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與長官就這個任務進行了有效的溝通，接下去亞瑟就開始按照標準程序去完成這個任務了。能夠按照標準程序干活算是他們這些原生代的特長，就算下來歷練近六年了，亞瑟的工作方式在他家長官影響下有了很大的變化，但是他的工作態度始終沒有什麼改變。
在需要的時候他會做出需要的表情說出需要的話，那僅僅是因為需要，而不是他真實的感受。
執行任務時，他會按照程序安慰那些痛苦的靈魂，按照規定為他們爭取補償安排住處聯系學校，但事實上，亞瑟並不能切實感受到他們的痛苦。
感同身受這個詞說起來很簡單，實際上沒有相同的經歷很難做到。對于亞瑟來說，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自家的孩子死了才是刻骨的痛，所以別人的痛苦始終是別人的，同情幫助他可以給與，但是要他有相同的痛苦恐怕要等他有了相同的經歷才能感覺到。
這種對旁人太過冷漠的態度，並不是亞瑟獨有的，其實如同他這樣的原生代，差不多都有這個毛病。用人類的話說，他們普遍患有情感缺乏癥。
事實上，很多年來，帝國一直被原生代的情感缺乏癥問題所困擾。
在遙遠的過去，血與火的跨界戰爭年代，這些不折不扣執行上級命令的原生代戰爭機器從來就不是帝國的困擾而是讓整個帝國驕傲的存在。
但是時代不同了，現在大規模的跨界戰爭很難打起來，但是局部小沖突一直存在，偏偏原生代的數量一直在減少，次生代數量龐大但是在力量突破上困難重重時，這個問題就開始困擾帝國了。
想要對其他界面保持武力優勢就不能壓制數量本就稀少的原生代在力量上進行突破，甚至為了帝國的未來必須給他們提供更多的幫助讓他們提升位階，但是位階的不斷上升意味著原生代必然會在帝國的權力體系中佔據高位，因為整個帝國的權力體系就是構建在力量和位階上的。
至于說只提升位階不給與相應的職位最好想也不要想，否則就是帝國分裂內戰的節奏。因為按照原生代的邏輯，帝國目前權力體系的構建方法屬于程序正確，堅信自己程序正確的用武力來抹殺他們認為程序錯誤的在他們的邏輯里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麼一來數量龐大的次生代有意見了，讓那些視活生生的生命為文字描述或者一組數字的情感缺乏癥患者成為他們的長官，領導或者命令他們作戰，在軍隊里不能接受也要接受，但是到了民政部門就是災難了。
而在現在的帝國，軍部雖然還是高高在上，其他部門只能屈居其下為其服務，但是一旦各界之間不再開戰而是專注于扯皮，民政部門的重要性遲早都會提升，而這些情感缺乏癥患者遲早也會進入民政部門擔任要職，這種趨勢不是次生代說不行就能阻止的，何況在絕對的武力面前，他們也沒底氣說不行。所以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帝國上層盡快解決原生代的情感缺乏癥問題。
後來，經過無數的扯淡和妥協，帝國上層就拿出了現在這個原生代歷練計劃，亞瑟現在進行的就是為期十年的民政部門服務歷練，這是他的學業中期歷練。
對于這個原生代歷練計劃，帝國的輿論界有褒有貶，正方贊揚上層終于干了件有譜的事，只要原生代們在歷練中學會了愛，帝國的未來將會更加美好，反方認為上層這麼干既浪費民政部門的經費也在浪費原生代的修煉時間，就算近期各界不會大打出手，也必須保持強大的武力威懾，上面不想著怎麼努力提升原生代的武力值卻想著怎麼拖他們後腿難道都是隱藏的帶路黨？
雖然輿論界很熱鬧，但是這個計劃執行了快幾十年，由于原生代出生率越來越低，實際上真正的參加者沒幾位，效果是好是壞還需要大量時間來驗證。不過用亞瑟某位參加過歷練的學長的話來說，這個歷練計劃看起來很扯淡很浪費時間，完成歷練後情感有沒有增加他不知道，不過好處他感覺到了，一是他對下界有了切實的了解以後做事不會想當然了，二是他在突破時感覺更順利了。
所以，這個歷練計劃真正的目標能不能達成那是上面要考慮的事，對于參加者來說只要不是純粹浪費時間就足夠了。
亞瑟下來時，目標很明確，學會怎麼去愛這種扯淡的事當然不是他的目標，他只是來體驗一下薩爾曼的生活，再說有關人類靈魂的悲歡喜樂一直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研究課題，就算他們不能理解這些激烈的情感也有必要就近觀察了解。
不過，他們這種目標明確行動果斷的處事方法，一直被年輕的次生代們攻擊說他們骨子里都散發著冷酷的味道。同樣的，他們對現在的年輕次生代也毫無好感，這些同齡人就是喪失了他們本該引以為豪的冷靜和理智，像人類一樣為點小事要死要活，才會變得越來越無能，很快就要墮落成與人類新居民相似的弱者了。
有著以上經歷背景的亞瑟對顧安琪的特別指導將會淪為一場徹底的例行公事就是顯而易見一點都不會讓人驚訝的了。
按照任務書上的指示，亞瑟在靈魂中轉委員會為顧安琪安排的旅店房間門口敲了敲門，不出他所料，沒有得到回應。
雖然男女有別，不過顧安琪已經變成了靈魂，不用擔心走進去會踫到尷尬事，所以他示意身旁的旅店服務員幫他開門。他在上來前就向旅店前台表明身份並且要求派服務員協助，現在果然用到了。
門打開後，他輕聲向服務員的幫助表示感謝，然後推門進去。房間不大，一眼就能看見整個房間的情形︰他此行的目標，那名叫做顧安琪的年輕女子正將自己的靈魂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地待在靠近窗邊的藤椅中，仿佛沒有听見他進來，一絲反應都沒有。
從四周正在逸散的靈光來看，他家長官的願望恐怕很難實現，這名女子就算能拖也拖不了幾天。
亞瑟心里有了估算，走過去在女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正式開始這一場例行公事。
雖然是例行公事，不過他的工作態度無可挑剔，念條款時的語氣絕對誠懇溫柔，哪怕心里已經給顧安琪判了死刑，該走的流程依然不容敷衍。
如果不了解他們的本質，也許會被這種溫柔表象迷惑，如果了解他們的本質，就可以理解為什麼年輕的次生代要罵他們骨子里就透著冷酷了。
很快，該說的話他都說完了，對面的女子連動都沒動一下，至于回應，就更不用指望了。
這是亞瑟早就預料到的結局。他的同事們個個都比他能干，如果他們全部做了無用功，他就更不可能有什麼突破了。畢竟他的最大優點是身份超然不怕有麻煩而不是在開解靈魂方面比同事們更專業。
現在說完了該說的套話，他自覺工作已經完成。但是這個任務既然推到了他手上，就算對方始終不肯搭理，只要對方的靈魂還沒有消散湮滅，他就不能現在就抬腳離開。
悄無聲息對坐很傻，在工作時間干私事不是嚴謹的工作態度，那麼接下來他該干點什麼打發這段時間呢？
第二天，亞瑟帶了一堆東方世界的資料來拜訪顧安琪。
這是昨天他想到的，比起每天傻坐，研究目標的出生地東方世界的資料也算與工作有一點相關吧。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他和顧安琪都過得很愉快。他每天準時過來研究他的資料，下班時間告別離開。顧安琪雖然每天被迫要見到他，不過這位除了第一次多說了幾句，接下來只是來時問好，去時道別，其他時間自己看書不再搭理她，比起前幾天坐下來就嘮叨半天的那些人實在是好多了。
顧安琪拒絕回應並不等于听不到外界聲響，她只是懶得回應不想回應只想一個人待著不需要旁人不痛不癢的安慰。眼前的男子雖然不肯放她一個人待著，至少願意讓她耳根清淨，讓顧安琪崩潰的神經得到了片刻喘息。
這樣安靜的生活過了幾天，顧安琪覺得自己越來越無力，經常不知不覺就會陷入沉睡中，她模糊意識到自己快要得到解月兌了。
某一天，男子看完他的書，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沉默了一會兒，問她︰
「安琪，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說廢話，鑒于職責，我最後問一次，你真的決定放棄自己的靈魂了嗎？」
死了再死嗎？這種事有什麼所謂嗎？這個靈魂難道還有什麼用處嗎？不會哭不會笑不能再感覺到心痛也永遠不能離開這里，擁有這個靈魂真的很重要嗎？
顧安琪只是這麼想著，依然不打算做什麼回應。
「我不會告訴你存在有什麼意義，存在是否有意義需要每個人自己來判斷，不過我覺得你不用急著做決定，你可以花更多的時間來考慮你的存在是否還有意義。這個給你，抱著它你就不會這麼想睡覺了。再見安琪，希望明天還能見到你
這是亞瑟在做最後的挽救工作，顧安琪的靈魂之火快要熄滅，如果她真的拒絕任何幫助，他家長官肯定要失望了，別說拖過協調大會，今晚她都未必能挨過去。
亞瑟離開了，給顧安琪留下一只玩具小熊就離開了。
如果他不停嘮叨，顧安琪肯定不會理會他的話，但是他就這麼干脆地走了，顧安琪倒對著那只飄在半空中的小熊發起了呆。
一直發呆到了半夜，在意識隱隱潰散時，她終于伸手試探了一下，發現自己真的可以踫觸到，才默默撈過那只小熊，將它摟在懷里。很快，溫暖的感覺從小熊身上慢慢滲透到了她的靈魂里。
在這個城市的某幢住宅中，正閉目修煉的亞瑟察覺到他留在玩具中的力量被動用了，他微微抬了下眉毛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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