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的日子,院子里頭一片銀裝素裹,孫錦繡坐在花園旁的小亭之中溫一壺熱酒,品茶賞雪。愨鵡曉白雪皚皚之中一樹樹紅梅迎霜而立,裝點了整個世界。
「你們也坐下來喝杯酒暖一暖,沒有的時候不必拘著。」
孫錦繡燙了酒,並不自己先喝也給兩人到了一杯放在桌沿。菊香、秋華對視了一眼,垂下頭。
「小姐,奴婢們不敢。」
孫錦繡笑得意味深長,眼光卻依舊停留在一旁炭盆上的紫砂小壺上。
「沒有什麼敢不敢的,我一直當你們是自己人,只要你們對我忠誠,往後我自然仍舊將你們當成自己人。」
菊香听了這話身形一顫,回頭對上秋華的眼神,從對方的眼楮里頭看到同樣的懷疑。小姐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抿著唇躊躇著,菊香腦中閃過了幾月的一幕一幕,孫錦繡待她雖然算不上熱情,可是從來都不曾讓她受了委屈過。眼前這個女子,對待敵人的時候永遠是最冷酷無情的修羅,然而對著自己認可的人卻是豁出了一切的百般維護。
菊香抬起頭,眼神堅定心中已經做下了決定,上前拿過酒杯一飲而盡。
「只要是我的人,我必然拼盡全力保全。秋華,你說呢?」
孫錦繡並不著急,縴指扣著石質的桌面,一下一下仿佛敲到了她的心上一般,終于秋華也緩緩的走了上來,飲盡了杯中酒。
「小姐,蘇香雪身上的毒發作了。」
秋菊靜默了半晌終于上前輕聲回稟道。
「恩,走吧,去看看她。」
孫錦繡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朝著地牢走去。這兩個丫頭這些日子有事瞞著她,從她們的眼神之中她就能確定這一點,卻沒想到竟然和蘇香雪有關。
這其中是誰授意的顯而易見,看來對方似乎並不想讓她得到自己的勢力。
剛剛走進地牢之中,便看見蘇香雪倒在地上痛苦得打著滾,身上沒有一點傷口可是卻仿佛是被萬箭穿心一般的哀嚎著,在地上不斷的滾動。
「這是怎麼回事?」
孫錦繡眉頭緊皺著,望著地上已經縮成一團幾乎喪命的蘇香雪。
「她是中了蠱毒,若是沒有定時的解藥,蠱蟲便啃食寄主直到腸穿肚爛而死。」
菊香幾乎將腦袋埋進了胸口,小聲的回稟道。
這個消息她們在捉到蘇香雪之前就知道,公子也猜到了小姐一直不殺蘇香雪大概是想要收為己用,可是這個蠱蟲實在是太危險了,若是治起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使蠱蟲引渡到小姐的身上,所以公子令她們一直瞞著小姐。
「為什麼到最近才發作?」
一段時間之內就要服用解藥,而蘇香雪在自己這里呆了快有兩個月了才第一次蠱毒發作這其中的時間間隔太長了。
「是因為公子給了九轉清心丹,能夠暫時抑制蠱毒的發作,可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九轉清心丸也不能再抑制這刁鑽的蠱蟲了。」而公子剛好又不再琉琰城,她們這才亂了方寸。
恐怕小姐這一回又要誤會了,公子都是為了小姐著想,這蠱蟲並不是一般的蠱蟲,若不謹慎很有可能傷到自己,公子也是舍不得小姐。
「那其他的暗衛也是這樣了?」
孫錦繡眯著眼望著不遠處關著那些暗衛的牢房,怪不得這些日子幾乎將所有的方法都試遍了,這些人就是不肯為自己效力。她甚至不惜殺了幾個暗衛殺雞儆猴,卻沒想到這些人依舊無動于衷。
「是,不過那些暗衛的身子好些,加大了九轉清心丸的藥量還暫時能夠壓制的住。」
這一回開口的是秋華,看來她也漸漸地明白自家小姐想要做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的了。
「你們都下去。」
孫錦繡睨了一眼兩人,顯然她還是在介懷她們隱瞞她的事情,甚至是並不完全信任她們。
排出銀針,分別在蘇香雪的陽溪、列缺、合谷、三里四穴扎下,隨即從袖中掏出了一只白瓷瓶放在了蘇香雪的鼻下,只見蘇香雪猛地咳嗽了幾聲終于從半夢半醒之間反應了過來。
「孫錦繡,你……」
蘇香雪看見孫錦繡眼神之中是明顯的恐懼和退縮,剛想要開口便牽扯到了唇上的傷口,那日那個繡娘整整花了兩個時辰才將一朵朱砂縫了出來,等到幾日之後血肉都已經凝在了一起,將絲線埋在了其中,孫錦繡又派人拆了線頭,將那一根線狠狠的抽了出來,牽動了傷口又讓蘇香雪感受了一次死一般的劇痛。
自此之後,蘇香雪就算是再恨孫錦繡也不敢再對著她半分的不敬。
「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
孫錦繡取下了銀針,收回袖中,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的睨著蘇香雪。看來蘇香雪並不知道雲夫人對她下了蠱毒的事情,否則的話蘇香雪也不會這樣看著自己,想必是懷疑她對她做了什麼。
「你是什麼意思?」
果然,蘇香雪仿佛是猜到了什麼,臉色刷的一下白了。
「你身上中了和那些暗衛一模一樣的蠱毒,你說能這樣做的人會是誰呢?」
孫錦繡伸著手指扣著自己的腦袋,眸中含著訕笑,宛若是在看著一個笑話一般。
「不可能,我姑姑絕不會這樣對我!」
蘇香雪一直以來都是為了雲夫人做事,卻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被自己的姑姑擺了一道。
「你身上的是天蠶蠱,這是什麼東西你應該清楚得很。」
天蠶蠱是雲氏宗族用來控制暗衛所用的蠱蟲,旁人是不可能有的,解藥自然也掌握在雲氏族人的手中,所以這蠱蟲絕不可能是孫錦繡下的!
「就算這是我姑姑下的蠱毒,可是你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孫錦繡你難道就真的安著好心了嗎!」
為什麼他們一個個都想要利用她!從來沒有人真心對她!他們都只是想要利用她而已!
蘇香雪此時已經被一種濃郁的背叛感充斥,心里頭卻仍舊潛藏著對孫錦繡的敬畏,挪動著身子退後了一尺,也不敢對著她動手,只是嘶啞著喉嚨大聲吼叫著。
留的長長的指甲嵌進頭皮之中,不斷的拉扯著自己的頭發,仿佛是真的瘋了一般。
「是,我的確對你沒安什麼好心,我想讓你幫我,幫我解決掉那些想要我性命的人。不過,你若是願意幫我不管成不成,我都能救你的性命。」
孫錦繡也不生氣,這是對著眼前這女子精神打擊的最後一重,蘇香雪在遭受了這樣的折磨之後之所以還能夠撐下來不過就是因為她相信雲夫人一定會派人救她出去。如今若是讓她知道她心中的姑姑不過是一個想要用蠱毒操縱她的惡魔,心中的天神成了惡魔,這種從天堂墜入地獄的感覺足夠讓她奔潰了。
「蘇香雪,你自己好好想想,難道你不恨她嗎?難道你不想要擺月兌她的控制嗎?這世上只有我能幫你。」
孫錦繡再也不看一眼地上不斷的拿著自己的腦袋磕著牆的蘇香雪,轉身走出了地牢。
「小姐……」
菊香一直都守在門口,里頭的蘇香雪是會武功的,她擔心對方做出什麼不利于小姐的事情。
「派人送兩個人到暗室。」
菊香垂頭稱喏,隨後朝著關押著暗衛的牢房走去。她知道小姐這是要研制出能夠解蠱毒的解藥,所以需要幾個中毒的暗衛來試藥。
孫錦繡剛剛走進暗室之中,蕭君玉就已經收到了消息,沉吟了片刻只听見他深深嘆出一口氣。
「夜輝,去拿大還丹送去給秋華。」
話音剛落,夜輝的臉色就已經變了。
「公子,大還丹可是……」
這大還丹可是百年之前的醫聖颯華留下的天下至寶,只要還有人還有一口氣在,不管是中毒還是重傷都能起死回生。醫聖颯華臨死之前就只留下了一瓶,如今留在公子手中的只有十顆了而已,公子竟然舍得為了孫錦繡動用大還丹。
「照我說的去辦。」
蕭君玉垂頭看著手上的地圖並未將目光分給夜輝半點,可是夜輝仍舊感覺到了自家主子身上懾人的威壓,不自覺的垂下頭去順從的稱喏。
「你親自送去。」
見夜輝不動,蕭君玉又加了一句,更另夜輝心中不滿,不過是個鄉野丫頭,就算是如今不是了,怎能容得公子如此在乎。
「不過是一顆藥丸……」
「不是一顆,全都送去,天蠶蠱凶險萬分,她應該用得到。」
蕭君玉終于抬起了頭,那一張白玉面具在陽光下泛著泠泠冷光,卻比不上他那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懾人。
「是。」
夜輝不敢再多抱怨一句,拿了藥轉身便朝著琉琰城趕去。
偌大的屋子里頭只剩下蕭君玉一個人,眼前的面具遮住了臉,連露出那毫不表情的白玉,然而坐在那里的深沉男人神思卻已經飄遠,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麼。
又是半月,數九寒天大雪紛至,這些日子里頭已經不知道下了多少場雪了。三九的最後一夜,鵝毛大雪厚厚的覆在地上,整個世界清靜的恍若沒有了聲息一般,所有的人都進入了夢鄉,忽然就在這個時候,外院傳來了驚懼的大叫聲。
「走水了!來人啊,走水了!」
溫暖被窩之中香睡的人揉了揉眼楮迷糊的推開窗子,望著眼前這一片通天的火光,頓時清醒了過來,披了中衣就提了水桶朝著外頭沖去,一時間雨腳如麻,平靜的雪地被踐踏的沾染了漆黑的腳印,踩化了積了大半夜的雪。
就在這個時候,地牢之中忽然沖進了幾道人影,看門的侍衛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已經被一道抹了脖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
那些黑衣人飛速沖進了地牢之中,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已經人走茶涼,而外院的火非但沒有澆滅反而借著東風朝著內院著去。
「救命啊!快逃啊!」
一時間院子里頭大亂一團,當一些不知明的下人看到十幾具焦尸被抬了出來的時候人群之中便傳開了,火勢太大根本挽救不及,這些人是被燒死的救火之人的傳言。
「鬧什麼鬧!菊香,秋華,傳令下去,敢私逃、卷走財物、聚眾謠言之人,重大一百大板趕出府去!」
就在眼看著形勢已經控制不住的時候,忽然一道淺白的人影映著月光而來,冷眼望著眼前一片漫漫的火海,眼中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鎮定自若。
「小姐已經抓到了散布謠言之人!」
就著這個時候,幾道黑影落下正是跟在孫錦繡身邊的暗衛,人手拎著一個嚇得癱軟的下人毫不留情的丟到了孫錦繡的面前等候發落。
「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板,然後趕出府去!」
一百大板,這明顯是要了這些人的命!所有的人看著孫錦繡這般雷厲風行的手段,不禁縮了縮身子朝後退了一步。
「都去救火,有功者必賞,有過者必罰。」
通紅的火焰照亮了孫錦繡明滅晦暗的容顏,在一陣木板打肉的聲音之中沒有一個人不敢不盡力救火。
也知道天蒙蒙亮的時候,外院的大火才堪堪澆滅,孫錦繡望著還算完好並沒有多大殃及的外院輕輕松了一口氣,隨即吩咐人將王曉找來,開始統計損失,上報傷員和犒賞獎懲。
午時之後,孫錦繡伸了個懶腰丟掉了手中的賬本終于站了起來,推開了屋門,此時菊香已經等在外頭了。
「小姐,蘇香雪已經被就走了,剩下來的十四個暗衛也全數被救走了,我們是不是……」
「不必了,如今光是眼前的事情就夠鬧心的了。」
孫錦繡揮了揮手,此時蘇香雪必然已經回到了雲夫人那里了,她就算是想要再將人奪回來了也不大可能了,而且她根本就沒有想要奪回來的意思。
蘇香雪昏迷了整整三日,睜開眼楮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徐娘半老的絕色面容,越過她的肩膀蘇香雪看到了那個讓自己心心念念、久久不能忘懷的男人。
「表哥…。」
蘇香雪動了動唇,從喉嚨之中發出一聲干澀難听的聲音,面上閃過一絲悵然最終只是動了動唇,什麼話也沒有再說下去。
「既然你已經醒了那就好好歇著,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雲清揚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瓷白,嘴唇紅腫的女人,隨即毫不留情的轉身離去。
「香雪別急,你表哥就是這樣的性子,想必他是怕你不能好好養傷所以想要等到你身子好些的時候再來看你。」
看著蘇香雪潸然淚下的模樣,雲夫人溫柔的握著蘇香雪的手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樣忽然就對著她殷勤起來了。
蘇香雪垂著頭將所有的表情掩藏在深處,只是乖巧而安靜的點了點頭。雲夫人親自為了蘇香雪喝了藥,甚至還為她掖好了被子這才轉身離去。
剛走出門,雲夫人的女乃嬤嬤便走上前來想要開口說話,卻被雲夫人一個眼神給阻止了女乃嬤嬤看了一眼緊閉著的房門,登時閉上了嘴。
「回去說吧。」
雲夫人伸出手讓女乃嬤嬤扶著她,兩人朝著雲夫人所住的梨花院而去。自從雲拂曉走後一個月不到,一直在雲家別院的雲夫人和雲清揚也趕到了琉琰城。
梨花院,小廳之中,偌大的屋子里頭只剩下坐著的雲夫人和伺候著茶水的女乃嬤嬤。
「說吧,什麼事情?」
雲夫人淨了手,將擦手的白巾甩回了水盆之中,喝了一口茶,這才慢悠悠的開口問道。
「果然不出夫人所料,蘇大人這一回回京述職,皇上不但提了他的官位,而且因為在邊疆力工甚至封了永安伯。」
女乃嬤嬤將剛剛從帝都傳回來的消息悄聲對著雲夫人說道。
看來這蘇家恐怕往日還有的高升,所以連帶著蘇香雪的身份也貴重了起來。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庶女,可是蘇家只有一個嫡長子,並沒有嫡長女,而蘇香雪作為蘇家的庶長女在這其中的地位至關重要。
這也是為什麼,原本蘇香雪已經是棄子一枚,現在雲夫人不但要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將她救出來還要對她這般優待。
「夫人,奴婢擔心這些日子表小姐都沒有吃解藥卻仍舊還活著,是不是?」
女乃嬤嬤有些擔心她們在蘇香雪身上下蠱毒的事情暴露,到時候蘇香雪若是鬧起來可就不能為她們利用了。
「孫錦繡素來有神醫之稱,想必是用了什麼辦法將蠱毒暫時抑制住了,我方才問過莫大夫了,蘇香雪身上的蠱毒仍舊在。」
雲夫人搖了搖頭,托著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情,時而皺著眉,時而又抿著唇,最終終于松開了緊蹙的眉頭,嘴角抿出一道細細的弧度。
這天夜里,一直安睡在床上的蘇香雪忽然不受控制的痙攣起來,先是輕微的,之後越來越重,甚至整張床都隨著她的抽搐搖動了起來,嚇得伺候的侍女;連忙去找來了夫人。
「姑姑,我這是怎麼了?」
蘇香雪醒來之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雲夫人那一張焦慮擔心的臉,原本光鮮亮麗的容顏枯萎了,眼眶深深的凹陷了進去,臉色蒼白的可怕。
「傻孩子,這件事情我原本不想要告訴你的,可是你如今都這樣了,我也不得不說了。」
雲夫人看了口氣,遣走了所有身邊伺候的人,扶著蘇香雪繼續躺下。
「我們雲家有一種蠱毒叫做天蠶蠱,是用來控制暗衛永遠效忠的一種蠱毒。可是,你小的時候有一回到了我的屋子里不小心就踫到了那蠱蟲,蠱蟲便進入了你的身體里頭,一直到現在。」
說著雲夫人接著嘆出一口氣,心疼過的模著蘇香雪的頭發。
「不過幸而我雲家有這種天蠶蠱的解藥,每到毒發前一夜,你的茶中便會混入解藥服下,所以一直以來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中了蠱毒,若不是這一回你被人擄走也許你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哎,可憐的孩子。」
蘇香雪一雙清澈的眸子望著雲夫人,此時也盈滿了熱淚,顯得別樣的淒楚可憐。
「姑姑,你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
「自然都是真的,你若是不信自可以書信一封去問你的爹爹和母親,這事他們都知道。」
雲夫人心事旦旦的開口道,自然若是蘇香雪真的這麼做了,這些書信只會半路被截下來,石沉大海。
「姑姑,是香雪誤會您了。香雪以為。香雪以為您……」
蘇香雪緊緊地握著雲夫人的手,抿著唇已經泣不成聲,只是一個勁兒的落著眼淚。
「傻孩子,哭什麼,姑姑不怕你誤會,只怕你想得太多了傷了自己的身子。」
聲音依舊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溫馨。
「姑姑,香雪對不起你,香雪竟然听信了那個人的話,她說,她說這個蠱毒是你為了控制我才下的。她想要我幫著她解決了你!」
蘇香雪一邊抽噎著,一邊哽咽著將事情說了一遍,雲夫人此時的臉色漸漸的發青起來,眸中甚至閃過一道無情的殺意,然而望向蘇香雪的時候依舊是那樣的溫暖和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