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有股風停在面前,瞬間帶來一股格外清爽的氣息,李游詫異地凝視著前方,努力吸了吸鼻子,嗯,好香啊,是一股干淨柔潤的香味,似乎是在哪里聞過似的,真好聞,脖子不由卯直,鼻子朝那香氛探去,努力地翹首以期能貼近那沁人的芳香,偏偏牢柱不解風情地卡在他的肩膀,再前一點,再前一點,手不自覺地往前伸去,突然,他像觸電似的縮回手,身子不由倒退幾步,在兩尺開外定住,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眉頭一擰,他又迅速回到欄桿邊上,再次把手伸到外面,劃了兩劃,什麼都沒有?狐疑地收回手,怔怔地望著那光滑如玉的指尖,微張地薄唇透露了他心里的游移不定,然指尖的感覺是如何不會錯的,方才明明觸到了一個柔軟溫熱的物體,轉眼間便消失不在了,怎麼可能呢?
他的目光穿過柵欄,似乎落到對面那群衣衫襤褸的犯人身上,但誰也不知道他注視得只是欄桿外那層透明的空氣。突然腦中卷起一陣困意,李游緊皺的眉頭驀地一松,身子踉蹌了一下,他心里暗叫糟糕,不能睡,睡著就不妙了,使勁地晃了晃腦袋,用手背揉起了眼,奈何,終究抵不過那股力量,他的眼皮重重地垂了下去,「完了,可能著了道了!」徹底倒下之前,他悲戚地哀嚎一聲,便不省人事。
而後,在對面犯人驚悚地目光中,牢房門自動打開,接著里面的兩個人瞬間消失不見,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在那串漂浮在空中的鑰匙上,忘記了說話,也忘了呼吸,終于隨著一個人倒下,其余犯人不聲不響地相繼暈倒在地,最後一個暈倒的犯人,有幸看到了長長的鎖鏈嘩嘩啦啦地盤回本來的位置,六神已經無主,但經久不曾閉目。
林遜率兵進入大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般詭異的場景!張元亮給他指的那間牢房上著重重的鎖鏈,而里面卻空無一人。
「張元亮!皇上在哪?」林遜抓住張元亮的衣襟,幾乎把他提了起來,嘴上的兩搓胡子瞬間橫飛,怒喝道。
「將軍,屬下,屬下不知啊,明明在,在這的……」張元亮的臉此時已經不能用豬肝來形容了,他哪知道那人是皇上啊,要是早知道,就算給他十個腦袋他也不敢抓人啊。
「皇上明明是你帶走的,你怎麼會不知道!」御前總管杜龐怒急,他今天跟著萬歲爺出宮,眼看著他要被官兵捉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還好那張元亮自報了家門,萬歲爺跟他使了個眼色,他會意,直奔九門提督衙門找林遜。林遜聞之大驚失色,暗罵張元亮蠢貨,連累了他,忙帶了上百士兵前來救駕。
「哼!」林遜把張元亮一腳踹到欄桿上,「給我搜!」幾隊官兵舉著火把在沖進牢房,里里外外搜了起來,整個牢房里的犯人統統被審查了一遍,沒有萬歲爺的蹤影。
那幾個暈倒的犯人被士兵用涼水潑醒,見著來人,突然歇斯底里地驚叫起來,「鬼啊——」
「什麼鬼?說清楚!對面的那兩個人去哪了?」一個副將凶神惡煞地問。「有鬼啊,有鬼,那兩個人變成鬼了!」一個受驚過度的囚犯哆哆嗦嗦地說完吐了一口白沫,又暈了過去。這個回答讓林遜的臉都綠了,他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副將將人帶下去。
杜龐這下可著急了,完了,完了,萬一萬歲爺有個什麼好歹——
「張元亮,你個混蛋——萬歲爺要是有個好歹,太皇太後不會放過你的!」牢里傳來杜龐尖銳的叫聲,林遜臉色鐵青,這話是說給他听的,的確,皇上出了事,太皇太後不會饒了任何和這件事有牽連的人,包括自己。
張元亮,你個該千殺的!老子跟你沒完!
「小人真的,真的不知道啊,是晉王世子讓小人抓的,對,皇上,皇上可能被,被晉王世子帶走了!」張元亮趴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所有人听令,隨我去晉王府,捉拿晉王世子!」林遜也發狠了。
一隊隊的人馬從大牢里涌出,和外面的人馬匯合,林遜一聲令下,這些人便一路橫沖直撞地朝晉王府趕去。林遜目光透著冷峻,既然是這樣,那就拉個大的墊背!
「小穎,你太淘氣了!」居然故意把鑰匙露在外面,呂斯昊想起那群犯人被嚇得慘白的臉色,不禁同情起他們。
「嗯哼,呂哥哥,你要明白,我不是故意的!」才怪!權洛穎深沉地一笑。
「我還不知道你啊,你個小機靈鬼,是故意讓他們認為是鬼神作怪,好掩人耳目吧!」呂斯昊寵溺地模模她的頭,想起日間李游那句「郎才女貌」,不禁微微紅了臉。
「呵呵!」權洛穎不著痕跡躲開他的手,不再說話,邁開步子細細打量起這間客房來,清一色的木質桌椅,瓷瓶家具,雖說簡單了些,卻也不失典雅,淺綠色的紗帳,被兩個銅鉤挑開,顯成一個樸素地中分發型,打開窗子,就能看到客棧前的繁華街道,高頭大馬,四方小轎,厚厚重重,輕輕巧巧地從人流中穿過,對面幾個友人寬袖作揖,似是好久不見,相攜著進入酒樓,一個扛著糖葫蘆的販夫從下面穿過,竟能從放眼全是大人的範圍里,勾出幾個雀躍的小孩子,這滿眼的古色古香,竟讓她覺得十分好奇、又十分親切。從窗外收回視線,轉而望向而那張雕花軟床,此時那里正昏睡了著一個原汁原味的古代人,這一切真實地像是夢境,卻都是活生生的。
想到牢中那人突來的觸模,心里劃過一絲怪異的情緒,明明當時是想扇他一耳光的,如今看著他那沉睡中仍奪人眼目的容顏,權洛穎竟有些不忍下手,這個無賴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對所有人似乎都能聊得很開,唯獨面對自己仿佛帶些怯弱的神色,真是個讓人捉模不透的女子。對,是女子,自己第一眼便看出了她的身份,那樣一個嬌美的令人窒息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個男兒?別人認不出她,是因為被她那突出的清俊氣質吸引了,而她卻能從那雙清澈的眼神中感受到那人若有似無的嬌柔。在牢里時靠著隱形鏡藏身在那人面前,不自覺地又細細地確認了一番,沒想到冷不丁遭襲,差點暴露。念及此,權洛穎眼楮微眯,這是她怒火中燒的一貫表現。
終不能跟一個懵懂的古代人為難,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正巧撞進迎面而來的呂斯昊懷里,尷尬地抽出身來,抬頭,卻從那人眼里看出了一絲——擔憂,權洛穎心里一沉,但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來,淡然一笑,找了個座位徑自坐下。
「小穎!」呂斯昊輕輕握住權洛穎的手,輕柔地語氣中明顯帶著憂慮,他從權洛穎看李游的眼神中感到一絲恐慌。「呂哥哥,有什麼事嗎?」權洛穎抽回被握著的手,有些冷淡地問。「小穎,我……」呂斯昊猶豫著,懷里那枚鑽戒像烙鐵一樣貼著他的心口,燙的他難受。「沒什麼!」最終呂斯昊嘆了口氣,強忍住想將它拿出來的沖動,淡淡說道。算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權洛穎暗暗地松了口氣,把視線移向窗外,眼神有些飄渺,她知道她不屬于這個時空,某一天或許就會永久離開,念及此,心里有些難以名狀的傷感。
「小穎,權伯伯和我爸爸修復好時光船,咱們就可以一起回家了!」呂斯昊調整好心思,興奮地說道。
「家?家是什麼樣子的?」權洛穎喃喃道,她出生在這里,從來沒見過爸媽口中那心心念念的家園,他們一直告訴她,他們是從遙遠的時空穿梭過來的,那個時空精彩唯美,智慧驚人,只可惜最後卻被一種叫核武器的厲害東西摧毀了,在毀滅之前,爸爸和呂叔叔還有很多其他的叔叔研制成功了時光船,帶著家人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時空,陌生的世界,可是飛船在降落的過程中發生故障墜毀了,一百多個人最後只存活了不到十個。呂叔叔是飛船的船長,和爸爸是至交好友,是他在最後一刻打開安全氣囊,保護了他們一家和我們一家。那年呂斯昊只有三歲,而自己還在媽媽的肚子里。
「那里比歸島大很多,到處都是和你我一樣的現代人,各種高科技隨處可見,不用在乎周圍的人跟你不一樣!」呂斯昊頗有感慨地說道。
權洛穎不再說話,她生在歸島,長在歸島,或許並不能體會爸媽「思鄉」的心結。目光重新變得遼遠——
為了修復飛船,他們就在當地定居了下來,那塊地方四面環山,不易被人察覺,爸爸和呂叔叔又在山腳下布置了很多的迷障,將那個地方隱藏了起來,所以,十五年間那里就像是一個世外桃源一樣,不曾被人發現。他們為它取了個名字叫歸島,就是希望有朝一日,終能重歸故土。
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收留了很多流浪兒,用自己的方式教育他們,等他們長大便順利地幫助他們建設歸島,如今歸島已經發展成一個上百人的小村莊,只不過和別處不同的是,這個村莊到處充滿了科技的行蹤。權洛穎從很小就知道,遙掛在天空的太陽,可以轉化各種需要的能量,比如電能,熱能,這也是歸島賴以興榮的根本。
她能熟練地運用各種高科技,但卻從未踏出歸島一步。所以當爸爸要她說出自己十六歲的願望時,她說出自己想去外面走一走的願望。當時,爸爸和媽媽憂心的對視了一眼,最後點了點頭,條件是讓呂斯昊陪著自己。她知道爸媽不想讓她與這個世界有過多的牽扯,怕有一天離開時會舍不得,她無奈地嘆口氣,其實早已經舍不得了。
突然敲門的聲音傳來,把權洛穎從回憶中拉回。呂斯昊前去開門,一個身著銀色長袍濃眉大眼的年輕人毫不客氣地走了進來,「速哥哥!」權洛穎一見來人,高興地跑過去,朝他一個擁抱。
「哎,小穎,你又重了幾斤啊,快壓死我了!」來人正是劉速,是當年權洛穎爸爸培養的孩子之一,這些年在外面負責情報工作,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權爸爸和呂叔叔擔心如果這個世界的人發現了歸島會對歸島不利,所以就一直派人時刻注意著這個世界的情況,而劉速就專門負責跟蹤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國家——玉瑞國的動態。
「哪有啊,說我胖,我有你胖嗎,真是個大嘴巴!」權洛穎踢他一腳,白著眼說。
「好了,好了,你們倆見面就掐,小速,你可打探到什麼?」呂斯昊無奈地看著眼前這兩人,問道。
劉速難得的正經起來,掃視一眼這間上房,最後目光落在床上那昏睡的少年身上。快步踱到床邊,權洛穎和呂斯昊也跟了過去,見劉速上下打量著那人,不住地咂著嘴吧,幽幽的道︰「想不到啊,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權洛穎急了,錘了他一拳,嗔道︰「羅嗦什麼呢,什麼想不到啊!」呂斯昊也是一臉困惑。
「想不到,玉瑞國的皇帝陛下居然有這般絕色相貌!」劉速一臉花痴加迷戀地說道。
聞言,權洛穎一愣,她,她是皇帝?女人也可以做皇帝?「你說的是真的嗎?」呂斯昊也是一臉錯愕,他想起那人的「胡作非為」,怎麼也不能把他和那個傳說中威風八面的玉瑞國君聯系到一塊。
「嗯!是真的!」劉速肯定得回答,「我特地去了大牢,找到那里的一個牢頭,他親眼看到九門提督林遜帶兵前來迎接皇帝,沒接成,最後把那個叫張元亮的官差打了個半死,正好順手關牢里了。」劉速頓了一下,戲謔著說︰「那晉王世子剛剛也被林遜也扔進了大牢,我來時還踫到了呢!現在全城都已經封鎖了城門,正挨家挨戶的搜查,不過當然不能說是丟了皇帝,那些官差是以捉拿朝廷欽犯的名義搜的!」
「所以啊,得趕快把這個麻煩皇帝給送走,要是被抓到了,又得牽扯不清!哎呀,這次這個晉王世子可是倒霉了!」劉速幸災樂禍的說著,誰讓那個不長眼的混世魔王敢調戲他的妹妹呢,活該!
「嗯,好,既然九門提督的人在找他,那我們就把他送到九門提督府衙吧!」呂斯昊點點頭,略有深意地看了權洛穎一眼,走到床邊欲背起那人,劉速幫忙把昏睡的李游扶到呂斯昊背上,朝權洛穎擺擺手,三人瞬間消失在她的眼前。
權洛穎呆呆地站在原地,眉頭皺成一團,還在慎重地思索著那個問題——她居然是皇帝?玉瑞國君分明是男子,這是怎麼回事呢?
速哥哥的情報有假不太可能,既是這樣,她便是真的皇帝了。她既是皇帝,那官兵抓人時她表現得那麼鎮定,也就顯而易見了!
權洛穎蹙緊眉頭,細細思量著無意中窺破的這件事,越到後來,神色越是凝重,她只是有個感覺,那人的身份定是牽扯到了什麼重大秘密,甚至,大到和她的性命相連,一旦被人窺破,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
念及此,她決定去九門提督府衙走一趟。不顧一路上表情訝異的眾人,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九門提督衙門,到達時剛巧看到呂斯昊和劉速把那人放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大喊一聲有人暈倒了,便原地消失不見。而那個人躺在冰冷的地上,翻了個身,朝牆角處滾了滾,仍然昏睡著。權洛穎心下松了口氣,剛要靠近那人,忽然意識到自己竟忘了打開隱身鏡,眉頭瞬間一緊,那?剛才她那狂奔的形象?滿大街的人?臉色頓時黑了幾分,遷怒于兀自躺在牆角迷瞪的那人,視線幾乎能把她燒著了。
懊惱地隱了身,恨恨地走到那睡得跟豬一樣的人身邊,估計不給她解藥,她還得睡上幾個時辰。見一群士兵朝這邊奔來,她趕緊蹲,將一粒入口即化的藥片賽到那人嘴里,那人吞咽了一下,迷迷蒙蒙轉醒,權洛穎看好戲似的地看著她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第一件事竟是掀了掀自己的衣襟,她好奇地湊過去,赫然見到一根極其縴細的線連在那兩衽之間,頓時了然,薄唇抿微抿,瞄著那重重松了一口氣的人,輕輕一笑,看不出來,這人還蠻警惕的嗎!
抹了抹額前的頭發,權洛穎沖著那人挑了挑眉,轉身便走,姑娘我幫了你這一回,下次自求多福吧。結果沒走幾步,突然感覺背後有一絲異樣,她慢慢地轉過頭來,赫然看到那人怔怔地朝這邊望來,她瞬間被嚇了一跳,嚇——嚇鬼哪!
以為自己被暴露了,權洛穎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那人若無其事地隨著一對官兵進了衙門,她還心有余悸地拍著心口,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敢肯定,鬼要是被人那樣看著,和人被鬼看著的心態是一樣的,媽呀,扶牆歇口氣先。
往回走,被方才那麼一嚇,腿變得有些沉重,于是權洛穎走得很緩慢。經過一段鬧市區,她的耳邊不時傳來那些路人們的議論聲,什麼,他們可是頭一回見一個美麗的姑娘跟「馬」一樣在大街上跑,什麼,那個姑娘不知有什麼冤屈,這麼急著跑到九門提督府衙告狀……權洛穎起先還能握緊拳頭,對那個說她像「馬」的賣紅薯的小販投去憤恨的目光,但走得久了,她就發現「馬」姑娘的事跡現在竟然已經傳遍了街頭巷尾,無奈之下,她只好繞道走,轉到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上,把隱身鏡關了,仰望著紅透半邊天的落日,就這麼不知不覺地從傍晚走進黑夜。
或許是天太黑,路太長的緣故,不知何時,權洛穎心里竟走出了些沒緣由的失落,還夾雜了一絲復雜難言的困惑。總感覺,那人似乎能夠感知到她,她的眼神,似乎讓人無所遁形。當她站在客棧門口,看著迎面而來的呂斯昊,對上他那焦急而又寵溺的眼神,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沖他淡淡一笑,把自己疲憊的下巴倚到他的肩上,靠著便覺得輕松不少,呂斯昊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嘴角挑起一抹笑意,輕輕地把她鎖入自己的懷中,似乎這時刻,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
在這燈火闌珊的光影中,有個人立在樹蔭投射的陰影里,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良久,她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那里指尖已經冰涼,而那溫熱的觸覺卻深深地留在她的心底,「會是她嗎?」為什麼自己會感覺得是她呢!
「爺,該回去了!」杜龐勸道。
「嗯!」淡淡地應聲,最後看了眼燈火中那幸福的畫面,轉身朝停在暗里的馬車走去,夜風徐徐吹起她的袍腳,連著心的指尖,蜷入了擱在背後的掌心中……
「駕」的一聲,馬車順著來路返回,李攸燁掀開簾子,回望,而那里已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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