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她置身于一條很深很深的長廊,兩旁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昏黑,唯有前方白光熠熠,掠過走在前面的男子的發頂,拖出長長的陰影,那陰影將她的身體籠罩,連面容都被蒙上這層灰白的面紗。
那身影像極了一個人,是記憶中的誰?她說不準,總覺得有他在她彷徨的心才會稍稍安定。
她緊跟著身前的男子,亦步亦趨,多希望他能回頭看她一眼,可無論快與慢,無論她如何呼喊如何歇斯底里,空蕩的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人,回蕩著她那或猙獰或惶恐的嗓音,而前面的那道背影,始終保持著他的速度,不言不語,她卻連他的衣角都無法捕捉到。
冷漠與孤寂帶來的惶恐,令她汗濕衣衫,心砰砰跳著,從未有過的迅速,只覺得快要從口中蹦出,只覺得無論怎麼壓抑都無法阻止它的狂跳。窒息與黑暗襲上心頭,她唯一的念頭就是奔跑與逃離,拼命的奔跑,朝著那朦朧又悠遠的白光奔跑……
夾帶著絲絲幽香的涼風從半掩的軒窗溜進屋子,沖散了滿室燻鼻的藥味,溫玉支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豆大的汗珠晶瑩泛光,幾縷碎發也因濡濕貼在額首、鬢邊,腦中依舊回蕩著方才那揪心又惶恐的夢境。
緩了緩神,忽覺口干舌燥,此時丹姑姑跟冰兒都不在身邊,索性自己下床倒水。茶壺見底,便想開門尋人,哪知將將開啟一道細縫,便瞅見院口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她的丫鬟冰兒,另一個竟是溫煦的貼身侍從阿星。
阿星不知對冰兒說了什麼,冰兒嬌羞的點點頭,便告辭往院里走了。溫玉趕緊合上門,斂下神色,端坐在桌邊,等待著冰兒歸來。
「吱呀——」
門從外向里而開,冰兒甫一抬頭,就撞見悠哉哉的溫玉,驚道︰「二小姐何時醒的?幸好大夫來過了,要是被撞見恐怕就露餡兒了!」
溫玉牽了牽唇,淡淡道︰「無妨,一直躺著渾身都要散架了,總得要起來活動活動筋骨。」說罷,順勢揉了揉肩臂,也確實酸痛得緊,看來裝病也不是那麼好裝的。顧秋月何等精明的人,若不是施苦肉計將計就計,哪里瞞得過她的眼楮。
冰兒端起茶壺似是要倒茶,拿在手中晃了晃,又打開茶蓋才知已空︰「二小姐,奴婢去廚房給您添些茶水來。」
「不急。」溫玉拉住了她的手腕,方才的淺笑凝在唇邊,目光清冷,朱唇緩緩啟合,「你跟阿星認識?」
冰兒怔了怔,旋即抱著茶壺就跪倒在地,辯駁道︰「二小姐,奴婢絕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溫玉只看著她不說話,眸光深沉,盯得她直發慌。雖然入府不久,但對府里的過往也曾有耳聞。二小姐與顧夫人那房的子女素來不睦,暗地里常常針鋒相對,彼時被撞見她與大少爺的人在一起,難免不會心生疑竇。
雖則如此。心里仍是委屈,她自問清白,小姐待她甚好,她待小姐也甚是盡心盡力,說句沒規矩的話,她私心里是將小姐當做自己的親姐姐一樣敬愛。心中百轉千回眼眶瞬間睜紅,淚水在眶中打轉,咬咬唇悲戚道︰「奴婢與阿星大哥是舊時,家中困難,還是托了阿星大哥的福,才有機會來溫府做事,方才只是踫上了私下里聊聊,絕沒有別的!」
冰兒怯怯地仰望著溫玉,將她的神色覷在眼底,雖不見她有半分喜怒,心里仍舊七上八下。良久,才听見一聲淡雅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我信你。」
倘若冰兒真的出賣了她,她這出戲早就結束了,顧秋月斷然容不下她,更不會安排大夫每日診斷,這樣的舉止只會說明顧秋月不放心丹姑姑是否真的下藥,還有一點就是確認她是否真的中毒,邁入一早部署的陷阱。無論哪一點都能證明,冰兒沒有騙她。
「真的!」冰兒猛地抬眸,喜極而泣,小臉再次揚起了笑容,大大咧咧地直視著溫玉,差點忘記了尊卑,將將反應過來時,尷尬地嘟了嘟嘴,才垂了眸子。
溫玉被她的模樣逗樂了,拉她起來,狀似無意地問了句︰「你喜歡阿星?」
冰兒羞得滿臉緋紅,慌忙擺手︰「小姐不要拿奴婢說笑了,奴婢只當阿星是兄長。」她暗暗低了眉眼,眸中熠熠閃光,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個謫仙身影。
溫玉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那方才你們都聊些什麼?」她一步步引導著話頭,如今不能出去,只能借著冰兒知道些外面的情形。
冰兒放下手中的空茶壺,興致昂昂道︰「阿星說最近外面可熱鬧了,說是沈家的千金即將大婚,只是新郎官眾說紛紜,也不知是哪個府上的公子,到時候有機會帶奴婢溜出府瞧瞧熱鬧……」說道後來,聲音不覺小了許多,似是因為當著主子的面說著溜出府之類的話而心虛。
溫玉全然沒在意這些,只是被「沈家千金即將大婚」吸引了,腦海里一直回味著日前顧辰暄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總覺得有哪里不對的地方。
事情接二連三的來,她依舊裝病臥在床上,迷迷糊糊間有很多人來過又走了。直到兩日後,冰兒沖進屋子給她帶來個令人咂舌的消息,瞬間天旋地轉,竟不知是喜悅還是惶恐。
府上皆說,左相府上來提親,聘禮排了滿滿一廳,一直蔓延到左側的長廊,溫泰興毫無意義的允了婚事,顧秋月竟也破天荒的沒有任何反對。可是,自他偷偷跑進溫府瞧她之後,她就再沒見過他一面,難道是他終究說通了相爺?
「可知婚期定在何日?」她木訥道。
「九月初九,意為長長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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