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難當 第171章 上官凝(一)

作者 ︰ 地絮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二人回宮拜見了江後,重新回到富宜宮。李攸燁為解釋那退婚書,心里打了無數遍月復稿,臨到張口時,看著窩在自己懷里睡著的人,卻發現似乎用不到了。

金黃的紗帳從高空垂展,籠罩著綿軟的床榻。那三只腳的獸鼎,度出妖嬈的香煙,在溫暖如春的暖殿里,幽幽彌漫,像極了柔指在七弦琴上勾勒的曲音。

李攸燁下得床來,登上靴履,輕輕掀門走出殿外。玉砌的石階落滿一地銀光,她的手指在冰涼的雕欄上一劃一劃,從懷里餃出一只幽幽發光的耳墜。抬頭仰顧遙遠的月亮,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像那缺月一般,少了一塊似的。

翌日早朝,上官景赫為避嫌,奏請辭去兵馬大元帥職位,李攸燁準奏,改封單倫尊為玉瑞新任兵馬大元帥,朝中無有異議。另經徹查,退婚書一事乃御書房一名掌事宮人所為,那名掌事宮人早在官兵到來之前便已畏罪自盡,為免宮里人心惶惶,李攸燁的調查也就到此為止。

此事引起李攸燁的高度警惕。自從杜龐去秦國傳令,在回途中生病耽擱了歸期,李攸燁的事便交托給四名掌事宮人管理。這些掌事宮人從她幼時,便一直跟隨她左右,算是李攸燁身邊最得力的人。沒想到他們當中竟有人心懷叵測,利用密匣來挑撥帝後關系。

一個小小的宮人不會有膽子這麼做,他幕後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幾日後,杜龐從秦國趕回來,听說了此事,又驚又怒,當即接管了堯華殿的所有事務,對李攸燁身邊的宮人,挨個盤查,只要發現有一點嫌疑的,一律驅逐。

這日,李攸燁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杜龐就像門神一樣,矗立在側,密切注視著周圍的風吹草動。李攸燁早已不將那事放在心上,就說︰「你也不用這樣小心,事情都過去好幾天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萬歲爺,我想想這事兒就後怕的慌,您是萬聖之尊,多少雙眼楮盯著呢,咱家要是不警惕點,那幫自不量力的ど蛾子他就敢撲火!」他凶神惡煞地一瞪眼,對面那幾個執事宮人嚇得直哆嗦,明顯是對他們說的,「這些個奴才,趁我不在,一個個都反了天了!他自己死了不要緊,但是髒了萬歲爺的眼楮,咱家就要把他腦袋擰下來!」

李攸燁擱下御筆,看了對面那幾個執事宮人一眼,說︰「你們下去吧!」隨後從御座上走下來︰「杜龐,你听說了嗎?前幾天李攸熔把張鶴人殺了!」

「這事兒臣听說了,據說,李攸熔疑心張鶴人是奸細,用燭台把他給刺死了!」

「你怎麼看這件事?」

「張鶴人這個人臣了解,從小就服侍李攸熔,他落拓了,也沒離了,怎麼可能奸細!」

「是啊,連咱們都清楚,但李攸熔自己卻看不清!」李攸燁嗤笑一聲,「窮途末路,草木皆兵,落得這個下場是他咎由自取的!」

回頭看著杜龐,「朕不想變得和他一樣。有句話叫‘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是講水太清了就沒有魚生存,人太精明了就沒有朋友跟他親近。有時候,凡事不必那麼較真,你再這樣興師動眾下去,朕身邊的所有人,每天戰戰兢兢,就無人肯盡心盡力為朕效命了?」

「臣,似乎懂了!」杜龐微微欠身。

李攸燁笑了笑,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厚厚的《輔仁十年各地稅賦總覽》,聚精會神地翻閱起來。杜龐湊近,「那萬歲爺,依您看,那幕後的黑手會是誰?」

「朕現在只是懷疑階段,尚無定論!」

「李攸熔?」

「不可能,那宮人來朕身邊的時候,朕還年幼,李攸熔年紀也不大,他沒有能力做出這樣的安排!」李攸燁重新坐回桌案後,拿起御筆,在剛才未完的奏章上續寫起來。

「那會是誰?」

「你先別猜了,替朕去一趟公明閣,把朕的批復交給胡萬里,說他制定的玉瑞稅賦改革措施,朕準了!讓戶部照他的意思馬上辦!」

「哎,」杜龐接過奏章,笑道︰「胡先生現在成了萬歲爺的左膀右臂了!」

「別嗦了,快去!」

杜龐走後,李攸燁伸了個懶腰,見外面天色快到晌午了,便擺駕去慈和宮。路上听見御花園里吵鬧,她便下了轎子,穿過石門,見青石小路上燕娘正追著一個渾身纏滿繃帶的孩童亂跑。那孩童只露了兩個眼楮和嘴巴出來,跑到李攸燁跟前跌倒了。

「煥兒!」李攸燁連忙去扶他。這人正是李攸煥,他那日被烈油燒傷,江後便把他接到宮里療養。

「痛!」沒想到李攸煥從地上爬起來後,抬頭看見李攸燁,突然抬腳猛踢了她一下︰「走開,你害死了我娘,我恨你!」

李攸燁一時怒上心頭,擒住他手腕︰「誰告訴你我害死你娘?」

觸到了手上的傷口,李攸煥疼得哭出來,可仍掙扎著︰「就是你,就是你,我親眼看見的!」

李攸燁望著繃帶下那雙充滿恨意的眼楮,心里涼透了,緊緊鉗住他的胳膊,任他哇哇大哭。燕娘氣喘吁吁地趕過來︰「我說,你們兩個祖宗,這是干什麼呢?皇上……」

她話還沒說完,李攸燁便摔下袍袖,怒氣沖沖離開了。

「這是怎麼了?」燕娘模不著頭腦。李攸煥卻哼了一聲,撲進後面那人懷里,仰起頭︰「皇女乃女乃,她欺負煥兒!」

江後撫著他的頭發,抬頭望著那消逝于石門的背影,眼底隱沒一絲復雜難言的擔憂。

「啟稟太皇太後,皇上出宮打獵去了!」來堯華殿找她,里面的宮人回稟。

「這個季節打什麼獵?」燕娘疑惑。

「知道了,咱們回去吧!」江後轉身離開了這里。

李攸燁在京郊馬場縱馬狂奔,心里越想越氣。最近偃旗息鼓的燕國傳出異動,本就在她心里壓了塊大石。當初朝廷清理齊國余孽時,她念著李戎沛的身不由己,並未追究他叛逆的罪責,依然讓其鎮守燕國。但沒想到,他回到燕國後,暗地里卻結黨營私,圖謀不軌。今天通過李攸煥的口,她得知他們竟然將華青鸝的死,歸罪于她頭上,小孩子懂什麼是非因果,他所轉述的不過是大人的意思罷了!

那掌事宮人一案,她的徹查並非全無所獲,之所以謊稱什麼都沒查到,只是顧及皇女乃女乃的感受。她知道在這件事上,皇女乃女乃的處境比她還要進退兩難,為了皇女乃女乃,她並不願與他翻臉。但這也不代表,她就能無限度地容忍他!

回程時去了趟倫尊府,跟倫尊重提見鄂然母子一事,這次倫尊的口風略有松動,李攸燁稍感安慰,決定把這個好消息帶給鄂然。回宮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李攸燁騎著烏龍,遠遠瞧見宮門口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在鬧什麼。待走近,所有人都跪下行禮。李攸燁看到縮在女乃娘懷里哇哇大哭的李攸煥,便問守門侍衛,「怎麼回事?」

「啟稟皇上,太皇太後命人將世子送出宮去,但是,世子他……」

李攸燁一瞬明了,微怔,瞥了眼李攸煥,「讓他們先在這里等一下,朕去見太皇太後!」

「你這個壞蛋,都怪你,皇女乃女乃不要我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女乃娘捂不及李攸煥的嘴,嚇得撲到地上告罪︰「皇上饒命,世子還小,口齒不清,皇上千萬不要怪罪他……」

「燕王世子!」李攸燁突然怒喝住他,拽緊韁繩,把馬頭勒過來︰「你給朕听清楚了,你不配恨朕,一個連是非都分不清的人,朕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你若甘心當個白痴被人糊弄,那你就繼續恨,朕以後絕對不會再管你!」

李攸燁調頭進了皇宮,「把門給朕關上!」

兩扇厚重的朱紅色大門緩緩扣住,李攸煥的哭喊淹沒在身後,像一場可笑的諷刺。「孤家寡人!」李攸燁憤怒地摔了馬鞭,咬牙道︰「朕若成為孤家寡人,就是被這幫忘恩負義的人逼的!」

「皇上,太皇太後歇下了,您還是明天再來吧!」李攸燁在慈和宮門口被攔了下來,待要闖進,看見燕娘對自己使的眼色,心知此番不能遂意了,便悻悻回了富宜宮。到了富宜宮,又得知上官凝在書閣,便轉去書閣。

上官凝正在桌案前作畫。她神情專注,挽著衣袂一筆一筆在紙上勾勒,曳地的長裙像延綿的柔波,綽約委婉,漸漸面露怡然之色。李攸燁心里悶悶不樂,話里便帶了幾分出來︰「你站了多長時間了,怎麼也不知道顧惜身子!」

上官凝見她來,臉上漾出笑容。擱下筆,把一張空白宣紙覆在了那幅畫上。李攸燁瞄著她的動作,心里更悶︰「怎麼,景家將來的鎮宅之寶,朕還看不得嗎?」

上官凝抿嘴搖搖頭,只字不提畫的事,只是挽了她的袖子,把她拉離桌邊,「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來了老半天了,只不過有人做事太專注,一直沒發現我來!」

聞到她話里酸溜溜的味道,上官凝眼里充盈著喜悅,轉到她目光所在的位置,捏著她鼻子輕輕晃了晃︰「用過膳了嗎?」

李攸燁這才眨了眨眼楮,心情稍霽,指指自己干癟的肚子,說︰「餓著來的!」

她發現自從那日接上官凝回宮以後,她非但沒有跟自己計較退婚書的事,而且還時常對自己做一些親密的舉動。一開始她有些許不適應,但推拒卻無理由,後來轉念一想,如果這樣能使她開心,何樂而不為,久而久之,便也不去自尋苦惱了。

「沒去慈和宮?」上官凝笑著問她,她了解李攸燁的日常規律,一般時候她都是去慈和宮和江後一起用晚膳。今個沒去,倒是有些意外。

「嗯!」李攸燁想到方才吃的閉門羹,不願多說,上官凝便叫人去準備膳食。等到豐盛的膳菜都上了桌,李攸燁心里的陰霾這才散去了七八分,撇著嘴笑說︰「不看不知道,你這里的菜夠我吃兩頓的了!」

「說起來,我正想跟皇女乃女乃提及此事。皇女乃女乃在宮里一向提倡節儉,並且身體力行,單在我這里破例總是不好的!」

「哎!」李攸燁急忙說,「不用,皇女乃女乃這是疼你,你不能推辭了她的好意,好意,咳,好了,快吃吧,別說話了!」上官凝咬著唇,臉上滲了幾絲笑出來,不過,很快恢復如初。

李攸燁用完膳,上官凝便催她去偏殿沐浴更衣。她早前已沐浴過了,便閑留殿里做就寢前的準備。不一會兒,素茹捧了個長匣子進來了,「娘娘,出宮辦差的小墨子回來了,他說娘娘的畫已送到景將軍手中,又帶回景將軍的一幅畫作,說是景將軍贈給皇後娘娘的,還說什麼禮尚往來,聊表敬意的!」

「是嗎?」上官凝疑惑地接過匣子,啟開,拿出里面的白色卷軸,解開繩子,慢慢地將卷軸展開。展到一半,她的眼楮倏然睜大,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當畫卷中那翩翩起舞的素衣女子全部浮現,旁邊的素茹不由驚呼出聲︰「這不是小姐嗎?」

畫中女子身形微微後仰,手呈梅花狀舉過頭頂,衣袂幾乎滑至香肩,露出光潔的皓腕。粉色的披帛旋繞著縴細的兩臂,末端柔展于風中,似一抹極其冶艷的煙霞。這舞蹈動作勾起了上官凝藏于心底的記憶。

記得那一年的中秋佳宴上,她就是穿著這身衣衫,用這一套自編自演的舞蹈動作,去爭奪那年度月女稱號。她平素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可是在那無數個日日夜夜里,她卻為了能拔得頭籌,不顧身體的虛弱,一遍遍重復最簡單不過的舞蹈動作,一直將其淬煉至完美。

她做的這一切僅僅是為了引起李攸燁的注意。

只可惜,後來……她搖搖頭,這都是以前的事了。她朝右下方的落款望去,果然是輔仁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佳宴時所作。

作畫者用真實柔軟的筆觸,深刻地記下了那天她在舞台上的影像。上官凝微微澀然之際,難免有一些唏噓感念,這是屬于她內心深處的記憶,從來無人觸及,沒想到居然有人記下了。

「景將軍畫得可真好,說起來,要不是後來出了意外,那年的年度月女一定還是小姐的!」素茹邊看邊笑說。

上官凝微微勾唇,對景仍送畫的目的暫未細想,只眉眼里都是笑,仔細審視了一番便把那畫放在顯眼位置,懷著忐忑心情等著李攸燁回來。不一會兒,李攸燁果真沐浴回來了,臉上還冒著淡淡的雲蒸霧氣。和上官凝打過照面,視線往桌上一掃,一眼就瞧見了那畫。走過去,低頭略略瞄了一眼,「這畫得是誰?還挺好看的!」

上官凝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李攸燁沒有發覺她的異常,坐在她身邊,「你怎麼了?那畫是誰送過來的?」

「景仍!」她冷冷吐出兩個字。

「嗯?」李攸燁愣了愣,又去審視那幅畫,見果然是景仍的落款,只是看完落款的全部內容後,她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他畫得是你?」

是那種猶豫的,詫異的眼神,深深刺傷了她。心里被苦澀的痛填滿,原來她付諸一切的努力,從未在她心底留下過任何印象。

「我記得你那時是穿紅衣裳的!」大概是意識到氣氛不對了,李攸燁試圖彌補,但是她的這句話非但沒有契合要領,還像一枚火星,滴在了滾滾油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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