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儀半張臉被燙傷的事驚動了整個侯府,待選秀女若是毀了容那便是自動棄權,饒是侯門顯貴都無法破例。
顧秋月原是要徹查罪魁禍首,卻被溫儀指認是溫玉下的毒手。溫玉乍聞一下不由驚詫,還以為她在蘭茗飄香認出了自己,後來才知,她不過是想借此機會拖人下水。與其對付一個陌生人,不如鏟除一個恨之入骨的身邊人,對她來說,很是劃算。
只是,顧秋月竟破天荒的未曾深究,只關了三天,不給吃喝,雖然餓得頭昏眼花,但是終究還是挺過來了。
「夫人這回怎麼就輕易放過了那丫頭?」珠兒攙著顧秋月的手臂低聲道。
顧秋月微微勾起唇角,眼里滿是嘲弄與不屑。細長的眉眼被描繪得一絲不苟,釵環滿頭,身上披著罕見的流紗真絲外衫,極為華貴。她向來如此,即便只是在府里。
她怎麼可能輕易放過那丫頭,只是時候未到罷了。她穩穩地坐進了馬車,薄唇輕啟︰「去相府
車子穩穩當當地行駛在玄武大街上,顧秋月端坐在車廂內,透過被風吹起的車簾偶爾能窺見外面的情景。路上的行人都自動讓道,誰也不敢擋在這輛馬車的前頭。
生長在皇城根下的百姓多少都有些見識,即使不知車內坐著何人,但敢在街上肆無忌憚的駕著馬車狂奔的,也只有為數不多幾家高門顯戶,遠遠避開不去招惹總是不錯的。
溫、顧兩家隔得本就不遠,片刻之後便到了顧府門口。顧秋月自馬車而下,還未站穩,管家徐生就已迎了上來。
男子已過天命之年,古銅色的皮膚,額上有著兩道深深的皺紋,兩鬢花白,低矮的身形略微有些駝背,可眼眸依舊深邃,看起來精神奕奕,見著顧秋月來了,許久不笑的眉眼都咧開了,牽動著周邊的細紋,嗓音溫潤和藹。
「二小姐回來啦!」
徐生是顧府的老管家了,一直忠心耿耿,對顧秋月尤為寵溺,膝下無子,也總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兒時無論顧老爺如何打罵,總是將她護在身後,為此,顧秋月對他倒是真心敬重。
跟著徐生進了府門,一向矜持的姿態變得舒緩許多,唯有在這個時候她才只是顧秋月,只是顧府里無憂無慮的二小姐。可一旦出了這個門,一切都得靠她自己,她必須用重重盔甲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用疾言厲色喝退所有威脅到她威脅到顧家的人。
說實在,她真心有些累了。可是她不能認輸,因為,她是顧家的女兒。
輕嘆了口氣,側頭看向身邊的徐生,緩緩道︰「徐伯,大哥可在府上?」
「在的,相爺就在書房,二小姐直接進去便是
徐生停了步子,望著顧秋月遠去的背影兀自出神,臉上的笑意也淡去了些許,眼眸里染上了一層落寞。他早該知道,她已不再是當初不諳世事的二小姐,又怎會膩在他這個老頭子的身邊嬉笑听風呢。藏在袖中的物拾終是沒有再拿出來。
書房的門上懸了竹簾兒,隔著外面的暑氣,屋內倒是涼快得緊。兀自掀簾進屋,顧衍生正坐在書案前看著書文,直到顧秋月走到跟前才反應過來︰「是二妹啊
顧秋月略微頷首,瞥了眼擱在桌上的信紙,好奇道︰「大哥方才在看什麼如此入神?」
顧衍生眉頭深皺,語氣中帶著濃重的不滿和擔憂︰「你也知道暄兒他奉旨去了嶺南,自從十年前英國公請旨到南地,那邊就成了他的管轄區,這麼多年都相安無事,臨行前也都交待過暄兒,可他還是去了國公府……」
「怎麼?難道那老家伙還想著要為桑雲清報仇不成?」
顧秋月不禁蹙眉,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依舊歷歷在目,甚至無數個日日夜夜自己都在睡夢中驚醒。耳邊回蕩著桑雲清的哭喊和咒怨,腦海里那張被鮮血禁錮的面孔清晰可見。原以為已經得逞,可卻留下了個孽種,那個從棺材里爬出的血嬰,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就怕他沒那個命!」顧衍生冷哼道,諱莫如深的眸子又暗了幾許,嘴角不自覺多出一抹戲謔,「他染上了瘟疫
顧秋月挑眉,這倒著實令她驚訝,「那大哥還在擔心什麼?」
顧衍生嘆了口氣,隨手將信件遞給了顧秋月,心頭越發煩躁,一掌擊在書桌上,手邊的茶杯因振動而發出清脆的踫撞聲,茶蓋歪向了一邊,沿邊的水珠一滴一滴滴在了桌案上,暈濕了周邊的書文。
顧秋月一目十行,事情的經過了解了大概,合上信紙不急不緩道︰「依我看,暄兒執意呆在國公府給英國公治病全是因為一個人……」
「誰?」
顧秋月冷笑︰「大哥還不明白麼,暄兒是被那孽種迷了心!」
顧衍生似是恍然大悟,對于當年的事他亦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一時的心軟卻成就了如今的孽緣。他眯了眯眸子,望著顧秋月冷哼道︰「不是大哥說你,這麼多年連個丫頭都沒解決掉,你是怎麼做當家主母的?」
顧秋月利眸斜掃,不由生出些許怨氣︰「大哥說得輕松,溫泰興雖不管不問,但我看得出,他還是在意的,我犯不著因為那個孽種毀了我苦心經營多年的局面況且,她也決計不能死在府里,若是讓那個人知道了……眸光一黯,眼神不自覺飄向了別處。
顧衍生不以為然︰「那如今又為何願意出手了?不要告訴我你只是來閑話家常的
顧秋月淺笑未言,踱步到窗前的盆景,擺弄著青青玉翠的雲竹,漫聲道︰「大哥猜得不錯,我的確是想除了那個丫頭,這麼多年我沒有一天不想除掉她。最近她是越發的得寸進尺了,溫泰興對她的態度似乎也有好轉的跡象她頓了頓又道,「只是暫且不能在府里動手,給人留下把柄。現在看來老天還是幫我們的,既然如此,咱們就借著英國公的手除掉他唯一的外孫女!」
「 」地一聲,青蔥的枝蔓生生被折成了兩段,望著跌入泥土的斷枝,女子的嘴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細長的鳳眼里閃著精光。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順她者昌,逆她者——亡!
遠在千里之外的桑國棟怎麼也料不到,自己一意孤行拒絕顧辰暄的施救,竟是親手將唯一的孫女兒推向死亡的一劑毒藥。然而,他並不知道在這個世上,他還有一個嫡親的外孫女。
如果他知道的話,當年絕不會拋下她遠赴南地;如果他知道的話,定要拼盡性命護她周全;如果他知道的話,斷然不會拒絕顧辰暄的示好。只要有一絲希望,他都要活著回到烏蘇。
只不過,現在的顧辰暄在他眼中不過是顧家派來的劊子手,是一道黃泉路上的催命符。而「顧」之一字,在他心中是仇,是恨!他寧願被病痛折磨致死,也不願沾染顧家一分一毫。
顧辰暄守在門口寸步不離,一炷香之前,他剛剛被桑國棟轟了出來,直到現在還能听見屋里斷斷續續的咒罵聲。
頭一次遇見如此固執的老頭,瘟疫猖獗,所有人都在求生,唯有他求死。
十多年前的恩怨他並不知曉,只知道,那是溫玉的外祖,這還是臨行前從父親的話語中探知的。當時他大喜過望,想著如若阿玉知道的話,定會非常開心,曾經允諾的大婚之禮,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可惜一切似乎都想得過于簡單,望著緊閉的房門,顧辰暄滿心頹喪,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初听說英國公也染上瘟疫之時,他百般憂心,一心想著阿玉,想著要讓阿玉親眼見見她的外祖。他衣不解帶守在醫官身邊,陪著一起研制新藥,終于初見成效。幾個試過新藥的病患,病情皆有好轉,這才趕緊帶著醫官來到府上,卻沒想到這個年若六旬的老者居然諱疾忌醫。
被攆出屋子的剎那他茫然了,甚至能想象得到溫玉悲喜交加的面容,那雙充斥淚水的眸子是他最不願看見的。
「主子,這英國公也太不識相了吧,您好心好意給他治病,他倒好,把您給轟出來了!」小五撅著嘴,為顧辰暄鳴不平。
顧辰暄橫了他一眼,心中憂慮更甚,抿了抿唇,終是無力再說什麼。醫官的勸告猶言在耳,倘若英國公一再拒醫,怕是華佗在世也沒有辦法。
瘟疫尚未控制,顧辰暄遣退了隨行的醫官,只留了貼身的小五。他坐在門前的回廊上,望著遠處漸垂的落日,恍惚間知了聲蓋過了鶯啼。不知過了多久,咒罵聲也停歇了,周圍變得異常寧謐。
他曾經想過,等到事情都解決了,等到他與溫玉成婚後,他就帶著她離開侯府,離開烏蘇,找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過著簡單的生活。此時,這種迫切感似乎異常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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