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李攸燁被曹晉丘踢入水中,只在入水時掀了朵浪花,整個水中降落的過程異常平靜——平時一直努力練習的李氏跳水,到頭來全都白費。黑水籠罩全身,她感覺自己就像被卷進一個巨大的狗舌頭中,動也不敢動,所有細胞都在生死與共地哆嗦同一句話,那就是——
我怕!
她是真的怕。身體像墜入了無底的黑洞,沒有光亮,沒有溫暖,沒有附著點,在無邊無際的墨色中飄蕩,陰冷的水肆意地舌忝過她的臉頰,沖散她的頭發,抓亂她的衣服,箍住她的四肢,掐住她的脖頸,恐嚇她那顫抖的靈魂,她的毛都炸開,似乎激流隨時都能把她的發根拔走。
沒有什麼比如此深如懸崖的水更可怕,它像一個老不朽的頑固分子,推不開,打不到,蹬不住,抓不著,倘若怒吼,只會喪失最後保持沉默的城池,倘若沉默,便會任由它把你困死,它總是無孔不入,從來不會對任何人矜持,它強悍、無賴到令人發指,偏偏,人又對它無計可施,它暗留的後手讓人實在無法自持,那就是——少了它,就不能維持生命的本質。
對于水的理解,李攸燁偏執,大抵如此。
直到感覺自己的身子被某個帶著溫暖的物體環住,她才像個癱軟的餅一樣的糊在那團溫熱上,緊緊地抱住,借以擋住即將篩出胸口的魂魄——那是她僅存的一點意志。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支使,她靠這點意志,得到,環在身上命令她不死的感知。
她突然沒有那麼害怕了,原來,只要有個懷抱就好。溫泉水里,她和那個人墜入水底沒有害怕,因為有那人相伴,冰冷的湖底,她不再害怕,因為有玉姝懷抱,小時候,掉進冰水里,她不害怕,因為有燕王叔奮不顧身地救她,每次夢里溺水驚醒,總有皇女乃女乃陪著,為她驅走整夜的陰霾。原來,她怕的不是水,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被拋入黑暗。
李攸燁的胸口有股熱流通過,不過也僅限胸口而已,她的四肢幾乎麻木,不知道是凍得,還是嚇得。
江玉姝環著那只水獺似的一動不動巴在她身上的人,冷冽的水刺激地她寒毛直炸,兩只腳費力地蹬著水,往水面游去,由于拖了一個人,她的動作變得吃力無比,而且李攸燁的表現氣得她急怒攻心,憋的那口氣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從沒見過落水這麼窩囊的,小時候還知道撲騰幾下,現在連個泡都不冒,真是越活越倒退。你說你至于怕成那樣嗎?撲騰兩下還能怎麼地?偏偏跟塊石頭似的,不聲不響地往下掉,害她裹在嘴里的一口空氣都快爛掉了,還跟瞎子模象似的在水里浪費了那麼多體力,還擔心得要命——她迫切地揮動四肢往上扒拉。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時候水也出現了不測風雲,她感覺身子被什麼吸住了,拼命的往上劃拉,身子卻往側面沖,她暗叫糟糕,可能遇到了暗流,還沒容她來個運籌帷幄的判斷,暗流就催著她和李攸燁慢慢地轉起了圈,即使轉速很慢,一時間身子也失去了控制,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和李攸燁還抱在一起,她不禁悲戚,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老天今個想要大開殺戒怎麼地?更讓她郁悶的是,本來就呼吸困難了,邊上不知何時又多出個轉圈的人,老是轉著轉著把腳踢到她的後腦勺,有時踢到李攸燁的後腦勺,氣得她想破口大罵,可是她已經暈頭轉向,沒力氣折騰了,腦袋里只剩一個念頭那就是,求生!你們讓老娘很生氣,老娘偏不死給你們看。
正想著求生呢,身子就突然往上升了,江玉姝還在想難道閻王被恐嚇住了,腦袋就掙扎著冒出了水面,原來湖底波濤洶涌,而湖面卻還是風平浪靜的,她幾乎張開血盆大口達到呼吸暢快的目的,可是冰冷的風從頭上刮過,她才驚覺到眼前已經沒了李攸燁的身影,心里驀地沉了下去,「該死,竟敢自作主張!」她緊咬牙關,眼里冒出火舌,猛吸一口氣又扎進水里,「該死的笨蛋,竟然敢推老娘,誰要你救!」江玉姝重新模到了那人的身子,心里的憤怒已經化為酸澀的悲愴,她感覺自己的胸腔在劇烈顫抖,鼻子里的酸熱在冰冷的水刺激下如刀割一般生疼,心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緊緊抱起那失而復得的人,從來沒有如此感激上蒼,好在她沒有被暗流沖走,好在她只是躺在湖底沒有動,這個傻瓜,竟然自己放手把她推上去,她想死嗎?靠,要死也是老娘親手解決了你,想自己死,門都沒有,老娘還沒發話呢,你敢自己去找閻王老子玩,老娘先讓你下油鍋——無聲的憤恨到後來已經化成揪心的嗚咽,整顆心像被車輪碾過似的,一想到後果,眼楮就被冰水澆得生疼。
感覺李攸燁被什麼東西扯住了,抱不起來,江玉姝心下生疑,下意識地在她周圍模索,發現她手上攥著一根繩子,順著繩子竟然模到一個好似飛抓的光滑的鉤狀物體,正鉤在湖底的一塊岩石上,江玉姝頓時明白李攸燁為什麼沒被沖走,心中頓時一陣狂喜,這個傻瓜總算聰明了一回。模了模那飛抓的繩索,江玉姝估測能夠延到湖面,于是掰開李攸燁的手,把繩子系在自己身上,然後抱著她,借著腿上一個推力朝水面游去。果然,江玉姝拖著李攸燁在暗流中無法穩住身形,水的沖力將二人往側面沖去,可是因為有繩子拉著,沒有被沖走,江玉姝接著繩子的拉力穩住身形,拼盡全力往上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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