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周老太爺在霍城呼朋引伴召集文會的架式,除卻免了一場不必要的牢獄之災,更因禍得福解決了一些正困擾著周家的難題。
能來且敢來的親朋舊友都是周老太爺信得過的。而幾家此前與周家議過兒女婚姻事但未決的,自然也就將自家曾被提起過的少年帶到了身邊或是更留意地仔細看過了周家的幾個孫子。
才進六月初,先是周忱與楊家孫女下了小定,不幾日,曼清的婚事也有了眉目。
如果按著這樣喜慶的結果,周顯漫天撒了出去的墨寶還算得了不少的收益。
否則在曼雲眼中,那些個一輩子舞文弄墨的阿公阿爺們聲勢浩大的亮相不過是江南文壇在陳朝末年盛極而衰的絕章斷響。夕陽余暉在此時還尚能唬住屠刀,待等幽燕投瀚,北楚作反……想在江南咬肉佔地盤的豺狼們就顧不得什麼禮義廉恥世人評價,直接撕了身上裹著的遮羞布不顧吃相,漸冷溫度的殘陽自然就帶上撲咬進食的血腥沫子。
對周家未來的憂慮,除了周曼雲這個愛攪和的,都由周老太爺帶著一幫子兒孫們扛著。溪南小周府內宅里的婦人盡皆歡歡喜喜地準備著曼清婚事的各色物件兒,因為曼清年紀已算是大的了,才定下的西阪路家那邊也急著催嫁,緊趕緊的婚期就訂在九月。好在周家早就未雨綢繆著,因此才能忙而不亂地穩步進行著。
七八月的大熱天氣里,為曼清婚事跑前跑後操心最多的卻是閔氏。她想把曼清打發嫁了好在十一月里嫁自家女兒的心思,並不避言,周家上下皆知。
高氏帶著曼清檢視完要裝箱起運到西阪的大嫁妝,回到蘊華居里沒等坐穩當,就認真地交待起了又一個要被嫁了出去的庶女。
「清姐兒,趕明兒嫁到路家,要記得念著你四嬸的好!那些嫁妝單選木料就不曉得要用了多少功夫,若不是四嬸為妍姐兒備嫁之時,就一齊張羅了你的,那里能趕得湊巧……」被高氏拖著手的曼清羞澀地點了點頭。十八歲的少女正在一生綻放最妍麗的年頭,即便面上粉黛未施,依舊通通透透毫無瑕疵,通身清麗婉約如同上好的白玉,令人惜之憐之,不忍磕踫半分。
正好上得門來的曼雲,看著眼前的一對母女,悄悄地勾起了嘴角。周老太爺顯然把高氏住的蘊華居當做了二房庶女的鎏金鋪子,與已出嫁的曼妙一樣,待嫁的曼清又被打發到了嫡母身邊住幾個月,由高氏完成名門淑媛出門前必修的課程。高氏雖已別居,但那副柔軟的心腸根本就不會拒絕給每個離家的女孩子添上好處。
曼雲不苟同但也理解。對于善良的人來說,在別人眼中的吃虧,她們自覺是在積福,並不應當受到指責和嘲笑。
只是,高氏所教只是最基本也是最正統的為人媳為人妻的規矩道理。
曾受過高氏教的曼雲跟阿爺提議過得讓姐妹們學些別的,卻被周顯瞪了回來。
且不說為每個孩子擇親,周顯精挑細選的都是積善人家,退而言之誰家老人不希望自家兒孫過得和順美滿,只會教好不想教壞是正常,在婚嫁之前就提「你若被婆婆欺負,如何如何,被丈夫虐待又如何」純粹是找著晦氣。
大不了,今後姐妹在夫家受了委屈,自個兒領了人打去。自忖著能扮了凶悍小姨子的周曼雲,也就只能這樣想著了。
幾張散著淡淡hua香的箋紙放在曼清手邊的桌幾上,周曼雲眉眼彎彎地笑道︰「三姐!這些養生的藥膳方子,我都親自拿到外面跟大夫核過,都是極好的。就當了添妝先送了姐姐,好讓你現在就可以學做羹湯了
「多謝六妹了!」曼清輕盈地起身向曼雲施了一禮,眼底流露出真切的感激。
西阪路家是阿爺挑的,但也是曼清自擇的。前兩年曼清議親遇上周柏發散的瘋癥沖著,總沒結果,硬生生將年紀拖得大了些。而今年議親到了最後,留下兩家,一個是妻死續弦的,另一家是西阪路家。路家的次子和曼清同年,但因身體不好遲遲婚事未定。
按著大多數人的看法,前面那家除了非是原配,從家境到男人精氣神都要好得多。但是對于本就是妾生女的曼清來說,她固執地就想求個原配嫡妻。周顯本有猶豫,可在文會之時,與會的路家大伯將佷兒親自帶了來,隨周家喚醫察體,極盡誠意。這一手,路家還是跟周家處理周恪婚事的作派學的。
曼雲當時混在大夫身邊裝了藥童,知著前因後果,也跟阿爺下過保票。路周兩家的婚事才開始起議。
「路家公子不過是先天休弱,肺部有些隱疾罷了。姐姐去了,自盯著不讓他踫著生冷,注意防寒保暖,再冬病夏治地好生將養個幾年也就好了……」
一張張藥單,曼雲都掰開揉碎細細地跟曼清講了個清楚。曼清不吱聲,只專注地听著,偶爾輕點下臻首表示明白。
待曼雲講好了,曼清還在輕蹙秀眉看著手上的藥方子,低下頭的側面只露了一截雪白的粉頸,如玉生輝。
周曼雲不禁有些失神,眼中帶上了濃濃的迷惘,輕聲嘆道︰「路家公子娶了三姐倒是有福了路周婚事是由長輩提的,而就算路家公子來到霍城,曼清也守著禮任誰慫動也沒去做什麼相看之舉,但自從她認可路家後,就開始積極地為作路家媳做著準備,極其認真。
「是我有福才對!」曼清聞言抬起頭,輕笑著應了。
待周曼清的視線重新落回紙上,才狀似無意地低聲說道︰「六妹,當日我找過小羽哥的。他只問我,若是他浪跡江湖,我可願意跟著?我思前想後,還是想求著一份安穩……人這一生,自己選的路就得自己走下去,無論好賴
周曼雲聞言呆住了,滿臉愕然。待想開口再問,卻被一陣兒嘹亮的嬰啼止住了話意,訕訕地起身告辭。
「三姐!我先走了!明個兒溪北大周府權五伯家的三姐出門子,我還得送嫁!她也是嫁到西阪呢!」
「送嫁的事那會用到女孩子家?莫不是又要換了衣裳去看熱鬧?」曼清忍不住抬著帕子掩了唇偷偷一笑,才移了蓮步把強忍著煩躁的曼雲送到了蘊華居院門口。
世上總是一物降一物,在周家諸姐妹中橫著走的周曼雲,最怕的就最小的周曼潔哭。只要那孩子折騰出些動靜,曼雲肯定也就在蘊華居坐不下去了,這一點在周家人人盡皆知。
「不過,也是個可憐的!」送了曼雲,周曼清的眼瞥了下正傳著哭聲陣陣的西廂房,暗嘆一聲。
周曼潔現在已正式地寄養在了高氏的名下,她的生母銀霞經高氏的求情,免了責打,只直接地喊了人牙子領走。因著周家有交待,沒被送去娼館青樓,而是賣給了個行商作了小妾,一路向南,可能此生不會再現了。
西阪乃是鄰縣,嫁了路家次孫做正妻,未來的丈夫身體差些需避忌,所以早已許了如周恪一般無子方納妾,已是盡夠……孑然**在夏日午後的院中,周曼清的身形挺拔得如同一根新女敕的翠竹。
八月初二,溪北的大周府張燈結彩,到了未時初,一隊披著正紅的車馬由「且系舟」的大石碑前起行,一路迤邐出了霍城北門。
按著和州府的習俗,行拜堂正典多在酉末戌初取著合著新人的時辰,取著黃昏陽來陰往之意。
而西阪與霍城隔著座霍山,平日里只要翻過一道山梁就能到了,可那道山梁就正好踩著六盤岩的地界。從年初在紫竹寺鬧事的那幫子匪徒踞了山上的一處廢寺,總會時不時的下山劫了過往的商客收著收路錢銀。
從霍城往和和州府或是清遠等地走陸路同樣要經了這道隘口,帶著大宗財物的商旅听了有匪自會掉了頭走水路逆流而上,可是急著北上的就不得不捏著鼻子去闖六盤岩。
好在匪徒們還算厚道,除卻一些被害了性命但無人知曉的外地行商,這半年來,只要買路錢交夠的大都能逃過死劫。
「給山上的大王們的喜錢送到了嗎?」大周府送嫁的車馬剛踏上六盤岩的山路,坐在喜車上的一個大約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就掀了車簾,揚聲問道。抓發雙丫髻纏著大紅的絲帶,白女敕的瓜子小臉上綴著一對如星子般的大眼楮,神采熠熠。
「早半個月就送了!」掉馬回頭的一個精壯漢子朗聲應了,又一字一字咬著強調道︰「也說了是溪北大周府嫁女。車隊按著定好的日子時辰出發,即便沒有提前送了買路錢,在霍城也是人盡皆知的事。
「那就好!順順利利趕到西阪,換轎子就來得及了!」漂亮的小丫鬟長吁口氣,退身坐回車里。可車 轆沒繼續轉多久,一只白女敕女敕的小手又伸了出去掀了車窗的一角,象是覺得車里的空間讓她憋悶難安。
「周曼雲!你是在害怕嗎?」一直端坐在車中的新娘子終于忍不住地問出聲,滿眼戲謔。
「誰讓你把喜帕摘下來的!」周曼雲憤憤地扭回身,瞪起了眼。
新娘裹著一身正紅禮服,六股鈿釵壓著雲鬢,更襯得眉眼如畫,妍麗動人。只是與身側被揉著團的龍鳳喜帕一樣,整個人倦倦地靠在車壁上,毫無半點儀態可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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