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年根兒，基本沒有買磚的了昌浩急著回家，來不及再去給弟妹們買東西，就揣著四五十塊錢和滿滿的自信急忙往家趕
進了門，大妹幫著昌浩拎了包三兒和二妹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撲向他，而是接過大妹手里的包兒翻了起來，直到把他隨身帶著的衣物翻得滿炕都是，然後失望地瞅著他他有些生氣，把東西一點一點收回包中，本來帶回來準備發給弟妹們的錢也不想掏出來了
飯比昌浩在家的時候豐盛，熬的炖的弄了一大桌子孩子們就是容易滿足，剛才弟弟妹妹的不快，消失在沖向桌子的瞬間，取而代之的是三兒和二妹把好吃的都夾到了自己碗里昌浩媽媽有些生氣，抄起筷頭子在二妹的碗前狠狠地敲了幾下，說︰「女孩子要做在前吃在後，和男孩子一樣搶，嫁了人還不給打回來」二妹沒有吱聲，把碗向後縮了縮繼續酣暢地吃著昌浩發現哥哥沒有在家吃飯，就問媽媽，媽媽說哥哥在秀珠家做苦力呢，一會兒就回來吃飯了吃了一口飯又憤憤地說︰「把咱家當食堂了，大家吃完讓他撿口剩飯就行」大家都笑了，昌浩趁著心情好，給三個小的每人分了五元錢三兒雀躍，飯碗一推要去買炮，媽媽筷頭子上去打在腦袋上，讓他把搶了一碗的菜和飯打掃干淨二妹學著媽媽的樣子，把錢包在手絹里，裝進上衣兜，拍了拍又倒到下衣兜，然後又倒回上衣兜大妹擺弄了一會兒，又給二哥遞了回來，說自己大了不要了，媽媽伸手接過大妹的錢要往兜里放，昌浩一把搶過來還給了大妹，說過年了，買點喜歡的東西媽媽不快，手一伸︰「把那個紅本本給我」口氣霸道，沒有回旋的余地昌浩看看爸爸，爸爸沒有理他，卦抿著小酒昌浩鼓了鼓勇氣說︰「在嬸子那里放著呢」話音落下，馬上又補充了一句︰「一分也不會少的，存的是我的名字，叔叔嬸子只能存不能取的」媽媽惱怒，「那也要放在我這里咱家的錢都放在我這里」昌浩囁喏爸爸把酒盅往桌子上一頓，終于開口了，「你的褲腰能揣幾個小錢兒，昌浩掙的是大錢，怕是要墜掉你的褲子呢」全家人大笑
只剩下爸爸沒吃完了，院子的木頭大門夸張地「嘎吱」了一聲，媽媽吩咐大妹，「撿碗，吃白飯的回來了」大妹瞅著爸爸沒敢動，爸爸不動聲色地繼續抿酒，媽媽扭身去了廚房大哥進屋驚喜地喊了一聲:「昌浩回來了」然後上炕吃飯二妹依然反復疊著那個手絹三兒 當一聲踢開了門，左手拿著一掛小編兒，右手拿著個坦克，嘴里嗒嗒嗒地喊著穿鞋沖上了炕媽媽大喊︰「你走城門吶，三道門都開著」大妹回身關了屋門，又出去關了大門爸爸見三兒吵起來沒完，皺著眉頭拿出包火柴來，狠命地劃著一根火柴慢慢舉向三兒的坦克車，三兒帶著哭腔大喊︰「別點別點！」嚇得屁滾尿流，一咕嚕下了地
大哥似乎看出了門道，嚴肅地跟昌浩說︰「借大哥五十塊錢，過年了，我要給你沒過門兒的嫂子買件棉猴兒」
媽媽生氣地沖進屋，「哪個是他沒過門兒的嫂子，沒見誰家大老爺們像你這樣熊的，天天在人家當長工，連頓飯都混不出來，自己家的活兒一手不伸，冰天雪地的還要讓你大妹去井房挑水」
「那他們幾個咋都給了在外面掙了那麼多錢，借我點兒都不行，我又不是不還」大哥爭辯到
爸爸筷子啪地摔在了桌子上，「都像你這麼敗家呀，你弟掙了錢都存銀行了要買棉狗兒棉貓兒的自己掙去」桌上頓時安靜下來
第二天一早，二妹敞著個棉襖懷兒拎著棉褲帶兒大哭，吵醒了對面兒炕上的爸爸︰「大清早的你嚎啥？」二妹掏出手絹抖摟著「錢……沒……了……」爸爸怒向剛從西屋過來刮臉的大哥大哥看見大家把眼光投向他，很是生氣，大喊︰「我剛起來！」爸爸沖著門外大喊︰「他媽！」媽媽慢吞吞地進來，看著南炕上衣服只穿了一半兒的二妹「拿出來」爸爸聲音很低，但很堅決「我要給他們一人扯一件衣裳呢」媽媽說道「昌浩不回來全家都要光 了？」爸爸說完按著枕頭，看樣子要重新躺下媽媽在眾目睽睽下解開褲腰帶拿出個折了四折的五元錢，展開後竟是兩張，遞給二妹一張後，另一張又重新疊好準備放回去爸爸盯著媽媽︰「這是大丫頭的吧？」然後返身倒下爸爸的話從來都很有分量，媽媽系上了褲帶，把大妹的錢也還了回去
早晨吃飯的時候，昌浩拿出三十元錢給媽媽，說是辦年貨，爸爸頭也沒抬，低沉著說︰「收起十塊做路費」
「我留路費了」昌浩瞅著爸爸說
「我讓你收起來你就收起來」爸爸吃了一口飯，接著說︰「這幾天準備準備，看看市里平時都缺啥糧，和你大妹拿些糧給你大叔和三叔送去，順便拜個早年你掙的錢都給你攢著，吃的都是你大叔的那個癆病底子抗你個大小伙子吃啊」
「啥時候走翱」昌浩問
「明天！領你大妹到市里三個叔叔家串個門都是我表兄弟，到你二叔家也不用拿啥，上次回來，你大叔給我拿了兩瓶酒，送給你二叔偷偷裝在袋子里別讓你大叔看見」
昌哲說︰「那我也去吧，就手兒給秀珠買件衣裳」
爸爸頭也不抬，「有錢自己單獨去」然後抬頭看了一眼大妹說︰「大丫頭都十六七了，明年就畢業了先跟你二哥挨家走走，也不用說啥，要是有留飯的，就幫著做做飯；沒有留飯的，就看見啥活兒干點啥等過了年，我去城里看你二哥，跟你幾個嬸子說說，提前給踅模著，看城里有沒有合適的朝鮮族人家兒，等到了歲數就不好踫了」
昌浩頓時覺得自己有了責任，說︰「行，明天就二十七了，我領著大妹去，正好趕回來過年」
「你不回來！」爸爸斬釘截鐵，「陪著你大叔大嬸過年，你回來他們倆大眼瞪小眼的，這年過得就沒意思了看看你嬸子有沒有留你大妹過年的意思，有就讓你大妹幫著你嬸子干幾天活兒，等在市里找了婆家，也好有個落腳的地方；要是沒有，你就把你大妹送上到咱家的客車，讓她自己回來」
媽媽有些委屈︰「我養的兒為啥放他家過年呢？」
「不是沒讓你兒姓樸嗎」爸爸白了媽媽一眼，「可得給兩個丫頭找個好婆家，咱家有你這樣的悍婦和老大那樣的熊**貨，這些年的日子過得越來越沒有祖宗的味兒了」
第二天早晨，昌浩帶著大妹回了叔叔家兩個人把東西都放在了叔叔家寄存，先拿了帆布袋子去了二叔家，大妹不好意思，除了兩瓶北大荒酒，又加了幾斤粘苞米，說給孩子蹦爆米花兒吃準備去三叔家的時候，嬸子要把自己家的糧食給三嬸兒勻點兒，說自己家人口清，吃不了那些，三叔家兩個半大小子，能吃著呢昌浩說，這是爸爸分好的，不用勻了
正如爸爸事先預料好的，二叔三叔家都沒留飯，只是三嬸兒見了他們哥倆兒帶來的糧食很高興，說，這兩個月不用買議價糧了大妹挨家給收拾了屋子，干了點力所能及的活兒只有嬸子家干淨，沒有活兒可干二十八的早晨，昌浩按照爸爸的要求，把大妹送上車昌浩站在車下，車開走的瞬間，大妹隔著窗戶跟他使勁兒地擺著手，昌浩忽然感覺到有些蒼涼，眼淚沒有出息地溢出眼眶回去的路上，昌浩推車走了好久，直到踫見了兩個和三兒一樣大的孩子，拎著一土籃子煤核兒，衣服和帽子中間露出了一截兒小黑脖兒，鼻涕凍出老長，他心里才不再空落人的幸福感往往就建立在自己相對于別人的優越上昌浩想想家中哥哥和弟妹們的生活，忽然明白了自己能夠留在這里過年應該是一種幸擱緒恢復後，昌浩深吸了口氣，騎上車子回到叔叔家
昌浩到了家，叔叔和嬸子已經穿戴好衣服等著他上街置辦年貨了嬸子說過年了，昌浩該添置件新衣裳了昌浩執意要取出自己的錢來買，叔叔嬸子陪昌浩去了銀行
銀行排了幾大排人，嬸子告訴昌浩排在最後，讓叔叔到邊上的長椅上坐著等，自己則在隊伍外面跟著，昌浩走一步，她也往前跟一步，仿佛怕他弄丟了錢一樣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制服的人過來維持秩序，讓嬸子後面排隊，嬸子說︰「一起的」
維持秩序的人說︰「到邊上等去」
「他不會取」
「那你排，讓他去邊上等」
「是他的名字」
維持秩序的人糊涂，跟嬸子吼道︰「那你就站到隊伍里！」
半個上午，三個人才離開銀行叔叔和嬸子帶他去了大百貨進了門，昌浩平生第一次看見這麼多人，每個鋪位前都擠得滿滿的，一個寫著交款處的小窗口前竟然排得跟銀行似的，樓梯上人擠著人，要是個沒勁兒的，都會被反方向的人給帶回去
叔叔和嬸子給昌浩選了一套藍色的干部服，雖然價格不菲，花掉了三十多元，但昌浩穿起來那叫帥氣嬸子又給他相中了一雙皮鞋，叔叔說︰「又不是結婚，花錢買那個干啥」就買了一雙藍尼子的氈底鞋全家人樂顛顛地下樓準備去市場走到通往一樓的樓梯上，昌浩看見一大群女人都在瘋搶著一種像毛毯一樣的絨面圍脖，昌浩一打听，說是減價的，五塊錢不花票，所以才這樣搶昌浩也往里擠，叔叔和嬸子喊他，他說要給嬸子買一條嬸子沖著昌浩喊，「我又不出門兒，花錢買那干啥」昌浩逐漸接近了櫃台，前面的一個跟三嬸兒年紀相仿的人買完了轉身出來，一下把身邊的一個大媽帶了出來，昌浩借勢穩穩地站在了櫃台前大媽在後面急了，大喊道︰「你個半大小子跟著擠啥呀，急著找媳婦兒呀」大家哄笑嬸子在後面不讓了，喊道︰「孩子給我買的！」昌浩如願接到了售貨員遞過來的一條棗紅色的圍脖兒
回家的路上，叔叔見剛才取出來的五十塊錢快花完了，告訴昌浩不許再花錢了，得留一點兒，二叔三叔家來拜年時，孩子會管你要錢買炮仗的三個人又買了鞭炮陀螺和抽陀螺的小鞭子，樂呵呵地回了家
這一年沒有年三十兒二十九的早晨，叔叔嬸子起得很早，昌浩是被嬸子「好飯了」的叫聲喊醒的簡單洗了臉刷了牙後，昌浩上桌吃飯叔叔已經快吃完了，看著昌浩說︰「糯米飯在鍋里蒸著呢，一會做打糕，你打啊」昌浩帶著使命感端起了飯碗
在家的時候，做打糕昌浩也是主力，但沒做過這麼多，見嬸子盛了一個大盆飯出來，昌浩問︰「咋比我家做得還多呢？」嬸子笑著說︰「你二嬸和三嬸兒都嫌麻煩不做，咱家年年多做些，吃完年夜飯給他們帶回去點兒」昌浩掄起木杵開始捶打，叔叔給他翻個兒，還打趣兒說︰「大小伙子就是有勁兒每年這出力活兒都是我干，今年我不用那麼累了」嬸子里外地忙著，眉眼中都透出笑來
吃完晚飯，叔叔嬸子和昌浩開始準備年夜飯，一個多小時後， 的敲門聲，叔叔披上大衣說︰「你三嬸兒家的兩個淘小子你听這敲門聲，我晚出去一會兒門就能給砸漏」一轉身的功夫，騰騰地蹦進來三叔家的兩個楞小子，三嬸兒是人沒進來嘴先進來了︰「我說開門這麼慢呢，是昌浩在呢，趕明個還不把你的兩個佷子給忘了」叔叔馬上說︰「快洗洗手做飯吧，昌浩和你大嫂白天都準備得差不多了」然後轉向昌浩，「進屋跟你三叔嘮嗑去」昌浩遲疑了一下，洗了手跟著叔叔進屋了三叔官氣十足的樣子，月兌掉尼子大衣遞給昌浩，昌浩雙手接過掛到了衣櫃里；三叔又月兌了皮鞋上了炕，昌浩馬上把三叔的皮鞋放在了門後一個孩子踩不到的地方三叔贊道︰「挺有眼力見兒的，比我們這茬人有出息」叔叔馬上遞給三叔一杯水說︰「你都當了科長了，能不能給孩子找個工作呀？」
「不是在她三嬸兒單位干得挺好的嗎，听說停產了就留一個臨時工，他三嬸兒都給爭取來了」
昌浩賠笑點頭叔叔喝了口水繼續討好地說︰「我是說能不能給找個正式工作，或者在磚廠給轉個正啥的你看，我這是病退，一時半會兒也接不上班兒再說我這個地方你媳婦早就給你家小子耗下了」
「這個事兒你想都別想，大哥，你以為是咱們二十來歲時候呢，多塊好省建設社會主義！努力實現四個現代化！工廠都剛剛上馬，需要大批勞動力現在就業多難吶，我們單位幾個人為了解決子女入廠都動手了何況還是農村戶口，辦戶口就是一大難關」
叔叔剛要說什麼，就听三嬸兒在廚房喊︰「昌浩開門去，看是不是二叔家來了」昌浩披了件大棉襖出去開門
二叔和二嬸兒都是老師，干什麼都是穩穩當當的，敲門的動靜也不大昌浩讓進了二叔家五口人，二叔二嬸兒顯然很有素質，各自月兌了衣服自己掛起來可笑的是他們居然自帶了四個圍裙，二叔二嬸兒和兩個姑娘都帶上圍裙去廚房了三叔大笑︰「王老師教得不錯呀，二哥都帶著姑娘們親自下廚了」二叔在門口轉頭說︰「大姑娘在大學處對象了，她媽媽也不會做咱們的傳統食品，看到了婆家再抓瞎二姑娘學習也不好，高中畢業就得找婆家，也讓她學學」叔叔把二叔家文靜的三小子叫到炕上昌浩給弟弟也倒了杯水，弟弟接了，沒喝，放在了炕上，安安靜靜地看電視「咕咚」一聲，門開了，三叔家的兩個小子拿著一截兒衛生香進來，「二哥，炮沒了」昌浩馬上把叔叔昨天買的鞭炮拿出一掛來往下拆，一人拆了一把後，兩個小子又「咕咚」一聲出去了不一會兒，兩個小子回來了，手里空著，喊︰「二哥，東院兒放二踢腳呢，我要二踢腳」昌浩知道叔沒買二踢腳，就一人給了兩元錢，讓去供銷社買叔叔遞給兩個佷兒一個磕癟了頭的手電，三叔家的大小子打開後前後左右一頓椰說看看光歪不歪三叔不耐煩地說︰「去去去，就不能像你明寶哥一樣安靜會兒」大小子夸張地哈哈大笑，指著炕上坐著的二叔的兒子說︰「他是我弟，是我小弟的哥」三叔拎起了掃炕的撢子，兩個小子「咕咚」一聲跑出去了叔叔和三叔大笑，「他媽的這倆小子，一天能吵死你」
人手多，飯菜很快就做好了，廚房里的人都進屋換衣服叔叔三叔和明寶早就換好了素白的短衣和燈籠褲，外面套上了黑色的馬甲，二叔換完了衣服也坐到了炕上幾個女人嘰嘰喳喳地擠在昌浩的房間里換衣服兩個妹妹身著黃色的上衣瑰紅的裙子先進了屋，整個屋子頓時鮮亮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嬸子著了藏藍色袖口繡了牡丹的上衣和粉色的裙子，二嬸兒著了白衣藍裙，三嬸兒則著了綠色嵌花兒的上衣和大紅的裙子進來三嬸兒一進來就大笑，說︰「二哥，你們家二嫂年年是大家給穿衣服，都快成皇太後了你可注意點，別回家沒有角色感了」二叔回到︰「沒事兒，等回家沒人兒的時候，我讓她跪著學學規矩」叔叔讓三嬸兒喊回那兩個淘小子換衣服，三叔說︰「拜祖的時候再換吧，不然一會放炮都給崩出窟窿來了」嬸子忽然注意到昌浩站在地上無所適從的樣子，馬上翻箱倒櫃地找出一套則高利來，說︰「昌浩，把衣服換上，這是你三叔年輕的時候穿的，現在胖了，不能穿了，往後你就穿這套了」三嬸兒笑著說︰「當干部了，能耐沒長肚子長了」昌浩說︰「不用了，我在家過年也不穿則高利」三叔似有感慨︰「農村解決溫飽都困難，祖宗的儀式早就丟了」昌浩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接過嬸子一直舉著的衣服回了自己房間他有些不解，這些年明明是自己家一直在給姑女乃家的幾個兒子接濟糧食，怎麼能說農村解決溫飽困難呢他開始懷念自己作主角兒的年節，全家在一起說著樂著，然後坐在桌上大吃一頓吃完了飯，還要隨時小心三兒領著一幫朋友回來惡作劇
接下來的拜祖儀式和全家圍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昌浩的失落感更加強烈，他暗暗發狠，今後決不在這里過年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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