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直未曾著眠的裴奕看著睡得深沉的穆修,一雙鳳目之中幽暗不定。
他的母妃是父皇最愛的寵妃,或許帝王無情,但是對他的母妃,父皇一直是寵愛甚至寵溺的。他的出生對于父皇是欣喜的,他的父皇決意給他世間最好的一切!
所以從幼時他便被父皇送出了宮外,由父皇的江湖暗影來撫養。
他在殘酷的生存考驗之中掙扎,對他的父皇裴奕是憤恨的,因為他的父皇他的人生是暗淡無光的,每日掙扎于那些野獸和劇毒之間,沒有一刻的喘息。
而穆修的出現是一道光,照入了他陰暗的人生,他看著這個人周旋在大臣之間,看著他長袖善舞,看著他帶著殘酷的笑容毒死一個個手握重權的大官。那時裴奕竟然覺得那人活的肆意,即便是個殘酷冷漠的人,也如此的耀眼。
在穆修端著一杯酒敬他的時候,他便明悟了,他開始找尋自己的人生,他詐死走出了父皇給他限定的軌跡,做了個閑散自由縱情山水的人。只不過在瀟灑放縱一年之後,他發現心里的某個部位總是那麼空落落的,似乎身邊少了那麼一個人,所以他返回了皇城,他想要看看穆修,看看那個認真執著的人。
滿懷渴求找到那個人的時候,看到的情形讓他睚眥俱裂,那麼一個聰敏甚至狡詐的人,被人踩在腳底,酷刑凌虐,他怒了,他以為他離開皇城的權利中心,穆修會更加的順利,更加的容易得償所願,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救出穆修的時候,穆修的雙腿已經是回天無術,別說繼續練武,就連走路都是勉強。那一刻他知道自己錯了,有些事或許他的父皇做的更對,擁有權利才可以保護自己心愛的人,自己的強大才是愛人的保障,所以即便那時他的三皇兄已經登基,他也決心謀逆,他要讓傷害穆修的人失去一切。
沉沉的呼出一口氣,裴奕不敢繼續往下想,看到穆修胸前染慢鮮血的情形是他永遠的傷慟。
他用力將懷里沉睡的人擁進懷里,在他的脖頸之間深深的吸口氣,平復激蕩的心神。
醒來的第一眼看到裴奕的時候,穆修眉心一皺,也不多言,直接一腳將人踹了出去。而睡得正沉的裴奕在身體懸空的瞬間睜開眼,身子一轉,掌下用力拍在地面上,人輕松的站立在床帳之外,拍拍手撩開床帳,看著里面的人說道,「真無情,用完就丟!」
穆修已經坐起身,垂著眼看著自己的手,包扎的很仔細,能嗅得到淡淡的藥味,而裴奕說的話他沒有入耳。
裴奕挑眉,僅著下衣的他坐到床邊,靠近穆修道,「清醒了?可還疼?」
裴奕以前經常受傷,不管是小時候還是上過戰場的這三年,他的傷大大小小不斷,時間久了,自然也就會了些療傷手段,手頭上也都備著些療傷藥,都是些極好的療傷藥,但是畢竟穆修那一口咬的太狠,此時怕也是正痛著呢吧。
穆修模著自己的手腕,昨夜的慌亂讓他此刻不知該如何面對,只得去想些其他的,他看了眼裴奕,說道,「你昨天說你是抗毒體質?」
「是啊,怎麼突然問這個?」裴奕伸手拉過穆修的手查看,纏著白紗的手腕上浸染著血跡,不過還好都是昨天的。
「吃過靈藥?」穆修好研究的性子冒頭,自己的抗毒性是他用各種藥浸出來的,還服食了很多的毒藥,這還是在他上一世的眾多施毒經驗中模索出來的,再加上有他的師父協助。
裴奕撇撇嘴,眼楮有些幽暗,「世間哪里有什麼靈藥能讓人身體抗毒,不過是毒藥吃多了罷了
裴奕的眼神讓穆修微微一愣,沒有再多問,裴奕的意思很明顯,坑毒性的體質並不是那麼簡單得來的,怕是從小便服食無數毒藥一點點養出來的,這種方式人人都可以用,但是並不是人人都能成功,很容易會被毒死,而且會被毒藥侵蝕的面目全非,其中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裴奕的狀況還好面目上沒有什麼損傷,不過,其他地方可就難說了。
想到此,穆修的手便伸了出來,扣住了裴奕的手腕,微微合眼听脈。
裴奕眯起來眼,嘴角帶著笑,靜等著這人給自己號脈。
裴奕的身體出奇的好,不僅沒有受到毒藥的任何侵蝕,甚至比一般人都要健壯的多,穆修抬眼看他,覺得這人簡直不是人。
穆修的眼神讓裴奕嘴角抽了抽,他往前靠靠,「對,我不是人,我是野獸!」
作勢便要往下扯穆修的被子。
穆修白了他一眼,在被子里面的腳踢了踢,「讓開些,我要穿衣服!」
裴奕隔著被子壓在穆修的身上,賴在上面不躲開,「我記得我好像說過你不穿衣服會更好看!」
這人已經不是野獸,而是禽獸。
穆修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平靜的看著裴奕,「裴奕,我想跟你說清楚,做朋友可以,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裴奕看著穆修一臉決絕,心底暗嘆口氣,臉上帶上一抹傷痛說道,「你怎麼總是巨人千里之外?為夫的心都要被揉碎了!」
千里之外?這人還有膽說?!現在是哪個在昨天喝了自己的血?又是哪個賴在自己這里與自己共用一枕?竟然還給他裝出一臉的哀傷?!穆修現在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裴奕見穆修馬上又要被自己惹毛了,立即站起身,說道,「為夫給你端熱水去!」
穆修看著裴奕光著上半身出去的裴奕,嘆口氣,和這人將道理果然是行不通的,估計說破了嘴皮子,這混蛋還是會這樣耍無賴。
穆修用能活動的手勉強扯過衣服披上,但是單手卻是無法扣上衣扣,只得先把褲子穿上,又發現似乎還不能系上腰帶。
勉強活動受傷的左手,但是稍微一使勁便鑽心的疼痛,昨夜他真的是用力太過了些,這傷怕不是一時半會能好的!
將水端來洗好了熱毛巾的裴奕見里面的人還沒出來,微微挑眉,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怎麼忘記穆修手暫時不好動的了!臉上帶上愉悅的笑容,裴奕這會恨不得要歡呼一聲,他很期待等著穆修叫自己幫忙!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里面的叫自己,裴奕疑惑,終是等不得,伸手挑開了幕簾。只見幕簾之後的穆修已經將衣服穿好,正用受了傷的手協助著另一個手艱難的扣著衣扣。
而那傷處因為用力,已經滲出了點點的血印。
裴奕無奈的苦笑,走向前,伸手幫助穆修繼續扣剩下的扣子,說道,「你就不會張口讓我幫你?」
穆修看他一眼,他真的不想與這個混蛋太過親密,有些感情或許不是一見傾心,但是可以日久深情的,他怕自己總有一天會栽在裴奕的手里,那這一世又與前世有何區別?!
裴奕扣好了抬頭看到的便是穆修冷淡的眼楮漠然的看著一邊,他拿過洗好的熱毛巾,原本想再度幫忙的,但是穆修先他一步錯開走到了木盆跟前,單手往臉上撩水洗臉。
正要說話間,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響,接著便听到阿寧在門口小聲說道,「穆公子?您起了嗎?」
「有事?」穆修微微高聲問道。
阿寧接著說道,「前院出了點事,管家說讓所有的客人到前廳議事!」
穆修轉而看向裴奕,裴奕聳肩,「我也不清楚,昨夜我讓他們都不要打擾我,發生什麼事情還沒有向我報告
「我等會馬上過去,你先稟告管家穆修說道。
阿寧應了聲,出了院子。
裴奕快速的洗漱了,坐在桌前開始易容,同時示意外面的暗衛進來。
聶雲翻身進了房間,單膝跪在地上行禮,「主人
裴奕點頭,邊在自己臉上抹著東西,邊說道,「前廳是怎麼回事?」
聶雲說道,「乾樓副樓主在昨夜子時被殺了,現在白府的人在調查此事
裴奕看他一眼,「知道是誰做嗎?」
聶雲搖頭,「吾等失職,都未曾注意乾樓副樓主所在的院落,不明其中的緣故,請主人懲罰
裴奕交給他們的任務只是注意穆修的行蹤和三皇子的行蹤,其他裴奕曾交代他們無需多管。
裴奕搖頭,說道,「無礙,今後留意
示意他可以出去了,聶雲應了聲出了房間,臨出去之前,看了穆修一眼。
那一眼帶著一絲好奇與一絲凝重,但是穆修卻是誤會了,穆修嘆口氣,閉上了眼楮。他總覺得這眼神之中帶著審視與鄙夷,雖然當世男風雖不算盛行也還是有不少的南館相公之類,他這種身份與裴奕的真實身份比起來,許就是小館兒的身份吧,呵呵,雲泥之別……所以最終還是會被踩在腳下……
此事一了,找到葉芊芊,他便回藥谷吧,再不與這個混蛋糾葛下去……
穆修正胡思亂想著,裴奕已經將易容弄好了,還是昨日的那個趙兄的樣貌,他豪爽的一笑,「穆兄弟,咱們走吧?」
穆修與裴奕兩人一起到了前廳,廳里面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亂哄哄的一片,似乎都在議論昨夜發生的事情。
唯獨裴禎坐在首位附近的座椅上,端著茶杯悠然的飲茶,在看到穆修的時候,微微抬眼,只不過視線掠過裴奕的時候,眼底帶上了些嘲諷。
裴奕正要帶著穆修走向他那個江湖朋友的圈子,突然听一人高叫了一聲,「是他!」
嘈雜的大廳之中立時安靜下來,眾人的視線隨著那人眼楮看了過去,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看著穆修有些不善。
白逸飛慢慢的走過來,站在兩人的面前,「穆公子,趙大俠……」
這個稱呼讓穆修皺眉,看了裴奕一眼,趙大俠?!
裴奕拱拱手,「有何見教?」
白逸飛看了他一眼,這般粗野無禮之人向來他都看不上眼,何況他的目的是穆修,直接忽略了他的話,視線轉到穆修的身上,「可否請穆公子伸出手臂來一觀?」
穆修冷淡的眼楮看著他,「為何?」
「穆公子,實不相瞞,昨夜乾樓副樓主遇刺,乾樓的護衛趕不及救他,讓陳樓主遇害,在我白某的府邸之中發生這種事情,白某實在有愧,所以決議一定給乾樓一個公道
周圍的人都開始議論,不少人稱贊白逸飛不愧是一代風雅劍客,如此敢于擔當。
只是裴奕心底冷笑,他看著白逸飛說道,「所以呢?」
「據在場的乾樓護衛所言,當時的凶手被他們刺傷了手腕,所以……」
穆修冷淡的看著他,「那又與我和干?」
裴禎理了理衣服站起身,走到了他們跟前,微笑著說道,「諸位不要那麼緊張,事情不是還沒清楚嗎?這位穆公子也不見得就是凶手,他不過是同樣手腕受了點傷而已
這話說的有意思,裴奕心底暗諷,這人是完全將穆修推到了眾人的責難之下,若是不伸手讓大家看一下,倒顯得穆修做賊心虛了。
裴奕走向前一步,看著裴禎與白逸飛二人,「你們都是豬腦嗎?他若是凶手,會這麼正大光明的帶著傷口出現在你們面前?這種事情,我一個粗人都能想得出來!」
裴奕易容原本就是有些而立之年,略帶風霜的感覺,這話一說倒是顯得有幾分說服力,倒是真讓很多人附和。
裴禎繼續微笑著說道,「似乎昨天只有二位提前離席,而且眾人都看到了兩位關系似乎不一般暗處的話自然是,你不是包庇就是同犯。
白逸飛接口道,「既然想證明自己不是凶手,那麼就請穆公子伸出手來讓大家驗證一下!」
穆修不明白,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藥谷傳人,怎麼就被裴禎給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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