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難當 第130章 還會來嗎

作者 ︰ 地絮

「如果你還想穩住目前的局勢,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把燁兒還活著的消息昭告天下!因為,她是所有勢力的一個平衡點,十六年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李攸熔走到慈和宮門外,抬頭又看了眼那金色的牌匾,揮揮手,示意兩邊侍衛開門。

「皇女乃女乃果然料事如神,不出門,就能洞悉天下的局勢!」

大殿中央,李攸熔斜睨著眼神似笑非笑地看著上面的江後說道。江後扭頭看了他一眼,心里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不信任哀家,哀家不怪你,但哀家的建議你最好考慮清楚,玉瑞不是你一個人的玉瑞,哀家勸你不要拿祖宗的江山作賭注!」

「信,孫兒怎麼會不信!」李攸熔低著頭卷卷袖子,似是不在意地說︰「孫兒已經下詔詔她回來了!」

江後驀地一頓,扭過頭來,直直盯著他,想從他眼中讀出他心底的預謀︰「你到底想干什麼!」

李攸熔不急不緩地從袖中掏出那支展翅翱飛的神武鷹符︰「沒想干什麼,就是想看看這支鷹,最後會飛到,誰的身上!」

「攸熔,哀家把鷹符交給你,是希望你不要被惠太妃的設計,被蒙古利用。勸你昭告天下燁兒還活著,也不是想讓她取代你,而是震懾齊王,向天下人昭示,有燁兒在,皇位就仍在盛宗一脈,旁人就休想染指。你不要辜負哀家對你的好意!」

「孫兒還沒說要拿燁兒怎麼樣呢,皇女乃女乃就如此激動,果然,燁兒在皇女乃女乃心中的分量,我們是比不上的!」李攸熔諷刺地笑著,抬眼掃視了一圈大殿︰「孫兒看這里有些過于清簡了,不適合皇女乃女乃尊貴的身份再住下去,朕已命人重新準備了一處別宮給皇女乃女乃暫居,到時候,燁兒見了也會高興的!」

江後的目光冷了下去。她極盡所能地忍耐,挽救,沒想到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想拿自己要挾燁兒,難道就不曾想過,自己也是他的女乃女乃?一個人最可悲的地方,不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而是別人想要扶他一把,卻根本觸模不到他心中的孤獨。江後沒有再說什麼,如今說什麼亦是無用。她安撫似得拍了拍燕娘的手,隨後在一眾陌生面孔的夾道中,登上了門外專門為她備至的軟轎。轎簾緩緩放下,哪張自始至終平靜無瀾的面容在李攸熔的視線中漸漸隱沒。江後緩緩閉上眼,轎起,就此離開了慈和宮。

李攸熔攥著鷹符的手緩緩舉到眼前,那雙決絕的冷眸,讓旁邊的張鶴人不由打了個激靈,不知怎地,腦海中倏然冒出柳舒瀾前日的告誡,他惶恐地低下了頭。

「爺,爺,齊王這是要反了啊!」在廣陽縣的一處偏僻農家小院里,李攸燁正坐在飯桌前發呆,杜龐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手中拿著現在滿大街都是的《廣招天下豪杰共伐奸佞以清君側書》。前些天那《告天下百姓書》剛被這農院的主人,也就是紀別秋的生死之交,給拿來糊了窗戶,如今又添了杜龐手上這一摞,江玉姝想都沒想,就一把抓過來丟到對面那扒拉米飯扒拉得別人都沒胃口的農院主人面前︰「大叔,你家的窗戶紙!」那臉上不耐煩的表情,分明刻著︰「趕快拿走!」

杜龐「呃」了一生,無奈地顛了顛空空如也的手心,雖然齊王謀反都在預料之中,但也不用這麼……

「唉唉,怎麼跟長輩說話呢,這麼沒禮貌!」紀別秋敲敲桌子,提醒江玉姝,又轉頭安慰友人︰「白老弟,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年輕人不懂事,我們打擾你半個多月,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唉,哪里,哪里,要是你們不來,我還沒米下鍋呢!我這一破財,十五個小妾都跟別人跑了,而紀兄弟恰恰在這時候降臨,這真是患難見真情啊!」那白耀光毫不介意地擺擺手,一邊忙著扒拉飯,一邊騰出嘴來慷慨地說。紀別秋掩在胡子底下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還好意思說,十五個小妾都跑了,你知不知道羞啊!」江玉姝斜著眼楮看這人,指了指臉挖諷道。真沒看出來,這個人曾經是廣陽縣的首富。看看那形同枯槁的一副身子骨,就跟從骨灰盒里爬出來似的。小氣白來的一雙眼楮老是瞄來瞄去,看到你身上值錢的東西就兩眼放光。前兩天把李攸燁身上那塊價值連城的玉佩借去說是把玩幾天,一直沒還,她去問他要,他卻說弄丟了,江玉姝可是生了老大的氣,也不知道是氣李攸燁的魂不守舍,被人欺財尤不自知,還是氣這個人的貪財好利、無賴至極。總之,這會子火還沒消下去呢!

紀別秋也真沒想到他這朋友居然淪落到這步田地。現在「投奔」倒成了「接濟」,「沾光」成了「倒貼」,他心里也挺失望的。要知道這可是他的鐵哥們啊,本來還想跟李攸燁他們顯擺顯擺的,現在倒好……

「齊王反了?給我看看!」出人意料的,這謝天一直處在神游狀態的李攸燁,此時伸手從桌子上的那堆紙里扒拉出一張,甩開,極其認真地讀了起來。

「齊王怎麼現在才反,這個老家伙太不干脆了,一直要反,要反,就是不反,害得我糧價都不敢往上調!現在我破產了,他倒是反起來了,真是豈有此理!」白耀光那筷子戳在桌上,義憤填膺地罵道。

眾人都默默地覷著他,那表情明晃晃在說︰「奸商活該破產!」白耀光胸口一鼓,咕咚吞下一嘴飯︰「你們別這樣看我,我只是一時落踏,將來一定會東山再起的!」

這次連紀別秋也不幫他了,這麼個破地方,下雨都得用盆接著,還東山再起呢,屋子別塌了才好。

他剛這麼想完,就听到外面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隆」,外面的那堵常年失修的土牆整個塌了。紀別秋嘴巴呈「o」形,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暗道,不會真麼邪門吧。接著,他听到頭上傳來「咯吱咯吱」朽木斷裂的聲音,眼皮慢慢往上翻,一串一串的沙土夾雜著草屑,正沙沙地往下掉,塵土撒在桌子上,蹦起一團又一團的雲霧。

「呀,屋子要塌了,快跑!」關鍵時刻,還是白耀光最了解自己屋子,把其余幾個沒見過這種場面人叫醒,趕緊往外逃命。這下子,所有人都反應過來,離開凳子,亂七八糟地往外逃命。

等到大家都跑到院子里,心有余悸地回頭看著那間茅草屋,里面正以下雨的速度下著沙,都被這場景震得不輕。

「小燁,你要做什麼,快回來!」當眾人驚魂未定,兀自拍著胸口喘氣時,李攸燁突然反身沖了回去。江玉姝勃然變色。

當李攸燁又以極快的速度從屋里跑出來,整個人灰頭土臉,手中握著那失而復得的水滴狀的耳墜,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不提防被江玉姝一把拽了過去,身後茅屋轟然倒塌。江玉姝臉色發白地看著被漫天揚塵覆蓋的斷壁殘垣,回頭沖李攸燁聲責罵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李攸燁木然地望著這場面,對于江玉姝的責罵,沒有反應。

江玉姝惱恨地看著她這副樣子,將李攸燁推了出去,怒氣沖沖地跨上院中的棕馬,「駕」得一聲,往外飛奔而去。

「玉姝還沒回來嗎?」李攸燁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問剛從外面進來的杜龐。天色已經不早了,朦朦朧朧的有些墨藍,李攸燁擔憂地看著外面。

「還沒有!」杜龐搖搖頭。

「我去找找她!」李攸燁說完,便出了帳子。騎著馬沿著來時的路一直往城中找去。廣陽縣城有小京都之名,向來以繁華著稱,其地理環境優越,環山繞水,物產豐富,是玉瑞最為富庶的幾個城鎮之一。這里的街道布局與京都建康類似,中間也有一條河貫穿西東。名為雋江。雋江兩岸遍布著亭台高閣,大紅色的燈籠倒映在水中,連成一條長長的水龍。回蕩著絲竹管弦以及伶人歌喉的游船輕輕搖曳在江面,歡聲笑語,裊裊不絕。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j□j花!」李攸燁牽著馬走在江邊,沒有找到江玉姝,使得她的情緒低落至極。而這與建康城太過相似的地方,讓她忍不住流連。

「哥哥,哥哥,有個姨姨,讓我把這個給你!」

當李攸燁正望著見面發呆,感覺袍子被人從後面拽了拽,她回過頭來,見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拽著她的袍子,昂著腦袋看著她。李攸燁蹲來,那小女孩從懷中掏出一張折好的紙條遞給李攸燁,李攸燁疑惑地接過來,打開,看到上面的字跡,忙問那小女孩︰「那姨姨現在在哪里?」

「在那!」小女孩朝後一指︰「咦,怎麼沒了?剛才還在的!」

李攸燁刷得站起來,趕緊跨馬去追,卻哪里還見到那人半點影子,她勒住馬頭,停在岸邊打轉,禁不住大聲喊道︰「讓我見見你可以嗎?」

回答她的除了寂寥的江水聲,再無其它。她低頭重新看著紙條上那熟悉的字跡,與娘親墓碑上的記憶吻合,她看著周圍黑漆的一片,她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里出現?為什麼始終不願意見她?

李攸燁最後看了眼空蕩的江面,調轉馬頭,朝字面上指示的那家臨江閣尋去。在她走後,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從黑暗的樹影里踱出,看著她的背影遠離,微微抿了抿嘴。

「王妃,咱們回去吧,再耽擱下去,樊先生他們就該起疑了!」

「嗯,走吧!」

李攸燁在臨江閣門前下馬。一眼就看到里面喝得酩酊大醉的江玉姝。正在和幾個陌生的男子一桌猜拳喝酒。那幾個男子把她圍在中間,正不懷好意地灌她酒水。她飛快地走過去,摘下她手中的酒杯,皺了皺眉頭︰「別再喝了,跟我回去!」

「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你走開,把酒還給我!」江玉姝瞪著迷離的眼神,拽著李攸燁的胳膊,想去抓她手中的酒。

「唉唉,小子,你是干什麼的?這位小姐不想跟你走,只想跟兄弟幾個喝酒,你沒听見嗎?趕緊把酒放下!否則,兄弟們對你不客氣!」那當中帶頭的一個人出來指著李攸燁罵罵咧咧道。

李攸燁聞到他滿嘴酒氣,厭惡地皺皺眉,不想招惹是非,就把江玉姝抱起來,往外面走。

那幾個人嘩啦一下子攔在了她們面前︰「小子,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敢在這里目中無人,你……」

李攸燁抱著江玉姝上馬,自己隨後也跨上去,回頭看了這臨江閣里橫七豎八躺著的人,依然是厭惡地皺了皺眉。腳跟磕了磕馬月復,沿著來路,往回走去。

「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十六年的情分,比不上她的一個芝麻大的耳墜?為什麼?我哪里比不上她?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江玉姝酣醉的哭聲埋在李攸燁懷里。斷斷續續,打濕了她的臉龐。李攸燁揉了揉她凌亂的發絲,把她攬住,沉默著駕著馬,听她的哭聲,在自己心里飲泣。風在前頭帶路,引她們一直往前,偶爾有幾只飛蟲,砸到李攸燁眼楮上,震得她眼皮有些疼。這夜靜得連樹葉沙沙的落地聲都能听到,李攸燁勒著韁繩的手,有條不紊地調整著能讓人安睡的速度。萬籟俱靜,周圍所有樹木房舍都在有規律地後退,抑或前行。李攸燁把手伸向重新放回心口的耳墜,度了她體溫的圓潤,不再是被冷落的冰涼。她的嘴角動了動,手不由攥緊。

「昨晚我醉了,有沒有,胡亂說什麼?」第二天,當江玉姝醒來後,就一直圍在李攸燁前後,有意無意地試探。

「沒有!」李攸燁撥開她伸來的腦袋,提著水桶,卷著袖子在帳外刷馬。

「真的沒有?」江玉姝斜睨著她,一副不相信的樣子,見李攸燁嗯了聲,繼續捋弄那馬鬃毛,她抱著胳膊︰「哼,就算有也沒什麼,本姑娘喝醉了,說什麼都不記得了!」

李攸燁勾著唇角笑了笑,一下子被江玉姝眼尖逮住,千金大小姐立馬惱了︰「你到底在笑什麼,本姑娘一定說了什麼對不對,你還笑,還笑,快點說!」掐著李攸燁胳膊,不依不饒地逼問。

「好了好了,我說我說!」李攸燁招架不住,舉著雙手,笑著求饒。她的眼楮燦爛如星辰,這些天江玉姝還是頭一次看見她的笑容,暫且饒過她,氣沖沖地等她下文。

李攸燁咳咳兩聲,忽然用那只沾了髒水的手從她鼻尖上掠過,笑道︰「你說‘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江玉姝嫌惡地跳開,趕緊用袖子把鼻子上的水擦掉,手忙腳亂地抬頭,難以置信︰「這真是我說的?這什麼意思?」

「哎,你不記得了,這回我可沒辦法了!」李攸燁攤攤手,笑著走過來,江玉姝反射性用手一指︰「別過來,髒死了!」李攸燁舉著手,用胳膊肘推推她︰「好了,好了,你趕快去收拾收拾,我們今天就啟程去秦國!」

「哼,回頭再跟你算賬!」

……

輔仁十六年十月,齊王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敕封李攸燁為瑞王,即日赴京,不得延誤,欽此!」

「二哥,你真的要去京城嗎?」李攸爍一臉不解地看著李攸燁︰「皇姐不是來信讓你不要回去嗎?現在哪里都比不上秦國安全,你知道,大哥他……」說到這里,李攸燁自動隱去了下面的話。

李攸燁拍了拍他的胸口︰「我知道,但是,皇女乃女乃在他手上,所以我必須回去!」

「可是……」李攸爍緘了緘口,湊近李攸燁,壓低嗓子︰「可是我听說,現在神武三軍都在大哥手上,你一旦去了京城,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現在齊王造反,他還不敢拿我怎樣,你不用為我擔憂!」李攸燁道。

李攸爍還想說什麼,但想了想還是沉默了。

京城派來專門迎接李攸燁的車架停在秦王宮外。一再催促李攸燁啟程。這會子又來催,李攸燁笑了笑︰「我該走了,你多保重,桂綸關能奪回來十分不易,千萬不可掉以輕心,相信短時間內犬牙會再起奪心,你要做好防備!」

「知道了!」李攸爍送李攸燁出門,瞥見來使一副倨傲的樣子,連個上車的踩凳都沒給李攸燁預備,不禁怒從中來。

文頌見狀,大踏步走到車前,單膝跪地,道︰「請瑞王踩著臣膝蓋上車!」

那使者一看,趕緊諂笑著走過去說︰「這怎麼能勞文將軍大架呢!」

李攸爍踩沒那麼客氣,把他推向一邊,一把把車上的車夫拉下來︰「讓開,本王要親駕馬車,送瑞王出境!」

車上,李攸燁挑開簾子,對前頭駕馬揮鞭的李攸爍道︰「爍兒,你何必如此!」

李攸爍回頭︰「二哥你別管,我就是要做給他看的,他要敢對你怎麼樣,我秦國絕對不答應!你和皇姐送我出皇城的時候,不是一個道理嗎?自家人就得抱團,看誰敢欺負咱們!」

「呵呵,誰敢欺負我啊,我不欺負他們也就罷了!」李攸燁學著他的口吻說道。雖是這樣說,但她心里仍然說不出的感動,突然記起小時候,他們一起相伴的日子,說不出的懷念。那時候,沒有耍心機,沒有斗狠,沒有陰謀,天真爛漫的日子,從此竟一去不復返了。

好在,這些她最珍視的人,還在。

「恭送瑞王殿下!」當李攸爍率領三千護衛軍齊刷刷跪倒在李攸燁的馬車後,那重新爬上車的使者幾乎以屁滾尿流地姿勢揮著鞭狂奔。李攸燁掀開車簾,朝身後的李攸爍揮揮手,看著那一身戎裝,精神抖擻的少年王侯,在視線里漸行漸遠,她的心也從溫熱的狀態重新回歸清冷。

漫天黃沙交織的天地,隱沒在合上的車窗里。她習慣性地模模胸口,那滴藍色的耳墜還在。可是,她還會回來嗎?

兩個月杳無音訊的想念,是否會有完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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