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眾生平等,但也會在必要時開了方便之門——
與其他進香客一道親自步步丈量過千階階梯的曼雲,並未在緊閉待開的山門前久留,而是被早等著的知客僧人迎進了可通往大雄寶殿的捷徑。
身後一片不知被哪家貴人搶了頭香的悵然若失,隔了不久,就會發酵著成探秘尋跡的窺探。人生于世的好奇之心,古今皆同,即便往往所為可能只是損人並不利己。
一縷陽光斜斜地照在了殿前高大的香爐上,三支清香裊著煙絲輕插入爐,曼雲閉目合什,嘴中喃喃提前先向佛祖與亡父祈告了將擾佛門的罪過。
立在她身邊的蕭澤也同樣神情肅穆,祈願之心更顯虔誠。
山寺院門拉開迎了六月望日的「第一批」香客,已搶過早香的一隊男女盡數地仄進了一處偏殿,只留下了香爐中的煙氣繚繞。
在幾個知客僧的簇擁下,蕭澤灑月兌揮筆樂捐了一筆數目驚人的香油,紅紙黑字地在功德簿上再留下另一項證據確鑿。
在前幾日接了貴人將至消息的大知客,一時無法分清眼前男女的身份。只得笑容可掬,遜而不諂,高妙地將好話從國泰民安到早生貴子都說了個遍。
周曼雲在一旁靜靜地立著,听到喜歡的就自然地輕翹起了嘴角。
「爺、女乃女乃!且先嘗嘗茶水解乏,烹茶用的清晨方汲的慧濟泉。」
崔瑯真急急上前搶接過奉茶小沙彌手中的托盤,笑轉過身,親自將茶水端到了蕭周二人的跟前。
這會兒的崔大家青衣藍裙,低眉順眼,十足象了大戶人家忠心而又順從的管事媽媽。
蕭澤瞥了崔瑯真一眼。接著伸手拈起茶盞直接放到了嘴邊,一飲而盡,沒有半點遲疑。
「我怕水冽傷身!」,曼雲掩著唇,對著崔瑯真不地意思地擺了擺手,雙眸閃星隱透著還請體諒理解的楚楚之意。
恃著身孕的小女人不用管能不能辨出毒素,只要一律地對著不喜歡的說不,就可以了。
崔瑯真胸口暗郁口氣。訕訕笑著重又湊趣提起接下來的行程。
婉謝了僧人的引路,一行人漸離寺院主軸,朝著一向空寂的西林塔林行去。
「所謂的賢空和尚怕是莫須有吧?」,依舊親昵把臂漫游,周曼雲斜了臉上已初現了淡緋色的蕭澤一眼,低聲冷笑道︰「又閑又空的禪室倒可能會有一間。等走到地方。你喝下的藥毒倒是可以發散得差不多了。」
「你能發現崔瑯真剛才端來的茶里有藥?」,象是心不在焉瀏覽著周邊風景的蕭澤一下子亮了眼眸,很認真地盯上了曼雲。
「我有看見她拿茶轉身前把尾指泡進茶湯里了。」。曼雲應得沒好氣。
比之穿腸毒藥,可能跟著飲下的指尖垢物更讓蕭澤惡心些。
他拾拳放在嘴唇上用力地咳了咳,接著擰眉質疑道︰「剛才你說藥性發散……你還是能認出……所以,你的毒術應當比她的更好些?」
眼前男人的確比起眼冒赤光、口吐白沫的種豬強些,居然在藥力漸襲之時還能留些算計的腦子。
周曼雲看著在前方帶路的崔瑯真背影,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你師父來自南召……她可是有說過天香苑是繼了聖星殿的傳承!說來你能算是天香一脈?」
「不可能!」,周曼雲忍不住地哼了一聲。
「天香苑與聖星殿無關?或是徐訥只是沒跟你提過?」,蕭澤強忍著不適,繼續低頭貼在曼雲的耳邊問了他極欲弄清的問題之一。
「南召聖星殿歷代都有嫁不去的聖女。史上也不乏將背信棄義的情郎弄死整殘的狠人,可誰听說過肯倒貼著跟別的女人共用男人的例子?」
「你這樣洗清嫌疑的說法倒是新鮮……」。蕭澤幾乎將身體的全部重量都靠在曼雲的身上,目光沉暗。唇間低語道︰「可若按你的說法,你倒象了聖星殿的嫡系傳人?」
周曼雲微微一愣,無意中將蕭澤扶得更緊了些,倒象是讓他趴在自個兒的肩頸之上。
虛掩的禪院院門吱扭一聲被推開了。崔瑯真笑盈盈地對上了相扶相攙走來的兩個。
就算是周曼雲狡猾地不肯沾了半點飲食藥粉,又發現了蕭澤的不對勁也沒關系,只要她存著不好拋下蕭澤的一絲不忍。就總會按著事先的計算無可奈何錯下去。
崔瑯真返回著扶上蕭澤的另一邊手臂,象是與曼雲共同照顧著酩酊大醉的男人,笑著建議道︰「不如女乃女乃先扶了世子到客室里歇息。老奴去請了賢空和尚來!」
「崔媽媽,直接幫我扶他去和尚禪房!你必須一起!」,周曼雲立即象被踩著尾巴似的尖聲答道,瞪著崔瑯真的雙眼象欲噴火。
正如跟蕭澤提過的建議一樣,有了孩子的女人自然就會對孩子的父親更多了歸屬感,現下直覺到危險就自然地起了反彈。
崔瑯真唯唯諾諾地連聲應是。
老于此道的崔大家實則心中暗自大笑不已,換上一間房又或者必須一起又如何?她從來不介意留在現場看著活演,甚至直接上手幫忙攬腰扳股,多玩些花活兒更是樂此不疲。
早在幾日前已用世子蕭澤的名義向寺中借下的院子,一片靜寂,而跟來的天香苑護衛也迅速地據了院落的四角,嚴密防衛。
特意挑過的幾間房都是布置妥當的,而此前假說有和尚住的一間正房卻是視野最為開闊,若是有人沖撞進門,第一時間就能再接著沖進來的。
而剛剛周曼雲心急地拒而後選的正恰恰是這一間。
崔瑯真伸手把下蕭澤的脈息,嘴角噙笑,右手撐著已發出壓抑聲響滿頭涔汗的男人,左手伸出推開了房門。
三人六足前腳方進,被蕭澤手臂壓著的曼雲就跟只輕捷機靈的小兔似的架掉負擔。躥退到了門邊。
崔瑯真急急地扭過頭去,欲喚人將曼雲堵回來。可一看之下,不禁菀爾失笑。
周曼雲居然不是跑,而是回身將門閂了上。
「女乃女乃,這是要做甚?迫不及待地想要了?」,崔瑯真撐肘抱住了正向她越貼越緊的蕭澤,上挑著眉梢促狹相戲,眼波轉處流著她還未自覺的媚意。
「你出來吧!我們得先走了!」。周曼雲身靠門上,眼神兒瞟著應該能供逃跑的一扇後窗,院中有護衛,她根本就沒打算硬竄。
「我們?」,被弄糊涂的崔瑯真立在室內,蹙起了眉頭。
側間原本靜垂的簾子動了起來。一道黑影從室內躥出。
黑色的紫晶搶先一步,攀上了曼雲的肩頭。
緊接著,崔瑯真驚訝地看到一個男人正步穩如岳地走了出來。
「蕭泓!」。將頭倦倦擱在崔瑯真肩膀上的蕭澤抬了眼皮,輕聲一喚,咧開的嘴笑出了一口白牙。
「原來六公子倒先來了!」,崔瑯真很快地收拾了驚意,花枝亂顫地咯咯笑道︰「昨晚世子與六女乃女乃在翠潤同泡了溫湯,今日意猶未盡地想要游寺,卻是忘了通知您一聲。」
老貨倒是靈覺!隱知事情安排出了紕漏的蕭澤只悶頭嘿嘿地笑著,倒是象把剛才崔瑯真的栽髒盡領了下來。
曼雲依舊靠著門,同樣不言不語地看著蕭泓。
蕭泓神情嚴肅地繃緊嘴角,目露寒光。一只手牢牢地扣在腰間的劍柄上,象是獵食的凶獸逡步向前。一步一步越踏越狠。
劍光出鞘,一聲暴喝也同時迸唇而出,「殺!」
聲落屋內,卻有應和的迭音順窗溯梁,飛快地傳令于外,
院落四周屋頂突然地翻起了幾列箭手。高舉打起的旗語更是召了遠藏在野的隊伍突入院中。
院子里一時間盡是刀刃交鋒的聲響。
「世子爺!看來你誘拐弟婦的事發了!所以,六公子已要怒極弒兄了!」,知已事敗的崔瑯真倒更顯親密地對著蕭澤輕聲耳語,雙眸聚精會神地細盯著蕭泓的一舉一動,發顫的右手更是艱難地抬起要模向了發髻上插著的一根利簪。
不管蕭泓到底要如何處置了奸夫yin婦,盡力挾持了蕭澤可能是潰局之下得以逃生的最好方法。
只是崔瑯真的額上已掛了冷汗,手還是只抬到胸前,又一下子無力地垂跌而下。
再一聲發自肺腑的痛叫,崔瑯真已撒開了撐在蕭澤身上的手,身體不受控制地癱到地面上。
「大哥!」,被老婦放開的蕭澤卻沒跌地,而是落在了蕭泓的懷里。
單膝踞地的蕭泓穩扶住蕭澤,轉臉對上了還在靠門憋氣的周曼雲,急吼道︰「曼雲,過來!」
會先殺誰不知道,倒是先抱的他!
曼雲突然一下小心眼起來,眼中不忿,嘴里不應,步子更慢似蝸牛。
「門邊不安全,刀劍無眼!」,蕭泓又急喝一句。
周曼雲呀了一聲,雙手護著小月復,倒是一下就盡丟了小心思三步並做兩步地奔了過來。
「這女人給大哥下了什麼毒?」
「咦!你怎麼不認為是我下的毒?也不接著問問你的好大哥和我呆在一起一天一兩夜都做了什麼?」,半蹲的曼雲沒有醫者父母心地先看了蕭澤,而是認真地問向了蕭泓。
「大哥要真對你做了什麼,他還能活到這里?你還會搭理我?!」,蕭泓狠咬牙,瞪向了不識輕重的女人。
周曼雲的德性,他了解。
打從懷疑大哥可能是與曼雲一起,蕭泓真從沒疑過這兩個他最信的親人會背叛自己,反倒更擔心蕭澤算計太過會遭了曼雲的報復。
死男人!周曼雲憤憤地握起了拳頭,很有直接暴打蕭泓一頓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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