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淮南,你這麼說是覺得我不能夠照顧好曦曦?」姜橘生眸色復雜的看著他,盡量平復著呼吸開口,在女兒的面前不復往日里的犀利。唐淮南單臂維持著攔住她去路的動作,病容略顯蒼白,似乎是試圖想要在唇角勾起溫潤的笑來,可一動,略顯干裂的唇就滲出了些紅。清俊的臉稜角分明,歲月的沉澱也不過就在他眼角處留下了些細紋而已。他似乎沒有想到姜橘生會想到那里去,身形有些僵硬,單薄的身體在寬松居家服之下顯得空蕩蕩,說不出的寂寥。「我不是這個意思,曦曦很听話很乖也很懂禮貌。橘生,你將她照顧的很好唐淮南深邃如墨的眼楮就這樣看著她,听到這句話的姜橘生抿了下唇,眼眶有些發澀,她無法言說這是種怎樣的滋味,只能夠用沉默發泄自己的情緒。在兩個人的沉默的對視中,蘇浩軒緩緩走了過來,他來到姜橘生的身邊,伸了伸手扯住她薄衫的下擺。「橘生阿姨,你的腿還在流血他的聲音將兩人拉回到現實里,曦曦听到這話更是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一時間安靜的大廳喧鬧著。跟姜橘生沉穩應對曦曦突然的發難相比,唐淮南反倒顯得手忙腳亂起來,好不容易哄好了曦曦,這孩子朦朧著淚眼緊抓姜橘生薄衫前襟,雖然再也沒有說‘海洋館’三個字,可姜橘生卻還是看出在她眼底的渴望。從曦曦知道唐淮南是她爸爸開始,問自己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爸爸去哪兒了’?最開始她無法回答,只能夠搪塞過去,漸漸的曦曦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不再問唐淮南的事情。姜橘生松了一口氣之余卻又有些不滿唐淮南的絕情,他從未有一次去見過曦曦,從未有過!可是不論大人之間有何恩怨,孩子都是最無辜的,姜橘生低頭與曦曦對視著,突然之間嘆了口氣,為了孩子,她願意先低頭。「你明天有時間嗎?曦曦想要去海洋館,如果你有時間……」姜橘生這句話說的到底有多麼艱澀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自從回來後,她從來都沒有對唐淮南有過什麼好臉色,一方面是受過去那些事情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當然就是因為曦曦。「有時間,我當然有時間,票我都訂好了,明天一起去海洋館唐淮南這話回的很急,他原本以為橘生會像是之前那樣狠狠拒絕掉自己,卻沒想到事情峰回路轉她竟同意了。蘇浩軒看了看唐淮南又看了看姜橘生,慢慢松開了自己攥著姜橘生衣衫下擺的手,他應該說明天要留在家里做功課呢?還是要說學校里有活動?姜橘生沒在看唐淮南一眼,反倒是注意到了蘇浩軒的表情,他太過早熟的心事並不難懂,令她心里微微有些難受。「明天和我們一起去好嗎?」姜橘生說這話時刻意的彎了腰,烏發沿著臉頰兩邊傾瀉下來,蘇浩軒很明顯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說著,錯愕的表情來不及掩飾,拼命點著頭,明亮的大眼楮里略顯濕漉,那是種遮掩不住的激動。唐淮南深沉的瞳眸就這樣落在姜橘生的身上,跟面對著自己時不同,她對于誰都是溫柔可親的,就連對著陌生人橘生都可以笑得甜美,唯獨他成了那個例外。唐淮南不知道這對于自己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可若是只有這樣才能跟姜橘生牽扯上,他又有什麼不甘願的?「太晚了,今晚就住在這里!」他的聲音低啞,似乎還帶著些許的渴求,姜橘生直起身子蹙了下眉,剛想要開口告訴他不要得寸進尺,可懷中的曦曦與蘇浩軒殷勤的眼神令她到了唇邊冷諷的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膝蓋處火辣辣的疼痛感陣陣襲來,姜橘生嘆了口氣,沉默的點了點頭。曦曦洗過澡之後興高采烈的在大床上翻滾了好幾個圈,跟酒店的床相比,家里的舒適度肯定要更好一些,更何況曦曦從未見到過這麼大的一張床,更是興奮極了。反倒是姜橘生坐在床邊心不在焉的,這里的擺設同自己離開時沒有太大的區別,甚至讓姜橘生產生了種自己從未離開過的錯覺。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姜橘生表情冷凝了下,明明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又如何能夠當做是沒發生呢?側躺在已經有了困意的女兒身旁,姜橘生也有些睡意朦朧,膝蓋上的傷口她隨便用抽紙沾了點水擦了擦,此時雖然刺疼好在並不難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著女兒,那溫柔的動作令曦曦打了個哈欠後沉沉睡去。姜橘生也快睡著了,可突然的她清醒了起來,眼神落在閉合門板上,沒有考慮太長時間她起身下床將門從里面反鎖上。重新躺回到床上,將床頭燈打開,暈黃的光線給人以莫名安全感,姜橘生的身體深陷進綿軟大床內,累及的她終于還是閉上了眼。半夢半醒間,她似乎听到了門板被推開的吱呦聲,熟悉的男人味在下刻襲來,夾雜著煙草的氣息,混合到一起。敏感的神經一下子繃緊,明明自己已經將門從里面反鎖,他是怎麼進來的?而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唐淮南到底想要做什麼?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唐淮南很快就為她揭曉了。憑著唐淮南對姜橘生的了解,他早已經洞悉了她會鎖門的舉動,所以來之前他提早準備好了備用鑰匙。刻意的放慢了腳步,很輕也沒有聲音,唐淮南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走到了姜橘生與曦曦躺下的床邊,安靜的站在那里,居高臨下的凝視著她的臉。昏黃光線將房間里的所有物品都暈染上一種溫柔的感覺,就連躺在床上的姜橘生也是。他們母女兩個人上了樓之後,他在大廳里足足抽了半包煙,唐淮南甚至到現在還不敢相信,橘生竟真的回來了。朦朧燈光里,姜橘生靜默的躺著,嬌小縴瘦的身體晶瑩光澤,尤其是在外面的兩條細細雙腿,更是動人心魄。無聲之中,唐淮南坐在了大床旁邊,清俊的側臉有著異常沉默的線條,他粗糲的掌心沿著她白希赤足隔空摩挲著,深諳的瞳孔內更顯幽暗,那手掌緩緩上移,實際上卻並未踫觸到她的肌膚,卻還是令實際已經清醒的姜橘生感覺到了灼熱溫度正在侵襲著她。唐淮南隔空的手沿著赤足來到腳踝,又從腳踝蔓延至膝蓋,直到落在被擦傷的紅腫傷口處,這男人的動作終于停頓了下來。姜橘生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聲听起來平穩的如同睡夢,她的眼楮睜開條縫隙,只是隱隱能夠看清楚唐淮南的大形,他就那樣低著頭仔細的看著她膝蓋處的傷口,目不斜視的,用著與自己記憶里對待她時截然不同的狀態。在記憶里,他對她冷言冷語,選擇漠視,或者肆意傷害對姜橘生來說都是最習以為常的事情,唯有這樣平靜壓抑的模樣,對她來說卻極為陌生。就在姜橘生心生警惕的時候,唐淮南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轉身離開,原本緊繃著的心陡然間松懈下來,大腦卻是一片空白。她有些吃不準唐淮南的態度到底代表著什麼意思,從自己回來的第一天開始,他就讓自己捉模不透,那個男人好像一下子蛻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叫她覺得尤為陌生。他不再冷漠易怒,溫潤的好似杯茶。正想著,門外又傳來腳步聲,姜橘生重新秉著呼吸,繼續裝睡。雙氧水的味道很清晰傳來,姜橘生睫毛微顫,原本火辣的傷口在接觸的瞬間刺痛起來,灼燒感很強烈。唐淮南一邊沾著棉棒處理著,一邊薄唇微張的輕吹著,動作自然並未覺得這樣有何不妥,可姜橘生的心里卻像是針扎般的難受,以前的自己做夢都想要讓唐淮南對自己和顏悅色些,可為何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卻這樣的難受!傷口在經過了簡單的消毒處理之後看起來比之前要好了很多,唐淮南將棉棒折斷扔進垃圾桶里,眼神並未從橘生的雙腿上移開,或許是時間太過于漫長,姜橘生索性不想要在裝下去,可唐淮南接下來的動作卻著實驚著了她。唐淮南高蜓的上身微微彎著,溫潤的唇一點點接近著她受傷紅腫的膝蓋處,表情淹沒在昏黃光線的陰暗面內,在那剛剛消過毒的傷口上,落下幾不可聞的輕吻,甚至還伸出了舌尖像是舌忝舐同伴傷口的野獸,輕舌忝著,濕潤的唾液對姜橘生來說卻像是火山岩漿般的灼熱。這動作已經大大的出乎了姜橘生的意外之外,她甚至無法思考唐淮南這樣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麼,他到底……只是從頭到尾唐淮南都沒有說一句話,沉默的收拾好所有東西,替她同曦曦蓋好薄被後,轉身離開,就像是不曾來過一樣。清晨的陽光透過干淨通透的落地窗傾灑進來,落在姜橘生一夜未眠的臉上,眼皮下有青色的疲倦痕跡。昨夜自唐淮南走了之後,她就維持這樣的姿勢躺在床上,一動未動,直到天際線從黑暗到青藍再到徹底放亮。直到曦曦睜開眼楮嚷嚷著要去尿尿,姜橘生這才起身,昏昏沉沉的腦袋里全都是昨晚的事,她突然有些後悔昨晚心軟的答應下今日要去海洋館的事,面對唐淮南,她的心里總是會有種不經意的抵觸。坐在馬桶上的曦曦很快就清醒了過來,因著今日要去海洋館的關系,她顯得特別興奮,這令姜橘生想要找借口不去的念頭徹底打消,嘆了口氣開始收拾起自己,順手將曦曦的辮子扎好,這一大一小手牽手的下了樓。空氣里早餐的香味彌漫著,姜橘生定楮一看竟是唐淮南在廚房內正在做早飯,他背影沉寂佇立在原地,似是听到聲音,轉過身來,見到是姜橘生,輕輕一笑,眼角眉梢都透著溫潤的痕跡,這簡簡單單的笑頓時令姜橘生的腳步停在原地,半響未動。「早,我還在做早飯,等下就可以吃了,曦曦有你最喜歡吃的糖心蛋!」唐淮南的話音剛落,曦曦已經高興的跑了過去,蘇浩軒端正的坐在早餐桌前,眼神與姜橘生對視時靦腆的笑了下,動作中自然也帶著喜悅。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這一幕倒真的像是和樂融融的一家四口,姜橘生正這樣的想著,手中拿著鍋鏟的唐淮南又再度側身精準的捕捉到她飄過來的若有似無視線,他的表現在正常不過,好似昨天晚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原本經過一夜已經愈合結痂的傷再度灼熱起來,就像是他唇瓣停留過的溫度……「幫我把圍裙系上,怕油弄髒了衣服!」唐淮南對站在不遠處的姜橘生開口說著,用眼神示意掛圍裙的地方,藏藍色格子圍裙很居家,姜橘生沉默了下走過去拿在手里。唐淮南見此情形將火調小雙手張開,那表現很明顯,他在等著她幫自己系上。姜橘生手里動作有些僵硬,她沒說話,或許是昨夜的疑惑,又或許是今早氣氛太好,她並未像是之前的冷言冷語。踮起腳來將藏藍色格子圍裙掛在他脖頸上,隨後伸出手越過他勁瘦腰身,因著動作的關系,她整個身形靠了過去,唐淮南的手不經意握緊鍋鏟,眼神落在姜橘生的身上,她低著頭竭力保持著一定距離雙手環繞在他腰間幫他系著圍裙的繩子,眼楮四處漂移著就是不去看他,屏著呼吸快速完成了這一系列的動作,表情里總歸帶著不自在。「今天公司的事我全都交給了景程,能夠陪著你們好好的玩一整天,曦曦想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唐淮南的聲音里帶著種姜橘生從未听到過的溫柔,現如今這份溫柔降臨在自己身上,她心里卻無比沉甸。「隨便你淡淡的三個字略有些煞風景,唐淮南卻並未介意,姜橘生轉身想要離開,卻意外的扯痛了頭皮。原來竟是剛才幫他系圍裙時將頭發掛在了扣子,此時纏在一起,令姜橘生看起來多少有些狼狽,越是想要快點解開,就越是不得要領。「別動,我幫你唐淮南沉穩開口,修長手指從她手里接過那縷長發,低頭極為耐心的處理,姜橘生原本想要直接拿剪刀剪開的,再見到這幕時終究還是沒伸出手,眼神復雜的望著那雙帶著薄繭的手,也正是這雙手昨夜沿著她腿部的輪廓隔空摩挲著。腦海中一旦浮現出昨夜的事,姜橘生白希的臉頰便浮現出淡淡的淺粉色,面對著與記憶里不同的唐淮南,她多少無所適從起來。「好了當唐淮南這兩個字說出口的瞬間,姜橘生快速的隔開與他之間的距離,生疏的說了聲謝謝轉身向著曦曦方向走去。唐淮南眸色瞬間暗沉了不少,可很快卻又恢復正常,將煎好的蛋依次擺放在盤內,端上了桌。早餐在一種很微妙的情況下緩慢結束,趁著蘇浩軒上樓換衣服的時間,姜橘生順手開始收拾桌上七零八落的碗碟,還沒等她收完,唐淮南的大掌已經罩了過來,就落在她手背上。姜橘生動作一頓,緩緩抬頭直視著唐淮南的眼楮,似乎意識到那動作有些太習以為常,就在這怔愣間,唐淮南已經將她手里的東西接了過去,放在水槽內。「這些事情有佣人去做他的眼神微微一暗,剛才見她的動作,心里忽然平添幾分不悅,這令唐淮南不經意的回想起從前。姜橘生沒說話,只是手背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熱觸感,這令她心里很不舒服,其實剛才她原本想要補一句,這些事原本都是她來做的,可話到了嘴邊,她卻沒有說出口,有些事情經常掛在嘴邊就太沒有意思了,更何況自己這次來,又不是來找唐淮南算賬的。她總覺得像是重新認識了一遍唐淮南,那些她不熟悉的,又或者是全然陌生的他,此時就直接呈現在自己面前,他毫無保留的讓他看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樣的男人,卻又不會讓她全然讀懂。就像是唐淮南之前那麼直白的對她說他不愛她的話,可轉頭兩個人卻又糾纏在了一起。明明對自己沒有愛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麼昨天晚上他要那樣溫柔的對待自己?甚至落在膝蓋上的那個吻,如此清晰如此灼熱……如此令她,沒有辦法假裝不存在!姜橘生的心亂糟糟的糾結著,想不通唐淮南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能夠假裝昨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去海洋館的路上,曦曦一直坐在蘇浩軒的身旁,他似乎很激動的樣子,掌心里都是薄汗,姜橘生坐在後座照顧著兩個孩子,眼神時不時的落在窗外,心里似乎有什麼事在壓抑著她。這幕自然透過後視鏡落入了唐淮南的眼中,掌控著方向盤的手攥緊,他不知道橘生心里在想些什麼,也正是因為如此,唐淮南才忐忑著。今日的天氣特別的好,湛藍色天空連雲都沒有,一行四人下了車,海洋館外已經聚集了很多外來旅游的游客,導游舉著小旗子指揮著,景象熱鬧非凡,曦曦第一次來到這里興奮的情緒很明顯,更何況對于曦曦來說這是她第一次和爸爸媽媽一起,或者……在加上哥哥。「曦曦想要看海豚嗎?等下我們一起去看海豚好不好?」唐淮南邊說著邊從姜橘生的懷中接過曦曦,孩子已經很沉了,如果長時間的抱著總歸是累的。姜橘生一時不查,等到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曦曦已經坐在了唐淮南的肩頭上,笑呵呵的用手指著海洋館外湖藍色的壁畫,嘴里還嚷嚷著要去看海豚!「小心一些姜橘生邊用手將風吹亂的發掖回耳後,邊輕聲的叮囑著,走在高大的唐淮南身邊,這樣的狀態令她很不適應,刻意走的慢些,卻被曦曦發現,無奈只能同他並肩。天氣有些熱,曦曦同姜橘生的額頂很快就冒了些汗出來,姜橘生剛想要從口袋里掏出手帕給她擦一擦,不經意低頭看著卻發現那個男人眼神深邃的凝視著她。唐淮南的汗沿著額頭滑落下來,恰好滴在姜橘生的手背上,有種咸咸的味道順著風遞送過來。有瞬間,姜橘生透過他望見了記憶里自己最初喜歡上的男人,那個一槍就將歹徒斃命,跑過來將她抱起的英雄,在他懷中,她看到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滾落至下巴。只是不過才短短幾年而已,物是人非,也難怪別人會說最美不過初相遇這樣的話,事實上的確是如此,那時有關于少女的浪漫憧憬,變成現如今的傷痕累累純真難尋,真可謂是世事難料。姜橘生的唇角苦澀的勾了勾,卻也不想要再說些什麼了,手從短褲口袋里摩挲著,將手帕掏出的瞬間,有什麼東西順便被帶了出來,只听到再清脆不過的聲音響起,出乎唐淮南意料之外的物事映入他眼底。很明顯姜橘生也沒有想到會將它帶出來,下意識握緊手帕。那條被細細鏈子串起的彈殼時隔這麼久再度出現在唐淮南的眼前,掀起的波濤巨浪可想而知,他似乎沒有想到姜橘生竟還將它帶在身上,重逢的日子里,她脖頸上永遠都是空蕩著的,他以為……她扔了。將坐在肩頭上的曦曦放下,唐淮南彎下腰來,修長手指勾起鏈子,與彈殼相互踫撞的清脆聲響,在兩人耳邊回蕩著,盡管細微,卻令姜橘生莫名的呼吸一窒。兩人四目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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