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不敢,」中年男人道,但語氣卻不見有多懼怕,「老奴是奉了大王之命來找十三太保,並非刻意攪大師的雅興
李克用來這里找李存孝,李克用怎會知道他在這里,杜堇暗驚的同時亦感覺到李存孝僵住,睜大眼想看他的臉,卻只是黑暗一片。
「喔,原來如此無桑的聲音顯得漫不經心,「看總管的架勢,我還以為來捉拿刺客呢他頓了頓,音調募然抬高,「難道……總管是來抓奸的,」
「呃……」總管道︰「老奴也不知大王找十三太保所為何事,老奴只是奉命行事。請無桑大師借開幾步,老奴要入假山……」
「不必了無桑剛一喊,李存孝就忽感懷中一空,假山之中,已沒有了杜堇的身影,而無桑的聲音也繼續響起。「你們要找的十三太保的確在這里。欸,十三太保,尿完了沒有?快出來和這幫人澄清一下,我只是路過幫你望風,可沒有和你在這里偷情啊
總管剛一訝,洞口即彎身走出一個高大的人,正是他們要找的十三太保。總管到底是個伶俐精,迅速恭敬彎腰,斂藏自己的疑慮︰「十三太保,大王命老奴前來尋你回去
夜色朦朧,難掩李存孝異常冷峻的神色,視線掃過將假山嚴嚴包圍的數十侍衛,沉聲向總管道了句︰「知道了,我和無桑大師說兩句話便過去
總管听命地帶人退下,卻停在半丈之外的道路旁,斂首等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無桑抬手擋了擋嘴︰「你父王真夠寶貝你的,出來撒個尿都派人跟著,難不成是怕你玩尿泥?」
李存孝黑裘中的手已握地不能再緊︰「她在哪?」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無桑哼笑道︰「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能走開嗎?或者應該說……」他側過頭來望住李存孝,眼神里充滿了鄙夷︰「你願為了她放棄你擁有的一切嗎?」
話剛落,李存孝倏然舉手一掐無桑的頸項,拇指深深摳入了無桑項窩里傷口的血肉之中。
致命的疼痛令無桑渾身一抖,僵在那里無法動彈,並不是因為李存孝的手勁大到讓他不能掙月兌,而是因為他被李存孝手掌的強勁瑞氣牢牢控制住。無桑唇色漸漸發了白,遮在項窩的那撮金發迅速顏色變深,深紅的液體順著李存孝的手掌一滴接一滴地滑落于雪地之上。
不遠處的總管發覺這邊情勢突變,驚疑地想要過來,卻被李存孝抬手止了住。
李存孝看著無桑極力掩飾痛苦的臉,陰冷一笑︰「你呢?你以為讓杜堇知道你救了我一命,她就會跟著你了嗎?她不論跟了誰,心里也只有我他緩緩靠近無桑,銳利的目光含滿了怒意,咬牙切齒道︰「收起你陽奉陰違那一套,我李存孝不屑你救,我就是四面臨敵,也是我自己的事!」
無桑扯了個冷笑,可他已無法讓自己看起來很輕松︰「原來你知道。不過,你錯了,這根本不是我的主意,我才懶得理你是生是死,是堇求我才去看到李存孝臉一僵,無桑心里就一陣快意,繼續道︰「你以為剛才在庭堂上我是胡編亂造的嗎?這是堇給我的承諾,只要我能保你安全,她就以身相許,讓所有人知道我們的關系……唔!」
李存孝的重拳將無桑一下子打倒在地,上前抓起又狠狠一拳,這一次,無桑的口中噴出了鮮血,噴灑在了潔白的雪地之上。
「十三太保!」總管飛奔過來拉住李存孝欲揮下的第三拳︰「大王知道您這樣會生氣的!」
「可不是,你父王對你可寄予著厚望呢,你怎麼能忍心叫他失望?」無桑幾乎渾身是血無法站立,卻還是要譏笑幾聲,完全不以為懼的樣子,挑戰著李存孝頻臨崩潰的神經。
「無桑大師,您暫時就別說話了!」總管從未見過如此失去理智的李存孝,和數位侍衛一同聯手才將李存孝的鐵手拉離無桑︰「快將無桑大師扶去療傷!十三太保,你也去清理一下血跡吧,大王還在等著呢!」
惡狠狠盯著被人扶走的無桑,李存孝發紅的眼瞳滿滿的,全是無法釋放的恨意。
——
杜堇是被腕間的一瞬刺痛驚醒過來的,她恍恍然睜眼,看到正在給她的手腕裹纏布帶的白深。旁邊的桌子上,擺著一個瓶身上有一道血跡的白瓷瓶。燭火搖曳,鼻間暗浮著玉蘭香,恍惚以為回到了五年前,剛剛離開安敬思那一夜,整個人好似被抽空了,所見一切都是寥寥蒼白。
白深坐在旁邊,久久看著她異常哀傷的臉,才輕輕出聲︰「抱歉沒有等你醒來就放了你的血,只因時辰要到,錯過了便又要延遲他頓了頓,又道︰「而且,你的事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杜堇緩緩坐起身,張嘴欲說話,唇上募然一痛,竟是破皮裂傷了。杜堇微紅著臉抬手擋了擋嘴,跟著一只小盒子遞到了面前。看著白深寡淡自然的神情,杜堇雜亂的心情便募然寧靜下來。打開盒子,沾指涂抹在唇上,清潤芬芳隨即蔓延開來。
「白深合上蓋子,杜堇終究忍不住問︰「我和他,真的沒有辦法在一起?」
本是預了得不到答案,沒想到這次他松了口︰「你們並非不能在一起,只是不會長久,會有很多磨難。上次我也和你說過,」他緩緩抬眼,望住杜堇︰「他的命途本是很好的
杜堇緊緊望著白深︰「換句話說,如果不要身份地位、榮華富貴,我和他還是可以在一起的?」
白深沉吟了下,最終點點頭,令杜堇差點喜極而泣,可接下來的話,又瞬間將她打入冰窟,「你認為他願意離開他義父嗎?他若願意,也不會任由無桑這樣霸佔你。他要反抗李克用是易如反掌,被李克用追殺,也可以去投靠皇帝或者朱溫。你們的活路很多,只是看他願不願意走
杜堇慘白了臉,努力維持自己面上的平靜,艱澀問道︰「他義父不喜他好男色,我恢復女兒身,這一切就可迎刃而解了,是嗎?」
白深面露不忍,但是還是搖了搖頭︰「現在並不是男色的問題,而是李克用對李存孝動了疑心,也可以說,他開始忌憚李存孝的能力。疑心這種東西很難化解,哪怕是一點點,都很容易引燃,更何況,李存孝身邊有那麼多恨不得他落馬的人白深微微嘆氣︰「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和李玉倩成婚
其實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以及李存孝對李克用的感情,杜堇早已了然于心,現在拿出來問,只是頻臨絕望之際的最後一絲企盼,最後一點不甘。
她一直裝聾作啞,不肯拿自己和李克用對比,衡量誰在他的心目中比較重要。然而,不必自己去比較,答案已擺在她面前。李存孝不會離開他得來不易的父親。
杜堇勾了勾唇角,發出了一聲笑,想讓自己顯得灑月兌,可是眼中的淚水卻如斷了線,啪啪地打在被褥之上。手掌的冰冷令她下意識收緊手指,卻發覺根本使不上力,就算是握上了,也不能令手掌暖和幾分。一如他們的感情,再愛下去,也是勉強。
白深站在窗邊,靜望天空中的那輪圓圓滿月,直至杜堇止了啜泣,才緩緩回轉身︰「你不必憂慮日後的痛苦,他成親之後一切都會很順利,而你則靜心修煉,不出幾百年就能做回鴉王,屆時……」白深的唇角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你早已不在乎李存孝了
哭過之後的杜堇顯得異常沉靜,怔怔望著前方某點,空洞失神的眼中沒有了半點光華,緊閉的嘴唇顯得那樣地疲倦。
白深不再說什麼,緩步踱向門外,而這時,杜堇說的一句話,令他腳步不由一滯。
「忘掉一個人真的那麼容易,你又怎會守了一個人千年之久?」
白深心里忽然就起了陣陣漣漪。是的,他已經守了一個人一千年了,而就在今晚,他將要把真實的自己呈現在她面前——一個痴心等待她重新愛上自己的男人。
輕推開門,薄薄的燭光照亮床榻上,那個沉睡中的人兒。
關上門,白深走過去,腳步輕地好似生怕將她驚醒,而其實,此刻的他,很想讓她听見自己極快的心跳聲,告訴她,這都是因為她。
坐到床沿,俯身看她恬靜的睡容,視線不由移到那天生微翹的唇角。他愛極了這總是透著醉人的甜的唇角,總叫他忍不住想湊前去親,想嘗一嘗上面的味道,是不是也那麼甜。
他忍著這些沖動,忍著這些念想,已經過了上千年。今夜,他可以不必再忍,他要將她所有的甜美通通掠奪,而不再是只在虛無的夢境之中纏綿。
白深輕輕托起劉綠嬈的上半身,讓她靠坐在自己的身上,打開她的嘴,喂她喝下瓶子里的鮮血。濃濃的血腥味刺激到劉綠嬈的味蕾,本能地皺眉搖頭,一滴鮮血溢出了嘴角,順著下顎滑流過縴細的頸項,流入了她的衣領之中。
輕輕擭起她的下巴,白深張嘴吮去她唇上殘留的血跡,然後順著溢流的那道血痕,溫柔細致地一點點舌忝舐干淨。來到鎖骨位置,劉綠嬈的衣襟已被打開,而他的舌頭已漸漸開始迷亂,情不自禁在她胸口的位置,吸出了一枚嫣紅的痕跡。
看著這枚吻痕,白深臉上募然綻出一個略顯孩子氣的笑容。牧蘭,終于讓白深贏上一回了。
還記得那時,她還是種花女牧蘭,他是道行很淺的蛇精。在一次他差點失控要了她之後,他決心不再踫她,可牧蘭卻變得大膽,每日挑逗撩撥,夜晚相擁而睡的時候,會悄悄地在他的胸口吻出一枚又一枚的紅印。
多麼討人喜愛的人兒,可他卻把她棄在了玉蘭樹林,一棄就是兩千年。回頭尋她,她已是鴉王身邊永無超生的惡魔。
當年牧蘭經歷了非人的三生三世之後,將自己的靈魂賣給了專收靈魂的鴉王獨孤堇,只為讓自己月兌離苦海。白深去尋她,向她懺悔以求她回頭,可她卻當面請求獨孤堇給自己下咒,必死,以此告訴他,她早對情愛之事絕望厭惡。
白深也曾試過遺忘,讓自己死心,就算她並未成魔,要在一起也是困難重重,更何況她還對自己恨之入骨。
可他還是默默收集了牧蘭三世的遺骨,將它們埋在最接近天界的一座高山之上,也就是高聳入雲的碧環山,在遺骨上撒播玉蘭的種子,沒想到竟開出永不凋謝的白玉蘭,更令那個山頭四季如春。
白深將那座山命名為葬蘭冢,專心用仙泉每日灌溉,將它們育成可化戾氣的仙樹,以此消除牧蘭那三世所留下的業障。如此一過,便是千年。
業障終于清除可轉世為人了,牧蘭卻不願離開魔界,要永世留在獨孤堇身邊。白深用自己一半修為與獨孤堇作交換,獨孤堇才放了牧蘭的靈魂,給她轉世為人。
然而白深實在低估了牧蘭對自己的厭惡。他準備好一個極好的仙骨之軀,意欲從小帶她修仙,從此可不再分離,可牧蘭竟在投胎那一刻,猛然返身鑽入了另一個人的命道,而這個人的命道,便是成為李克用的夫人。
如果是普通一個凡夫俗子的妻子,白深會毫不猶豫將那個人殺之取代,可那是李克用,天界派神扶助庇佑的一個人,他如何能動?而李克用的妻子,必也有著非一般的使命,他又怎麼去奪取?
白深,我寧願跟一個最丑的男人,也不要跟著你。
看著牧蘭帶著空冷的笑消失在奈何橋的那端,白深跪倒在奈何橋的入口,傾覆在地面的滿頭青絲,徒然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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