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兩個身影踏著積雪跑的正歡。
但凡過路的行人,大多都對他們投來了奇怪的神情︰這倆人是不是有病,讓狼攆了?怎麼跑的這麼歡?
前面那個是世生,奔跑的途中他不住回頭,小五在後面伸著舌頭追趕,臉上的表情頗為滑稽,但那笑容卻發自真心。
而世生瞧小五笑得這麼開心,心情也開闊了不少,恰巧就在這時,一伙兒蹲在街角吃飽了飯沒事干的閑漢見兩人跑的這麼有性格,便好奇的問道︰「嘿!兄弟,你倆跑啥啊?」
「前邊有人發銀子!」世生玩心突起,于是便繪聲繪色的說道︰「據說是一人二兩雪花白銀,去晚了可就撈不著了!」
人確實挺有意思的,你要說前面有人摔倒了,顧及沒人樂意去扶,但一听到有發銀子這好事兒,那些閑漢的耳朵頓時跟兔子似的豎了起來︰還有這好事兒?嗯,也許真有,要不這倆人吃飽了撐的啊,跑的這麼快?
于是乎那幾人慌忙也站起了身跟著他們**後面一起跑了起來,那架勢那表情,比讓狼攆了還要饑渴。
有一句俗語是這樣說的︰村子里養了很多狗,但凡一只叫,其他的狗听見了也會跟著一起叫。你要問它為啥叫?它會回答你︰不知道啊,反正別的都叫了,就跟著湊個熱鬧唄。
沒錯,湊熱鬧。最開始的時候狂奔的只有世生和小五兩個,而在听了世生的話後又加入了五名閑漢。如此這般,沒過多久,整條街上的人居然都跟著他們一起跑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前面有人發銀子。快跟上啊!」
「真的假的?」
「我還能騙你麼?我大哥告訴我的,一人十兩雪花白銀,還送兩床棉被吶!去晚了可就沒了!!」
……………………。
就這樣,世生和小五領著好幾百號人在北國中踏雪狂奔,不明真相的眾人氣喘吁吁,而世生和小五則哈哈大笑,對于小五來說。這也許是它有生以來頭一次這麼自由的奔跑,那一刻,它只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風。天大地大任其馳騁,這是多麼開心的感覺啊!
但這愉快的‘散步’也是時候該結束了,因為越來越多的行人加入,導致了城中巡邏官兵們的注意。見有官兵朝他們這邊跑來。世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小五,隨後停下腳步的同時一個轉身鑽進了胡同里面。
而他們這一走,可就苦了那些跟風跑步的百姓們,面對著官兵們的質問,他們先是面面相覷,等反應過來之後便破口大罵︰他女乃女乃的,那個孫子說發銀子的?銀子沒見著,還把這幫平日里看門狗似的仗勢欺人的官兵給引來了!
就在那些跟風百姓們氣的翹腳罵娘的時候。世生和小五已經跑出了老遠,小五伸著舌頭似乎有些意猶未盡。而世生一想起剛才的事也忍不住想樂,就在這時,小白和紙鳶兩人也趕了上來,兩人的眼圈紅紅的,明顯剛哭過,世生瞧著有些不對勁兒,便問她倆︰「你倆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小五呢?」紙鳶並沒有直視此事,而是對著世生強撐出了幅笑容說道︰「小五怎麼不見了?」
「他剛才還在這里吶。」世生這發回過神來,發現本應在自己身邊蹲坐的小五此時竟失去了蹤影,于是他們忙順著雪地上的腳印尋去,出了這條胡同,便是北國城中的貧民街,這條街與富人居住的地方盡有一街之隔,但無疑是兩個世界,但見街道兩旁殘屋遍地,那窗紙都是稀爛鑽風,住滿了吃不飽穿不暖的窮苦人家。
三人剛出胡同,就瞧見不遠處的街道上,一個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哭泣,那小姑娘看上去十二三歲的模樣,那小姑娘衣著破爛,手里拎著個同樣破爛的竹筐,里面裝著的豆子撒了一地,她正是在撿那些豆子,因為寒冷,幾根手指都凍得紅腫,就好像胡蘿卜一般,而那小五則蹲在她的身前幫著她一起撿,小五一邊將那些混合著雪水的豆子放入那筐子內,一邊對著小姑娘說道︰「我幫你撿,你別哭好麼?」
世生微笑著想道︰嘿,這小子,原來是在這遇見小姑娘了啊,夠可以得啊。
那小姑娘一邊感激的點著頭,一邊用生滿了凍瘡的手小心的撿著豆子,而世生他們見狀也走上前去幫那小姑娘撿豆子,見這小姑娘凍成了這樣,紙鳶心中有些不忍,便月兌下了披風披在了那小姑娘的身上,同時有些心疼的問道︰「丫頭,你都冷成了這樣為何還要在雪里拾豆子啊,手會凍壞的。////」
「不撿不行啊。」只見那小姑娘含著眼淚說道︰「這些豆子是娘賣姐姐換來的錢買的,姐姐救了我們,讓我們不用餓死,它們和我姐姐的命一樣貴,所以我拿能不撿?」
三十余年過去,雖然北國已經易主,但買賣奴隸之事卻和君王沒有關系,不論君王是誰,總會有活不下去的窮人賣兒賣女。
小五愣住了,對他來說,這是多麼熟悉的一幕啊,曾幾何時,它的命運不正和這小姑娘的姐姐一樣被‘主人’販賣麼?
但它是狗,而他們是人啊!如今他雖已成人,為何還是踫見了這種心酸之事?
也許在這種環境下,人和狗真的沒了區別。
紙鳶發現自己竟不知該說些什麼,而小白原來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自然明白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百姓苦楚,她見那小姑娘面黃肌瘦明顯是餓壞了,所以便從包袱內取了一塊餅子給她,那小姑娘見了面餅後眼神雖然十分的渴望,但仍是忍住了沒有吃。而是將餅子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懷中。
世生見狀便嘆了口氣,明白這丫頭是想將餅子拿回家孝敬家人,便讓小白將所有的干糧都給了她。那小姑娘受寵若驚,慌忙不住對幾人致謝,之後才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而小白一邊愛憐的撫模著那小姑娘凌亂的頭發,一邊對著她輕聲說道︰「慢點吃,不夠姐姐再給你去買,會吃飽的…………你。你說你姐姐被你娘賣了?」
「嗯。」那小姑娘奮力的咽下了一口餅,隨後哽咽道︰「爹娘要做事,我是被姐姐帶大的。但是娘說,如果不賣了姐姐,我們就過不去這一個冬天啦,我哭著求他們也沒用。昨天睡著了。再醒過來,姐姐就不見啦。我跟娘哭,娘卻對我說,說姐姐變成錢了,哭也沒用………………」
是啊,哭也沒用,因為這小丫頭無法去改變命運,她姐姐的命運注定是被販賣。最後變成家人充饑的糧食,所以這小丫頭又如何不敢珍惜?那哪是豆子。分明就是她的姐姐啊!
世上悲慘之事不外乎如此,見那小姑娘這麼小的年紀就要背負這麼沉重的命運,感同身受的小五終于沒忍住,而對她說道︰「你,你想不想你姐姐回來?」
「想。」那小丫頭哭道︰「怎麼不想,如果有選擇,我寧願自己挨餓也不要姐姐離開。」
听了她的話後,小五轉頭望了望世生,世生點了點頭,隨後一把將那小姑娘抱了起來說道︰「那好,我們幫你把你姐帶回來。」
說話間,世生毫不猶豫的邁步就走,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如今只要能同‘命運’作對的事情他都感興趣,況且這事對他來說也許只是舉手之勞,但對于這丫頭來說,卻足以影響她的一生。
那一天,他們在城內的幾個奴隸商聚集的地方尋了好久,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下午的時候尋到了那小姑娘的姐姐,如果不是受大局所控,世生當真想殺了這些販賣人口的家伙放走所有的努力,但這又能如何呢?這些奴隸商死了,其他的奴隸商還會到此收買奴隸,因為沒有他們,那些窮苦的人家都會餓死,可以說,只要這個亂世仍在繼續,只要天下還沒太平,這樣的慘劇是止也止不住的。
奴隸商坐地起價,卻只要了三兩銀子,交錢換人,這沒什麼好說的,稍帶一提的是,世生當時本想將那些奴隸全都買來,但那些奴隸們一听說他買完自己就讓他們回家之後,大部分都不願走,理由很簡單,因為回家之後也要餓死。
就像那個丫頭的姐姐,這一次世生雖然救了她,但下一次呢?誰能保證她的父母會不會再次將她賣掉?
望著那正相擁而泣的姐妹,世生愈發的覺得這個亂世實在是太久了。
為了能讓她們挺過這個寒冬,世生從身上模出了些碎銀子給她們,那姐妹倆哭著對他致謝,對她們來說,這離別重逢就好像奇跡一般,在那一刻,她們全將世生當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而世生則搖了搖頭,隨後對著她們說道︰「你們可別謝我,要謝就謝這位小哥吧,是他讓我救你們的。」
說話間,世生便指了指身旁的小五,這話沒錯,因為世生的初衷確實是想滿足小五的心願,而小五在那倆姐妹的道謝聲中,明顯有些不好意思,只見當時的他吐著舌頭不停的說道︰「別,別這樣,我當不起,真當不起。」
你當的起的。世生心中想道︰他雖是條狗,但卻比有些人更有人情味兒。
在目送那兩姐妹回家的時候,姐姐在前面走,沒走多元,那小姑娘忽然轉過了頭來,只見她一路小跑又跑回了小五的身前,小五望著她通紅通紅的臉蛋不明其意,而那小姑娘則鼓起了勇氣,氣喘吁吁的對著小五笑道︰「小哥哥,丫頭叫葉子,你叫什麼?」
「小五。」小五愣愣的說道。
那小丫頭點了點頭,隨後上前拉住了小五的手,對著她說道︰「小五哥哥,謝謝你,剛才你幫丫頭撿豆子的時候說想跟丫頭一起玩,但今天姐姐回來了,丫頭要回家陪姐姐…………明天我還能再見到你麼,丫頭一定好好陪你。到時我們再一起玩好不好?」
小五看上去年紀好像十六七,同那小丫頭相差不大,這正是情竇初開的美好年紀。那小葉子對小五似乎產生了初戀之情,此時心中暖暖的,當真想要每日都能同這位心善的小哥哥在一起。
但她卻不知道,小五,是沒有明天的。
听了他倆的交談之後,三人先是微笑,但慢慢的那笑容就略顯心酸。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那小五居然沒有任何悲傷的表情,當時它只是一愣。等緩過神來之後,便微笑著說道︰「好啊。」
「那說定啦。」小丫頭十分開心,隨後鼓足了勇氣將自己著頭的破舊配巾摘了下來,放在了小五的手上。那配巾雖破。但對那小丫頭來說,確實寶貴的取暖之物,如今她將這配巾贈與小五,隨後有些害羞的說道︰「明天早上,丫頭在這里等著你好麼?我們不見不散。」
說罷,小丫頭又伸出了小手指,小五微笑著同她勾了勾手,隨後說道︰「嗯。不見不散。」
小丫頭見他同意了,便十分開心的走了。而小五就這樣愣愣的望著,直到那小丫頭和她姐姐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邊,此時陰雲散去,暗紅色的夕陽映在雪上,將小五的影子拉了挺長。
小五似乎很開心,這便是它重生為人的一天,沒有遠大的抱負,沒有驚天動地的影響,當然,好像也沒有遺憾。
因為它本就是一只小狗兒,對于整個天地來說,它是這樣的渺小。
小五將那配巾系在了脖子上,系的雜亂無章,就有些像是繩子胡亂拴上的一樣,但這種束縛卻沒有奪去它的自由,相反的,還讓它感覺到了溫暖,也許,這就是感情,感情本就是某種幸福的束縛吧。
最後的時間,小五還是想用在它所喜歡的散步上,而世生他們就這樣陪著它靜靜的走著,出了城,直到那夕陽即將落下,余暉暗淡之時,小五這才停下了腳步,坐在了一塊石頭上,十分開心的對著世生他們說道︰「我好滿足,從來都沒有這麼快樂過,謝謝,謝謝你們幾位好心的大人。」
「喜歡就好。」世生望著小五輕嘆道︰「不過你也不用謝我們,因為我們本就沒有幫到你什麼,除了散步之外,半天的光景都用來幫那小丫頭尋找姐姐,你…………會不會有遺憾?」
是啊,它只能活一天,每一分每一刻都十分寶貴,如今它死期將至,在臨死前會不會有什麼遺憾?
而小五的回答,再次出乎了世生他們的意料。
只見小五撫模了一下脖子上的配巾,隨後十分幸福的對著他們動情的說道︰「怎麼會有遺憾呢?雖然只有一天,但是我變成了人,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這一天雖然短暫,可我確是幸福的,因為在這一天里,我認識了你們幾位善良的朋友,在街上自有的奔跑,听到了那夢寐以求的風聲,而且……還在最後得到了一份真誠的感情,這樣的‘人生’,是多麼美妙啊!所以,又怎麼會有遺憾?」
那一刻,世生真的感到了震撼。
是啊,小五的人生雖然短暫,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它也是幸福的,他結實了朋友,幫助了他人,還得到了愛情,光陰無情,但正因為這無情的光陰,所以小五得到的東西都是完美的,雪落雪停,一場雪之間,世界曾短暫的美好,願意陪他一起瘋一起奔跑的朋友,不會凋零沒有挫折的愛情,只會定格在剛剛綻放的那一瞬。
那一刻,世生這才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幸福,小五的一天,小五的一生,雖然平淡,但這就是幸福。
比起那萬年蒼松永恆日月來說,人的一生也不外乎只有一天,甚至可以說是一瞬,但為何這麼短暫的一生,卻還要給自己覺得麻木彷徨呢?
這麼粗淺的道理,卻很少人能懂。
世生當真受教了,太陽落山,小五的生命即將逝去,只見它說完了這番話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撓了撓耳朵繼續說道︰「我說的是真的,我真的沒有遺憾,只是,只是有少許不舍。」
說罷,只見小五轉過了頭再次望向那籠罩在夕陽余暉中的北國王城,隨後它輕聲的說道︰「不知道主人他們怎麼樣了,玩了這麼久的游戲,他們怎麼還不來找我?」
而就在此時,紙鳶不知為何竟有些激動的對著它說道︰「不是游戲!那不是游戲!」
小五望著紙鳶,只見紙鳶十分難過的對著它說道︰「小五,他們已經把你殺了,為何你還要想著他們?!」
說到了此處,只見紙鳶竟捂著臉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不停的說著對不起,世生望了望小白,小白嘆了一聲,這才將紙鳶為何哭泣的原因說了出來︰原來,那小五所說的將軍,紙鳶是認識的。
他正是紙鳶父親的對頭,朝野之中,各方勢力分為兩派,兩邊全都想將對方置于死地,諸如此類的明爭暗斗,在紙鳶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而很遺憾的是,對君主參告的那一位官員,正是紙鳶的父親,北國赤羽王爺。
可以說,小五的死雖然無辜,但與紙鳶的父親月兌離不了關系。它雖是條狗,但如今以人身出現在幾人的面前,這種復雜的因果循環,誰有能說得清對錯?但畢竟那人是自己的父親,親眼瞧見權利的犧牲品,這讓紙鳶心中愈發的自責難過。
所以,她之前才想盡量的滿足這小五的心願,而此時見小五仍對那些害他的貴族抱有幻想的時候,紙鳶終于忍不住,這才有些失控了起來。
而那小五听見這話後明顯楞了一下,只見他低下了頭,隨後有些悲傷的嘆道︰「果然…………果然不是游戲麼?」
「對不住,對不住。」紙鳶哽咽的說道︰「你的死,有我們家很大的原因,他是我爹,你要恨,就恨我吧。」
「我為何要恨你啊。」見紙鳶哭的很是傷心,小五便來到了她的身前蹲坐,隨後用舌頭輕輕的舌忝著紙鳶的手,然後含著眼淚說道︰「你是好人,你們都是好人,我的命雖苦,但那都已經過去了,只是,只是………………」
小五還是哭了,直到最後,它發現自己還是恨不起來。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小五反復的說了幾句之後,便對著他們又說道︰「謝謝你們,其實我剛也想明白了…………我是‘禍主的凶犬’,只要有我在,大家都不會幸福的,我本不該出生的,不是麼?」
說完這話後,小五竟癱軟在了地上,它的情況同之前的難寐難樹不同,逝去的時刻即將到來,它的身子已經先開始失去了力氣,也許是因為‘情緒’作怪,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呢?
而就在它即將昏迷的那一刻,只見小白忽然對著她喊道︰「不,你不是禍主的凶犬,我想起來了,你是能為主人月兌離苦難的‘福星’!真的,我向你保證!!」
小白其實一直在回憶,而在這一刻,他終于想了起來,在她小的時候,傳她動物戲法的長輩曾對她談論犬經,據他們祖先的經驗,犬經之上對于這種白尾黑狗的描述存有很大的漏洞,此犬乃是應天的福星,只入那些即將蒙難得家庭,如果細心照料,等災難過去,便會有更大的福氣到來。
可惜,很少人能堅持過那一關。
而小五意識朦朧的小五听了那小白的話後,頓時又開心了起來,只見它喃喃的說道︰「真的麼?」
「真的!!」小白慌忙說道。
「太好了………………」小五十分滿足長處了口氣,隨後用感激的語氣對著幾人斷斷續續的說道︰「我不是凶犬,我不是………………謝謝你們,我真的很開心…………對了,你們要找的神仙,曾托我告訴你們,他現在就在,就在王城之中,等著……等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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