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正皇後將腳從秦貴妃面前繞開,徑自往最上首走去,「臣妾恭祝皇上萬壽無疆。」
樂正無極波瀾不驚,淡淡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樂正皇後定定地望著他,「今日是皇上的大壽,臣妾如何不來?」
樂正無極點點頭,隨意道︰「皇後坐下吧。」
宮人未料到樂正皇後會來這寒雲苑,印象中她已有三年未曾踏出過朝鳳宮。往常都是秦貴妃陪伴在皇上身邊,是以宴會中並未為樂正皇後準備席位。
「替皇後——」樂正無極剛想開口讓人給樂正皇後加座。
「不必了,本宮坐皇上身旁即可。」樂正皇後打斷他,隨即坐在了秦貴妃方才坐的位置上。
秦貴妃方要從地上起身,在听到樂正皇後的話後身子又一蹌。
南宮邪好心地看著她,「貴妃娘娘怎的還不起來?雖說今日陽光普照,可是地上還是很涼。」
有宮婢立即上前去扶她,秦貴妃眼眸微垂,暗咬著牙就著宮婢的手從地上起了身。
抬首便見樂正皇後已然在位置上坐定。
眾人早在她摔倒後就沒有了觀舞的興致,秦貴妃委屈地下去換回了衣服。
再回來時,她躑躅片刻便在原本為樂正錦瑟安排的位置上坐定,因方才刺殺的紛亂場面,樂正錦瑟受了驚嚇,出于為她月復中的東楚龍嗣考慮,樂正無極吩咐她在宮中歇息,不必來這寒雲苑。
樂正錦瑟的位置在南宮邪的下首,與樂正無極相隔頗遠,礙于樂正皇後的到來,秦貴妃只得咽下心中的不甘,端坐在下首。
宮人替樂正皇後換了干淨的杯盤,樂正皇後示意,陳嬤嬤立即幫她倒了小杯酒水,樂正皇後素手舉起杯子,「臣妾敬皇上一杯。」
樂正無極漠然地看著她,她今日褪下了青色僧袍,穿上了久違的鳳袍。深紅色罩在明顯虛浮的身上,平添了份怪異感,腮邊也打了層胭脂,暈紅蓋住了原本的蠟黃,枯槁的面色多了點神采。
樂正無極未料到她會特意除了朝鳳宮來給自己祝壽,望著她強打精神含笑著看著自己,心中竟莫名地生了分感慨。
見樂正無極盯著自己未動,樂正皇後溫笑道︰「臣妾先干為敬。」
說著抬手準備將杯中的酒水倒入口中。
樂正錦虞的位置正斜對著樂正皇後,見她坐下後便飲起就來,樂正錦虞冷笑道︰「皇後既然身子不好,為何還要逞能?」
樂正皇後听見她的話後,拾著酒杯的手一頓,立即將目光移到她的身上。
樂正錦虞隨手拿起旁邊的酒壺給自己斟滿,朝著樂正無極笑道︰「哀家替皇後敬皇上一杯。」舉手間酒杯便見了底。
樂正皇後見她喝得生猛,心疼之下淚光泛上了眼眸。
「皇後每日吃齋念佛,竟不知酒忌為佛家大罪麼?」樂正錦虞喝完便將酒杯放下,冷聲道︰「陳嬤嬤還是替皇後斟一杯熱茶來比較好。」
陳嬤嬤听了樂正錦虞的吩咐,欣慰地將樂正皇後手中的杯子拿開,給她換了杯熱茶。
見樂正皇後滿臉歉意地看著自己,樂正錦虞立即將臉別到一邊。
樂正無極盯著她面前空空的酒杯,眼中的笑意更甚。
樂正皇後的心因樂正錦虞冷漠的態度微微刺痛,她慈愛地看著她別扭的面色,眼中泛起晶亮的色澤。
「臣妾記得剛進宮那年,臣妾也才剛過及笄之年。」樂正皇後回首便將眸中的淚光逼了回去,依舊溫笑地看著樂正無極,「人生如夢,沒想到一眨眼,三十年便已過去,臣妾也老了。」
她緊緊地盯著樂正無極頭上的蒼蒼白發,忽然開口問道︰「皇上相信命麼?」
眾人都不解地看著樂正皇後,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問樂正無極這句話來。
樂正無極面上浮起一絲不悅,方才在觀星樓上,南昭那國師也是問如此愚蠢的問題,「皇後日日念佛,莫非悟出了什麼玄機?」
樂正皇後卻搖頭笑道︰「臣妾乃一介凡人,又怎會參透佛法。」
「臣妾只是有感循環之說,」虛弱的音色清晰地響徹在靜謐的苑中,「今生受者是,今生作者是。」
銅鼎中涌出的血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中,樂正無極猛地將酒杯放下,「朕才不管什麼受者、作者,皇後當真要一直圍繞這莫須有之說麼?」
冷森的目光逼向樂正皇後的面容,「皇後若是累了便早早回去歇著吧。」
眾人瞪大眼楮看著上首的帝後,除卻不明白樂正皇後的話,更為樂正無極開口便遣她回宮而低聲議論。
南宮邪與慕容燁天若有所思地瞥了樂正皇後一眼,為她的話在心頭升起一抹異樣感。
樂正皇後卻是不惱,整個人心如止水般,在他人看來平靜地有些過分。
她慢慢地啜著杯中的熱茶,片刻後放下道︰「臣妾確實老了,才來盞茶時間未到便已經入不得皇上的眼。」
她自嘲一笑,身下還未坐熱便起了來。
秦貴妃眸子閃了閃,腦中同樣掠過一絲疑惑。
苑內的人都以為樂正皇後就要離開,卻未料到她慢慢走到樂正錦虞身邊。
樂正錦虞低頭不看她,或許是方才喝酒太快,她身體竟起了絲燥熱感。
「太後雖如今身份尊貴,但是本宮還是想叫你一聲——」樂正皇後沉聲道︰「無論如何你都是本宮十月懷胎所生。」
沐雨自發地後退了半步。
樂正皇後低低叫道︰「虞兒。」
樂正錦虞猛地抬頭,深紅色的鳳袍撞入視線,她在樂正皇後的眼中讀出了一絲痛楚與不舍。
樂正皇後驀地伸出手,憐愛地撫上她的面容,「真好,母後還能再見到你。」
樂正錦虞想避開她的撫模,心卻出賣了她的身體,一動不動地任樂正皇後撫上了面頰。
枯黃的手不若秦貴妃的嬌女敕白皙,在陽光的照耀下就如同干癟的稻草,在樂正錦虞眼里卻別有一種滄桑美。她嘴唇動了動,卻未開口出聲。
樂正皇後和藹地看著她,似乎要將她的模樣刻在心里,「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朝鳳宮里的相思樹一晃也長那麼高了。」
樂正錦虞眨了眨眼楮,體內的燥熱感慢慢浮到了心間,她拼命壓下那份怪異感。
樂正皇後卻察覺到她的異常,關切地問道︰「身體可是不舒服?」
見樂正錦虞依舊不答話,她便將手從她面上拿開,「天堂與地獄無非一念之差罷了,不管以後你入了哪里,母後願意陪你一起。」
「母後無能,」她的嘴角嚅了嚅,歉意道︰「別怪母後。」
樂正錦虞心頓時一沉,不明白她為何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與她說這番話,她的這些話竟有些…有些像…
樂正錦虞不願再往下想,立即高聲道︰「哀家很好,皇後保重自己便可,其他無需掛念!」
樂正皇後柔聲一笑,轉身道︰「那母後便放心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樂正皇後竟又走到了樂正彼邱身邊。
她定定地看著輪椅上的男子,無聲地張了張口。
沒有人看清她對樂正彼邱說了什麼,只見樂正彼邱點頭,「母後的話兒臣記得了。」
秦貴妃身子猛地一僵,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樂正彼邱,雖說因著樂正皇後的身份,樂正彼邱叫她一聲母後也無妨,可是在她這個生母面前,他竟這般親切地叫別人母後,叫她如何不心痛。
更何況樂正彼邱眸子的溫和不似作假,這等親切溫柔的目光還未放在她身上過。
秦貴妃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一絲怒意來。
樂正皇後見樂正彼邱應聲,嘴角綻了抹笑容,一瞬間的風華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那個艷壓群芳的女子。
她的腳步從樂正彼邱身邊走過,又深深地看了眼樂正錦虞,便在陳嬤嬤的攙扶下慢慢走出寒雲苑。
離開之前,她忽然對著下首默然垂坐的薛如是冷笑,「本宮這輩子犯了兩個錯,最大的錯誤便是看錯了你!」
薛如是顫抖著抬起頭,對上樂正皇後的眸子皆是悔意不已。
苑中的人齊齊一驚,絲毫不明白樂正皇後為何有此之說,只是覺得樂正皇後今日的作為實在反常地很。
薛其正的心也一驚,瞥了眼旁邊面色灰敗的薛如是,想對樂正皇後辯解什麼卻最終沉默不語。
樂正皇後忽地劇烈地咳嗽起來,陳嬤嬤趕緊為她順背。
盯著她微彎的脊背,樂正錦虞心一緊,身子驀地站了起來,腦中卻變得昏眩起來,看著前方的樂正皇後朦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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