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韞綺笑了笑,扭頭對著李攸燁,「別忘了,你還欠著本姑娘一個條件,白紙黑字,回來我會向你討還的!」說完倒退著往黑夜中遁去。
「等等,你站住!」李攸璇追了出去。
李攸燁上前幾步,追到門外,發現她們早已不見了影蹤。抬腳就要走,手卻被人從後面拽住。回頭,看上那雙盈著波光的眼楮,一時間發了楞,又听外面動靜漸無,心里焦急,怕來不及了,捏了捏她的掌心,「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說罷,倉促地往外面跑去,杜龐要跟去,被她前頭阻了︰「你們都別跟來!」
上官凝澀然咬著唇,目著夜色中那抹漸行漸遠的身影,有濕熱的東西跌落地上,碎成一片模糊的殘星。
宮外的樹林里,魯韞綺在前頭疾走,李攸璇從後面好不容易追上來,扯住她胳膊,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你把話說清楚,小穎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對不起,我沒有這個義務!」甩開她的手。
「你!」咬牙切齒,「魯韞綺,你吃火藥了是不是,我討厭你這個樣子,這樣解決不了問題!!!」
魯韞綺也頓了頓,回頭,冷笑道,「尊貴的公主殿下,你搞清楚,我沒有義務討你的歡心,也沒有功夫替你解決問題!你的問題還是留給你的狀元郎來解決吧!」
「你!」李攸璇氣得胸口起伏,月色氤氳,冷風旋著枯干,穿透整片樹林。她單薄的影子,曝露于夜,不知不覺冷透。眼紅未消又起,「好,好,這些暫且不提,但今天你要不把孩子的事解釋清楚,本宮絕對不會放你走!」
「對不起,我偏要走,恕不奉陪!」魯韞綺闖開她的阻擾,頭也不回地往黑暗中疾行。李攸璇後面攆了兩步,「你有本事就別回來!」終于奮力摔了袖子,也轉身往回走。
走到半途,腳步頓住,又回頭去看,寂寥的山林,只余冷風還在喑啞著穿梭著。用力吸了口氣,該死的女人,居然真的走了。
「璇姐姐!」一個溫軟的聲音出現在背後,李攸燁微楞,忙拎著衣袂擦干臉上的水漬,回過頭來,「小穎,你還沒走?」
「我一直在等魯姐姐,沒等到,便回來找她!你們……沒事吧?」
「沒事!」李攸璇倉促間以笑遮掩,氣仍未消,「你說可不可笑,本宮活了二十余載還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權洛穎抿嘴不語,李攸璇捏了捏錦帕,走過去拾起她的手,「小穎,這回沒有旁人了,你跟我說實話,這孩子到底是不是燁兒的?」
「你怎麼會這麼問!」
「那姓魯的女人之前把什麼都告訴我了,她說你離開前,要了一個和小燁的孩子!」
權洛穎沉默,撫著肚子沒有出聲,李攸璇鼻頭發酸,「我看得出來,你是在幫燁兒打圓場!剛才那個場合,那麼多雙眼楮看著,瞅著,你要說出了實情,反倒令燁兒下不了台了。何況當時上官凝也在場!」
權洛穎無言,她緩了緩,繼續道,「燁兒現在雖然身居帝位,但她畢竟年輕,穩定朝局,整肅吏治,每一樣都少不了上官景赫的支持。就拿她前些日子頒布的新政來說,不知觸怒了多少權貴的利益,如果背後沒有上官家的勢力撐著,那些人早就跳起來反對了。人人都翹首企盼著燁兒開創一個太平盛世,卻不知這太平盛世創建起來何其艱辛,路上遍布荊棘和坎坷,僅憑燁兒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她需要盡力拉攏各方面勢力,凝聚朝野內外的支持力量,來完成她的目標,而上官凝的家族就是她最好的幫手!」
「而在這個時候,如果傳出皇上的風流韻事,而且發生在皇後病重期間,這對燁兒的聲譽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打擊。到時候不僅燁兒受到萬民所指,就連你也會受到那些不明因由的筆桿子們強加給你的罵名!這便是人言的可畏之處了!」李攸璇唏噓道,听到不遠處傳來沙沙的動靜,她眼楮朝後瞥了瞥,聲音提高了半分,「皇家人從生下來的那刻起,就被歷史牢牢盯住了,很多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己,燁兒是九五之尊,她的一舉一動更是如此!」
已在樹後盤亙許久的李攸燁,此時猛然醒悟,李攸璇這是早就發現了她,借機提醒她切勿因此事,平白惹惱了上官凝,得罪上官家。手緊緊握成拳頭,皇姐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切在了要害點上。現在的敏感時期,她的確離不了上官景赫的扶持。
權洛穎听得怔怔的,愣愣的,「我,並未想過會牽扯這麼多,今日真是受教了,看來,我的選擇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對嗎?」
李攸璇噎了噎,不知道該說她什麼了,她講了半天利害關系,原來只不過是在演獨角戲。♀抵不住自己無奈笑了,心道,果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于這些權謀之術不甚了解的。
「是,你為燁兒做了最有利的選擇,接下來該怎麼做,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那就好!」權洛穎低嚀著,似乎還淺笑了一下。那笑眼在月光中看不分明,卻的的確確飽含著深情,李攸燁一瞬間迷惑了。
「你們放心,我不會妨礙她的大業的,我只要我的孩子平安無事,其他的隨緣就好!」
李攸璇微愣,而後鄭重地看著她,「小穎,如果你覺得我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那不妨坦坦誠誠地告訴我,這孩子到底是不是燁兒的骨肉?」
權洛穎略想了想,從懷中帶出一枚白玉佩,「這是太皇太後賜的,給棲梧將來認親用的!」
李攸璇小心接過那玉佩,發現竟是李攸燁小時候貼身佩戴之物,據說是生母紀為霜留下來的。有一次差點被她摔壞了,皇女乃女乃便給她收了起來。
李攸燁墊著腳看到那白玉佩,嘴唇微張,目光怔忪起來,那孩子……怎麼可能?皇女乃女乃怎麼會把她的貼身之物給她?
李攸璇把玉佩還了回去,笑,「棲梧?鳳棲梧,原來如此,是皇女乃女乃賜的名字?」
「嗯!」
李攸燁額頭冒著冷汗,魂不守舍地往北海閣里走著。上一刻發生的時盤留在腦中,揮之不去地震撼。
她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憑空……憑空消失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有沒有人可以告訴她?她究竟是人還是鬼,皇姐為何一點也不驚訝?棲梧?那個孩子?
不行,她要馬上回宮向皇女乃女乃問清楚!
「杜龐,給朕備馬,我要回宮!」
她說風就是雨,杜龐叫苦不迭地迎上去︰「爺,現在天都這麼晚了,宮門早就關了!太皇太後剛派人傳了話來,讓您今晚在山上歇了,明天早朝也免了。您該先去看看皇後,皇後剛才差點又暈過去了!」
「啊……是麼?」李攸燁恍然回神,抹抹臉上的汗,發覺竟濕了一大片,凶道︰「你怎麼不早說,她有沒有事?」
杜龐噎了一下,只有自嘆倒霉,「皇後沒事,紀先生救得及時,已經把她送回去了!」
「哦,好,好!」李攸燁點點頭,扶著額,「讓我先靜一靜,靜一靜,靜一靜就去看她!」杜龐望著她跟個陀螺似的,不停在原地打轉,扶都扶不穩,徹底沒了言語。
東清閣。
「皇上實在太過分了,居然撇下小姐去追那個懷孕的女人,難道在她眼里,玉潔冰清的小姐,還不如那失了節的……」素茹喋喋不休地抱怨,被上官夫人一個冷眼打斷,只好噤聲,但仍難掩心中的憤憤不平,「本來就是嘛,都挺了那麼大肚子……」
「你還不住嘴,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上官夫人怒目冷對。素茹打一哆嗦,這才徹底不說了。只是她實在心疼小姐,見上官凝側身臥在榻上,面朝里,有細細的抽吸從鼻間溢出,自己也委屈地掉下淚來。上官夫人拿她沒辦法了,「你先下去吧,今晚小姐不用你伺候了,有我就行了!」素茹見她面色不豫只得行禮告退。
「素茹這孩子被慣縱得愈發不懂事了,」上官夫人坐在床沿,嘆了口氣,「我們上官家歷經六朝,百年盛譽,豈能連這點容人的器量都沒有?!」
湊到另一邊看上官凝,發現她眼楮通紅,枕下已經一片潮濕,心疼地撫著她的頭發︰「傻孩子,古往今來哪個皇帝不是後宮佳麗三千。你相信爹爹和娘親挑人的眼光,皇上不是沾花惹草的人,對你也憐惜的緊,將來一定不會負你的。至于後宮的事,你也不用擔心,先莫說那權姑娘已經對你構不成威脅了,就算她入得了後宮,有你爹爹在一天,誰也撼動不了你中宮的位置!」
上官凝轉過身來,埋進她懷里,抽泣出聲,上官夫人一邊給她擦淚,一邊勸解。沒多會兒,外面稟報說李攸燁來了,上官夫人拍拍她的背,「好了,皇上這不是來了嗎?你也不能過分苛求了,皇上如今年輕氣盛,你要是想把她拴住了,光靠哭鼻子可是沒用的。別平白給別人留機會,懂嗎?」
「上官夫人,凝兒她……」李攸燁進來尷尬地問。
上官夫人從屏風里面走出來,笑說,「她只是累了,皇上多擔待些,妾身回去了!」說罷便出去,給她們合上門。李攸燁轉過屏風,悄悄走近床前,掀開紗帳,見上官凝整個人都蒙在被子里,被子鼓起的地方一顫一顫的。無奈俯身,給她拎開一角,「你這樣捂著,不怕悶嗎?」
那張梨花帶雨的腦袋露出半截,隨即又被搶了重新遮上,悶悶地抽泣聲從被子里發出。李攸燁又試了著掀了幾次,都被她快速蓋回,仍悶在被子里一個人哭。她有些焦頭爛額,這一晚上經歷的事情幾乎使她筋疲力竭,身體亟需一場發泄,將心口壓抑的東西統統排遣出去,「你再不出來,我可要走了!」
見那被子下的人仍是沒有反應,李攸燁忿然從離開床邊,往外走去。
上官凝听到她的腳步聲漸漸離開,門被打開,重新關上,啪的一聲,屋子里重歸沉寂,淚瞬時如珠滾落,越流越凶。而此時李攸燁的吆喝也在外面響起︰「杜龐,牽馬過來!」而後便听到一陣咯 咯 的馬蹄聲從東清閣一路往外奔去,漸行漸遠。
心仿佛一下子被抽空,掀開被子下床,連鞋也顧不得穿,就推門跑出來,光著腳在院子里的不停追趕,石子磕在腳面也覺不出疼。直到那馬蹄聲越奔越遠,漸漸湮滅消失不見,她終于跌倒地上,大哭出聲。
「傻丫頭,我還沒走呢?」一個溫潤的聲音出現在背後,她回過頭來,朦朧視線中,李攸燁手里正握著馬鞭,笑語盈盈地看著她︰「烏龍發狂跑了,朕沒來得及上馬……」
話音未落,那縴弱的身子,爬起來就不顧一切地撲進她懷里。緊緊勾著她的脖子,像要把她嵌進身體里似的。李攸燁安撫似的揉著她的背,她整個人像從水中撈出來的,渾身透著冰涼,止不住地顫抖。不明因由的宮人們交頭接耳地議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李攸燁把她抱了起來,眾目睽睽之下進了房。
絕望和窒息的感覺褪盡,上官凝的身子縮在被子中,仍在不安地打著顫。片刻也不敢撒開拽著李攸燁衣襟的手,突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在她還在身邊就是好的。
「你愛我對不對?愛我才會舍不得離開我?」閣中燭光本就昏暗,經過紗帳的稀釋,更加慘淡。李攸燁側臥著,耳朵蜷在軟枕里,水一樣的眼楮,牢牢地盯緊她。
「是,我愛你!」她的聲音嬌弱極了,極清,極細,羞澀卻暖人。
李攸燁閉著眼楮,喃喃,「是啊,愛一個人才不舍得離開!」那她呢,她為什麼拋下我?為什麼走得那樣堅決,我甚至體會不到她曾經愛過我?她還要帶走可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睡著了。手擱在她的腰間,一張載著憂的面容,沉沉如醉。
上官凝撫著這張近在咫尺的容顏,指尖在她臉上一點一點地描摹,呼吸里嗅著她安寧的體香。兩串玉珠順著眼角泅入枕頭,沒了蹤跡,一句無聲的」你愛我嗎?」仿佛是紗窗上的風帶來的嘆息。她把臉埋在她的頸間,手指從她指間穿過,就這樣偎著她,偎了一夜。作者有話要說︰帶著頭盔上來更新一章,咳,生病的小伙伴,對你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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