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事情是要爸爸做主的,無論媽媽如何嘮叨幾天以後,昌浩在媽媽的不舍和弟弟妹妹的期待中踏上了去鶴城的路
臨行前,媽媽難得安靜了下來,給他準備衣服鞋襪大妹靜靜地給他烙著糖餅昌浩有些心酸,里屋外屋地看了一遍,給四仰八叉地睡著的三兒蓋了蓋被子,拎著糖餅醋水和爸爸出發了爸爸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忽然回頭對媽媽說︰「撈些辣菜」
大妹訥訥,「都臭了」
爸爸有些怒,「多淘幾遍!」
媽媽翻出一堆裝著各種菜籽的塑料袋子,倒來倒去騰出一個來,用濕毛巾里外地擦著,「要不拌好了帶著吧,別讓他叔笑話」
爸爸不耐煩地說︰「就這樣吧,一會兒趕不上車了」
車上很擁擠,後上來的人只能站在車門邊上破舊的小客車翻山越嶺,一路喘息,過道上的人隨著車子一起前仰後合,像合迎著大浪一次次托起的小船上車後的第二站,昌浩幸運地幫爸爸擠到了一個機器蓋子上的座位,自己便滿足地站到旁邊靠窗的位置上望著窗外一路被甩在車後面的風景,昌浩有些興奮,因為他就要告別這些采蕨菜蘑菇榛子時常常翻越的山嶺,到山外的城市里去掙錢了
下了車,車站的圍牆內外,除了側身擠來擠去的人以外,東西北三個方向都整齊地團一排客車昌浩跟著爸爸從南面的大門往出走,一輛帶走不走的客車上,一個女人從窗口探出頭來的大喊︰「四合,走不走!」聲音沙啞,嚇了昌浩一跳爸爸慢慢抬起頭說︰「這不正走著呢麼」車嗖地從身邊開走了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昌浩跟著爸爸走在滿是高樓和行人的街上昌浩來不及欣喜和驚嘆,只是緊緊地跟著爸爸,他怕一不小心被肩挨著肩肘踫著肘的人給撞散了,找不到爸爸了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爸爸慢下了腳步前面一個老者慢步走來,爸爸迎上前去問︰「老哥,修造廠家屬區怎麼走翱」老者回身指著後面,「順著這條道兒一直朝前走,過了坡上這片家屬區,右拐,直走五六百米就到了」「謝謝老哥」昌浩爸爸放下一路背著的手,揚起來跟老者擺了擺,待老者走出幾步後,自豪地跟昌浩說︰「十多年沒來了,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前面這片新起的房子,我一口氣就能走到你叔家門口」昌浩這才注意,市里的房子都是蓋在山上的,一排排整齊地橫在山坡上,上面人家的窗台與下面人家的房頂一齊昌浩心想,這要是早晨倒尿桶,不就順著山坡往下淌了嗎,看樣子城里要住在最高處才干淨
正午時分,爺倆到了修造廠家屬區昌浩爸爸站在一棟房子中間點點頭說︰「這就是了」昌浩發現房子兩側是寬敞干淨的道路,一直通向山頂房子的門前是一條能走一輛拖拉機的道路,而且非常平,根本看不出是在山坡上爸爸敲響了黑漆的大門,喊︰「大兄弟」門內沒有反應爸爸又使勁地拍了幾下喊道︰「他大叔」然後小聲說︰「有動靜了」昌浩沒見開門,也不知道有動靜了是什麼意思幾秒鐘後,感覺到門輕輕動了一下,里面是鐵器摩擦的聲響,門開了半邊,一個中年婦女在里面問道︰「誰呀?」
「他嬸子,是我」爸爸應道
被爸爸稱作他嬸子的女人打開了門,「是大哥呀,快進屋」一臉淺淡的笑容,全然沒有家里來客人時媽媽那種驚喜和熱情
進了門,昌浩一下看出了城里和鄉下的不同︰里面也是一個院子,但比自己家的要小得多;從這個門到正屋門,是一條磚頭鋪成的甬道,兩側的土地沒有家里那些到處拉屎的雞鴨鵝狗,比自己家的屋地還要干淨;開門進屋,更是干淨得要命,連地面都是鋪成人字形花紋的紅磚,全然沒有家里的那種土味兒昌浩的心里生出了媽媽說的那種約束,手腳也不會動了進了里屋,一個男人像爸爸一樣坐在炕上喝著酒嬸子淡淡地說︰「大哥來了」那個男人抬起頭來,一張臉馬上活躍起來,下地趿拉上鞋朝著爸爸奔了過來昌浩看見這個人像極了爸爸,只是比爸爸年輕了許多,魁梧得能把爸爸裝下
「大哥,來了咋不打個招呼,我去車站接你」
「還用接,你問昌浩,我一下就找到你家了」
「這是昌浩?老二吧都跟叔一般高了瘦,是不是像你爸,咋吃也不胖?」
其實昌浩像媽媽的地方要多些,除了爸爸瘦俏的臉型揪揪著的小嘴兒和從未胖起來的身材,他的濃眉大眼略塌的鼻梁簡直是母親的翻版
大叔把爸爸拉到炕上,把昌浩按在炕邊坐下,吩咐嬸子,「再拿兩付碗筷,整倆菜,我和大哥喝點兒」嬸子靜靜地起身往出走,爸爸馬上說︰「昌浩帶了辣菜,就吃這就行」昌浩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道︰「天熱,有些軟了」大叔馬上說︰「你知道個啥,這是好東西呢六年,我們家一大幫小伙子沒有糧吃,天天上山挖野菜那野菜也不抗市里這麼多人吃呀,吃沒了,就到鄉下地里采莧菜灰菜吃那灰菜呀,一放花兒就不能吃了,那會兒也不知道,全家人全都吃浮腫了醫院也擠滿了看病的人,醫生說是吃得菜多糧少,沒營養來的多虧你爸給送來半袋子苞米面,還有一缸腿兒辣菜,我們就著辣菜吃苞米面菜干糧,不但都消腫了,還熬過了那年青黃不接的季節」
爸爸打斷大叔的話︰「就這麼點事,我姑和你們哥幾個都叨咕半輩子了,還說再說也不是什麼苞米面呀,就是些苞米破子」
「什麼苞米破子苞米面的,那年頭你們家不也缺糧嗎,大嫂還帶著孩子呢對了,當時懷的是不是這個小子?」
「不是,那個是老大,不知道是在娘胎里就沒生好還是咋地,到現在也他媽是個熊**樣這個小那個兩歲,比那個強,這不,初中一畢業就張羅著出來找活兒干呢我兩眼一抹黑也不認識誰,就給你送來了,看能不能幫著張羅個活計」
嬸子正好端著菜進來,听見昌浩是來找活兒干的,就淡淡地說︰「那就讓老二住下吧,明天讓他大叔和幾個小叔出去找找熟人,看能不能找點輕巧的活兒干,孩子鞋別累壞了」
「這小子有勁著呢,干啥都行,可不是到這里來養著的」昌浩明顯听出了爸爸的不快,嬸子也不惱,依然淺淡的笑容,靜靜地給昌浩盛來了上尖兒一碗米飯
「你姑沒了那前後幾年,我家這一大幫弟妹都陸續成家了,家里冷清,你弟妹就張羅著要個孩子那不,你家老小子出生那年,我和你弟妹去過你家的」
昌浩終于明白了媽媽的疑慮和爸爸的不悅,低頭夾菜的時候,偷偷瞅了一眼爸爸,發現爸爸也在悶頭吃飯,一言不發大叔吃了口飯又說道︰「這幾年,我這手指頭切掉了,病退了,兩口子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的,就更沒意思了我比你小十來歲呢,都和你一樣在家里喝燒酒了昌浩來了就好了,家里總算有了活氣兒了」說著夾了一箸子青菜給昌浩,「你就直接住下,我明天出去給你找活兒去」昌浩爸爸打斷了大叔的話,問道︰「手指頭咋還切掉了呢?」
「停電了,我就拿了塊布擦機台,不承想突然就來電了,這不,手指頭齊刷刷地切掉了仨,到醫院接上了也不好使,擺設」昌浩這才注意到,大叔是右手放下筷子後再拿酒盅,不像爸爸是兩面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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