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銅熔成湯汁灌下去?眾人因她的話齊齊倒吸了口冷氣,東楚百年來,還未听過這種賜人死的方法。愨鵡曉
江楚秋不敢置信地望著樂正錦虞絕媚的面龐,殺人橫豎不過一刀,為何這般狠毒相逼?
雙目霎時染上暈眩之色,江楚秋立刻俯身跪下,秋水眸瞳淚珠滑落,「求陛下開恩。」
樂正錦虞卻不顧她梨花帶雨的模樣,朝宇文睿眨了眨眼楮,嬌笑道︰「陛下,臣妾的提議好不好?」
江寄伏地,鐵鏈輕砸在地上,響起「 」的聲音,身體上的痛苦怎比得上對一國之君的寒心,「求陛下賜臣斬首之刑!」
見他開口懇求宇文睿賜他刀斬,樂正錦虞直搖頭道︰「不行,江丞相這些年扶主勞苦功高,怎能死無全尸。」
言罷,樂正錦虞目光灼灼地看向宇文睿,「陛下——」
宇文睿扶額沉思了一番,點點頭,「就按貴妃娘娘說的做吧!」
江楚秋猛然抬頭,高聲驚叫道︰「陛下!」
伏跪著的身子不停地顫抖,他怎能這樣對父親?且不說灌銅之說前所未聞,父親一把年紀怎能受此折磨?
樂正錦虞抬手示意,不一會兒,便有人抬了一鼎熔爐過來。
眾人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的早已準備好的一切,更加驗證了樂正錦虞方才擰眉沉思只是惺惺作態而已。
樂正錦虞才不管他們心中如何作想,她與江寄三年的恩怨即將在今日終結。什麼仁慈心善,她早已通通拋進東楚的璃水里了!
她不介意擔著「毒婦」的稱號再一次登上東楚皇後的寶座,俯瞰他們,承受他們每日的尊呼跪拜!
夕陽最後一抹余暉消失之前,熔爐內早已融化的銅汁被人端了出來。
滾燙冒著熱氣的銅汁被端至樂正錦虞的面前,撲面的灼熱燙紅了她的臉頰,琉璃眸閃爍的光澤愈加晶亮。
「江丞相,你還有何話要說?」樂正錦虞好心地問道。
換來的只是江寄的呸怒。
「不知道這一碗灌下去會是何種效果,」樂正錦虞淡聲道︰「趁熱伺候江丞相服用吧!」
江寄掙扎著卻被人死死按住,滾燙的銅汁放在下巴處,驚恐的眼楮瞬間瞪大如銅鈴。
江楚秋眼見禁衛端著那渾濁濃稠的銅汁慢慢朝父親走去,立刻將跪著身子撲向樂正錦虞,扯著她的裙擺哀求道︰「貴妃娘娘,求您——」
樂正錦虞輕輕一笑將腳步移開,「還不快將昭儀娘娘拉開。」
迅速有人上前將江楚秋拉到了一旁。
「樂正錦虞!」江寄恨聲吼道,散落的白發襯得他的面孔頗為猙獰。
江楚秋被拉開後,又快速沖到宇文睿的腳邊,哭求道︰「陛下,臣妾求您賜父親一個痛快吧!」
她剛才離那碗銅汁那麼近,粘稠的汁液上翻滾著細密的氣泡,人連滾燙的開水都受不了,又如何能承受炙熱的銅汁,不用想也知道灌下去的慘烈性。
宇文睿任她苦苦哀求,目光盯著樂正錦虞的赤色的身形未移半分。
灼熱的燙感襲上面容,江寄緊緊地抿著嘴唇不留絲毫縫隙。
禁衛見狀,立刻強硬地撬開了他的口,一鼓作氣將手中滾燙的銅汁給他灌了下去。
銅汁入口的一剎那,江寄瞪大的眸子即刻泛上白青色,老厚的嘴唇已被銅汁燙爛,灼熱的汁液順著他的喉嚨下去,五髒肺腑頃刻間猛烈地燃燒起來。
低沉嘶啞的嗚咽聲與胡亂揮擺的四肢莫不在昭示著他的痛苦。
江楚秋絕望地松開了宇文睿的腿腳,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再發出一點聲音。
眾人皆不忍心地閉上了眼。
樂正錦虞緊緊地盯著他,身體上的筋脈全都暴突而出,雙腿驚蟄地蜷蹬著,較之禮部尚書的痙攣要劇烈萬分。
眼見他整個身子似縮了一圈般,裘袍下的手指動了動。
經此刑罰,整個東楚的人應該都不敢對她妄自評判了吧?
南宮邪讓人教的法子,還真是…
冰涼的手掌忽然被人握住,樂正錦虞抬頭便見到對她一臉含笑的宇文睿,琉璃眸中涌出一絲碎光。
為什麼?為什麼她如此折磨他的臣子,他還對她這樣地縱容?
發寒的指間被暖流包裹,天空中的煙霞盡褪,滿地的瑟蕭沉靜中,宇文睿眸中只剩她的紅衣,烈如歌。
寒風徐徐刮起,江楚秋木訥地看著經歷極致痛苦後斷了氣的江寄。
樂正錦虞漫不經心地掃視了她一眼,隨即靠在了宇文睿的懷里。
宇文睿能感受到她身子在輕微地顫抖,知曉她倨傲狂妄的行徑下隱藏著一顆沉悶的心。
「朕在。」宇文睿輕聲道。
樂正錦虞深呼了口氣後抬起頭,後宮嬪妃蒼白著面容強自鎮定,而朝臣的目光中莫不噴射著怒火。
今日有兩名肱骨之臣死在她的手里,東楚的輿論再也不會安寧。
樂正錦虞的名字將伴隨著狠辣惡毒進入每個人的夢寐中。這些人對她無限惱火卻又因著宇文睿的在場而不得發作的感覺,真是…該死的好!
樂正錦虞忽然覺得自己如今十分變態,病魔侵體,萬劫不復。
傲然挺立的身子帶著一絲自我厭倦,樂正錦虞冷聲道︰「將江丞相帶下去安葬吧!」
她壓了壓眉心,手輕觸到額間的碎石,朱砂印于指間,化開了濃烈的灼艷。
面對一眾臣子面上各異的神情,想起他們之前攔阻帝攆的場景,樂正錦虞寒聲道︰「本宮如今既然身為東楚貴妃,又即將為皇後,自然是該為已故的先皇盡一份孝道。也不辜負諸位大臣早前費盡心力讓本宮去明國寺為先皇祈福的願望。」
低低的聲線穿透每個人的心間,眾人雖對樂正錦虞嫉恨麻木,卻還是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到如今,她是怕天下人詬罵,想著躲進明國寺麼?
然而下一刻他們卻又見樂正錦虞從袖中突然抽出一幅畫卷似的東西,嚴肅正聲道︰「陛下,這是臣妾花費了幾日的心血繪就的宮寺圖。」
樂正錦虞俯身將畫卷恭恭敬敬地遞呈給宇文睿,「臣妾雖想盡孝道,奈何心中又不願遠離陛下,此宮寺若是建成,臣妾願意從未央宮中搬至其內,為先帝日日禱經誦告,也免除不能得見陛下之苦。」
樂正錦虞懇切的話語撞擊眾人的耳膜,在每個人心中投下巨大的漣漪。
隨著宇文睿緩慢打開的動作,一幅完整的宮寺圖展現在眾人面前。
眾人皆齊齊倒吸了口冷氣,這哪是簡單的宮寺?分明、分明是一座極致奢華宏偉的宮殿!
金頂紅門,池水環繞。雕梁畫棟,廊庭蜿蜒。斗拱飛檐,富麗堂皇。琉璃閃爍,珠簾暮卷。藤蔓菇郁,綠竹猗猗…
宛似人間仙境!
但若造此宮殿,必當大興土木,勞民傷財!
有時候女人之于榮華富貴的**不比男人少分毫,樂正錦虞這是安的什麼心!
眾人再也顧不得帝威與樂正錦虞方才的懾魄,紛紛跪地規勸道︰「陛下請三思!」他們寧願樂正錦虞于未央宮內日日笙歌,也不願她打著禮佛的借口慫恿陛下興建此宮以飽私欲!
樂正錦虞不滿地起身道︰「我東楚百年強盛,百姓富足,難道連區區一座宮寺也不能建造麼?」
「娘娘!」有大臣再也控制不住心頭的怒火,厲聲斥道︰「天寒地凍,興建此宮豈是易事?我東楚百年強盛,是陛下勤政廉儉之果。百姓富足,安居樂業,也因未有戰亂疾病之擾。若是一旦開建此宮,必然征民廢材,還望娘娘以東楚百年基業為先!」
樂正錦虞面色一沉,這是明擺著在譴責她不安好心,勞民傷財,動搖國基。
季芸兒貪婪地望著宇文睿手中的畫卷,樂正錦虞的畫工精湛暫且不提,光是看著這宮寺就讓人心馳神往。以往未央宮的奢華與鳳藻宮的富麗已經足夠她垂涎了,沒想到還能見到這等仙境之宮。若是讓她住在里面,她也願意日日為先皇誦經禱告。
她目光灼灼地盯緊宇文睿,眸中的期盼不加掩飾。
宇文睿低頭盯著手中的畫卷沉思不語,寒冽的眸子逐漸染上郁色。
這是她想要的麼?
他忽地抬首,樂正錦虞微沉的面容在昏黃的夕陽下閃動著別樣的風華,人若罌粟般讓人明知其毒卻忍不住上前采擷,哪怕半刻的歡愉需用一生的黑暗來換取。
他驀然將畫卷放回樂正錦虞手中,帝袍下的手掌輕掃過其上勾勒的池水,淡聲道︰「朕覺得這里摘種上蓮花應該很美。」
隨後丟下呆愣住的眾人,拂袖而去。
黑幕緩緩降臨,樂正錦虞盯著他離去的身影,威嚴頎長的身影似乎要與黑暗融入一體。
縴細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捂上心髒的地方,一絲淡淡的悔意蔓延開來。她仰頭,琉璃眸已然被暗夜所籠罩。
宇文睿離去後,後宮的嬪妃也丟下嘩然驚愕的臣子們陸續地離開。她們哪里是來看戲找樂子,自始至終全是樂正錦虞的專場,在陛下眼中,她們已淪為毫無存在感的塵埃。
昭儀宮中的燭火今夜格外明亮,不只是因為江楚秋將殿內都點燃白蠟的緣故,更是因忽然而至的宇文睿聚集了滿殿的光輝。
江楚秋褪下端莊沉穩的宮裝,換上了一身素縞。
昭儀宮內的奴才皆伏跪于地面,江楚秋一向溫柔的聲線變得異常冰冷,連她自己也未料到的大膽,「陛下不在未央宮里陪著貴妃娘娘,來臣妾這里做什麼?」
她承認,白日里因駱太醫的倒戈,她曾十分慌亂,心駭下不敢再面對他。畢竟她所犯的是誅滅九族的大罪,雖然實際上她並未成功。
宇文睿靜靜地看著她,林嬤嬤等人早已被堵住了嘴,未能發出聲音。
身後的榮安忽然上前,捧著手里的東西對著江楚秋輕聲道︰「娘娘,上路吧!」
私下勾結太醫,想要造出身懷龍嗣的假象,此等大罪,他也幫不了她。
江楚秋捏著燭光的手一抖,「陛下,就算臣妾絲毫不能威脅貴妃娘娘的地位,您也還是要賜臣妾一死麼?」
目光掃過榮安手里捧著的東西,三尺白綾,一把匕首,一杯鴆毒。江楚秋輕笑,「陛下是怕臣妾對貴妃娘娘心存恨意,以後會害她是麼?」
「這宮里想著貴妃娘娘死的不止一個,陛下難不成要廢掉所有人?」江楚秋淒涼一笑。
宇文睿聞言,抿唇不語。
白皙的手從榮安手中捧著的東西里慢慢挑出一柄匕首,樂正錦虞拿它時何等肆意,為何她卻拿著卻如此沉重?
「父親被灌銅汁,臣妾不想飲鴆毒。」江楚秋雙目含淚道︰「陛下你這般對待忠心待您的臣子,以後難道不會後悔麼?」
眼前的男子,一如當初所見的俊美非凡,威嚴霸氣,曾是他渴慕敬仰的天,卻更是殺了她父親,埋葬她一生的仇人。
見她目光盈淚地看著自己,宇文睿冷聲道︰「既然做了,就要承擔後果。」
「那樂正錦虞呢?」向來溫柔似水的眸子染上恨意,「為何她做了那麼多惡事,卻未承擔應有的後果!」
宇文睿淡淡地對上她仇恨的目光,「她與你不同。」
「因為陛下愛她是不是?」江楚秋愣了愣,隨即又恢復了溫婉的模樣,「可是臣妾卻覺得,陛下對她的心意不過如此,不然也不會讓瓊美人懷有龍嗣。」
宇文睿卻笑了笑,輕吐出的只能兩人可听見的話語讓江楚秋的意念驟然轟塌。
江楚秋痴痴地看著他,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綻出笑容,秋水眸子如同那日洞房花燭夜見他時的那般溢滿溫柔,「懷愛何罪?陛下為她做了這麼多,希望陛下日後不要像臣妾這般懊悔。」
言罷,她毫不猶豫地將匕首刺入胸膛處。
隨著她倒入血泊,繁極一時的江家在東楚這片土地上徹底湮滅。
臨死前,她仿佛看到今日樂正錦虞畫卷上的宮寺,也看到了東楚未來的結局。
「紅顏禍國。」幾不見聞的嘆息隨著生命的消失落下娓娓長音,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