要用途是保證學生在種種課業中仍有充足的運動量以期維持身體的健康。雖然一般只要求學生在一到兩門活動課上取得成績,但考慮到那些女孩子大部分家境寬松的家庭,早就培養出五花八門的興趣愛好,所以這類體育科目反而在選擇範圍上種類繁多。除了最常見的球類運動,社交舞蹈,游泳和馬術,還有一些比較冷門的一般只有貴族家的女孩才可能會學習的項目——譬如劍術,芭蕾和體操,甚至還有一般女校完全不會開設的拳擊項目——據說這個科目是為了給校財務長無所事事的弟弟隨便找一個職位而開設的,至今為止只有三名學生在好奇下報名參加過這個科目,均以落荒而逃而告終。
蘇在體力允許的情況下覺得應該盡量多選擇一些——而實際上就是這些體育課比她以前上過的那些有趣多了,不是讓你傻乎乎的跑來跑去,或者更加傻乎乎的在原地努力往前蹦,而是她從來沒有接觸的新玩意兒,那些閃閃發光的專用道具還有光听詞匯就讓人覺得高端大氣上檔次專業用語——換言之,在這方面沒怎麼見過世面的人反而是蘇,她一下子就被活動課迷住了。她忘了自己以前是如何唾棄「外國的月亮」的,也忘了自己本不該如此流于世俗的小市民的想法,只想著搞特殊出風頭,一心一意的沉迷在各式各樣的初學者訓練課程里了。
她花了幾個禮拜顫巍巍的爬上了單杠,又費了成倍的時間習慣差一點被包了劍頭的花劍扎成刺蝟(感謝法國皇帝發明的護具),最後把腳尖在鞋頭套里磨出好些個水泡,眼下只差最後一個項目來進一步磨礪她折磨她,好讓她心滿意足閉上雙眼——不湊巧的是,這個目標遲遲不能達成,教授拳擊的老師空閑慣了,常年在鎮上的小酒館流連,可能至今還不知道今年有他的課程還有新報名的學生。所幸的是,這種活動課相對要寬松得多,不僅是對學生也針對教師。它能容忍蘇不倫不類的動作,也能容忍從未露面的教師。每兩個禮拜一次的拳擊課程,蘇和瑪麗都是在空洞洞的教室里用聊天的方式度過的。她們的話題五花八門,但是千篇一律都是同一個論調起得頭。
「今天會不會來?」
「下次會不會來?」
「哪次可能會來?」
「這輩子都不會來了吧?」
「……那麼,對于他來不來這個問題,我們來賭點什麼吧?」
她們猜測那位神秘莫測的教師出現的時機,所有可能性全都猜過一遍卻無法得到確實的印證,跟著她們又揣測起他的外貌來,而且還不是毫無憑據的胡亂想象,因為他有個每周都會被人在校園看到一兩次的兄弟任財務長的工作。
他大約長得很普通,就像校財務長那樣有雙再普通不過的圓眼楮,興許還有個比一般人挺拔一些的鼻梁,酗酒造成的紅鼻尖和肚腩應該也是不可幸免的,因而只好穿著一件用力扣才能全部扣上扣子的藍色衣服——這時候的男人比女人穿得還要保守,除了黑色他們還能穿什麼,只有如夜色般的深藍色毛料西裝而已。
蘇越是大膽設想,就越沒有膽量把拳擊課堅持下去,因為她實在想不出她能從這樣的老師那里學到點什麼——學習怎麼在大月復便便的情況下保持身體重心的平衡麼?
不過事實證明,她們基本上都猜錯了,除了教師穿著藍色衣服這一點。
那位先生走進教室的時候,瑪麗和蘇正商量著是不是該關上窗戶——天氣還沒有真正熱起來,因為房間比較大,一個壁爐顯然是不那麼管用的。結果她們剛決定從椅子上站起來,就看到一個「熱氣騰騰」的家伙站在門口。顯然他不是剛剛運動過量,就是喝酒過頭了︰西裝的外套和揉成一團的絲綢領帶夾在胳膊下面,馬甲和襯衫都沒有有按照規矩扣好,袖子也在手臂上挽起幾圈。
那人的眼神往右上方的飄了過去,蘇清楚的記得,根據後世的行為學研究,這種反應說明他正在回憶某個實際發生過的事情,而不是憑空捏造一些東西。就這樣大概回憶了幾秒鐘,他才把視線轉回來。
「低年級的學生……瑪麗貝內特?」
語氣非常的平淡,或者可以說有些漫不經心。
「是的,先生
從他說話的語氣來看,那人八成就是教職員。出于禮節,蘇快步走近些,向那個人行禮,直到這時候,她才有機會判斷一下她和瑪麗的打賭到底是誰贏了。
很不幸,那位先生和他的兄長沒有什麼顯而易見的相似之處。他的眼楮不是那種客氣可親的形狀,而是一種有點不易親近感覺的灰色眼眸,形狀較為狹長一點,此刻可能是運動過後的關系,顯得十分明亮。他的身材沒有想象中那麼高大肥胖他的五官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眉毛的顏色較淡,頭發確實是黑色的。用蘇的話來講唯一可以稱得上醒目的或者說是令人一見難忘的是那個瀕臨中年的年輕男子默默開始退化的發際線。
「不,還沒有到禿頭的程度。不能如此簡單粗暴的一言蔽之,」蘇無聲的評價著,「只是兩側的額角比一般人的情況還要高,配上闊腦門,形成了小貓腦袋似的m字形
「……」
「不過每次看到這種類型的人,都讓我想起另一個發際線退化的額頭有十字準星的男人,讓我的內心油然升起某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心情
「十字準星的煩躁心情……」
「那大概就是‘向我開炮’意義的挑釁符號吧這種情況頭發絕不可以往後梳啊。
蘇如此這般對瑪麗發表了一通關于發際線和人類性格之間密切關系的言論,兩人再去觀察那位先生,果然都產生了類似的令人煩躁的感受。
「我是安德烈。不過這無關緊要。你們沒接到通知嗎?」安德烈先生把衣服丟到窗戶下面的椅子上,一邊扣好袖口一邊瞥著她(們)「應該是已經把通知轉達給學生級長了啊?我確確實實記得好好把事情都交代給那個姑娘了。我讓瑪德琳把低年級級長叫到教職員的辦公室,然後當面向她交代了全部的細節
「請問是什麼通知?」
「關于上課人數過少,暫時延遲開課的通知
「沒有听說過,先生。您是什麼時候告訴級長的?」
「大概是你遞交申請書的第三周時候。那個粗心的姑娘叫什麼來著?短頭發褐色皮膚的那個?」
「拉克絲克蘭頓小姐
「真是粗心大意,她完全沒有和你提起過這件事麼?」
「……沒有。我想她沒有必要和我說這些,我入學之前克蘭頓小姐就已經升到中年級了
「……哦?那新任的級長是誰?」安德烈先生轉過身,意味深長的停頓了下。
「空缺了一個月之後,我受到了塞拉小姐的正式任命蘇差不多的一樣的做了停頓,「……剛好就在上課申請書上交之前
發際線退化的安德烈先生凝視著新任級長瑪麗蘇貝內特,事到如今,後面那位也沒有什麼好示弱的地方。盡管她在心底狠狠地扇了行為學研究兩個耳光,但是表面上仍然若無其事帶著微笑的瞪視著安德烈先生。
「原來如此……了不起的回擊安德烈先生從窗邊隨手拉了張椅子,全身的放松坐下,然後又指了指旁邊的座位,「來坐下吧,貝內特小姐。剛才那個解釋的確不能令人滿意,那麼坐下來等等吧,我花個五分鐘馬上就能再找一個新的給你
瑪麗有點被這種近乎荒唐無恥的幽默感給鎮住了,她一言不發的听了兩人的對話,雖然她也算受過蘇多年的燻陶關照,自認為對這種類型的人應該有所理解和防備,但是眼前這個人肆無忌憚的態度又再一次讓她有了大開眼界的感覺——如此隨便的毫不在意的編造謊言。
「行啊蘇沉穩的答道,她用加倍從容不迫的神氣找到座位,「如果五分鐘不夠,我還能多等一會兒。實際上等上半小時也無所謂,因為基本上每次到這個教室來都要等上這麼久。我已經非常習慣習以為常了。而且我在意的也不是解釋,想來無非也就是‘我忘了’‘沒必要特意去通知吧’之類的可能。我只是想搞懂,為什麼你說學生人數太少,就不能正常開課
「好吧……」安德烈先生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這樣解釋一番,可能就說來話長了……」
他以這樣的調子起頭,果然就滔滔不絕的解釋了起來,講了半個多小時後得意洋洋的把蘇送出了教室。
大致上蘇倒是鬧明白了,為什麼這位先生不願意給她上課。用她自己的話給瑪麗解釋了一邊,瑪麗也終于恍然大悟了。
「拳擊從本質來講是一種兩人互毆的活動,課程到後期難免涉及實戰。即便是以他那種半吊子的紳士行為準則來說,先生和小姐進行哪怕是最簡單戰斗聯系仍然存在著不可克服的障礙——既不能打臉也不能打胸,打手臂的話也許對方還會哭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放棄上拳擊課麼?」
「呵呵,絕對不能讓那位按季度結薪水的先生過得那麼清閑蘇答道,「下次上課前,組個彩虹戰隊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發際線……也退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