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在這股東大會的會場上,城建三局的董事們全都團結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不可阻擋的力量。
理論上來說城建三局的股東是四十六個,其中自然人股東四十五個,再加上工會股。所以股東大會只要找個大點的會議室就行,不用像職工大會那樣找個學校禮堂。不過這一次不同,因為關系到分工會股這樣的大事,有好幾百的老員工自發過來參加。新員工們雖然沒有份,可也來了上百。
天氣懊熱,連吹來的風都熱得要死,在大太陽底下站一會兒,汗水就不停的往外冒。董事會的人養尊處優已久,從二十幾年前開始,這種天氣別說沒空調,空調開的不夠大都要罵人。
可是今天他們一反常態,開了冷氣的會場不去,在會場外穿梭,哪里人多往哪里擠。「高大姐你也來了啊,今天特別漂亮啊。對了上次你不是說想要買房子嗎?等這次工會股分下來,就賣給我怎麼樣?我出二十萬買百分之一點。」
「去你的,誰不知道我們公司就要上市了,到時候別說二十萬,二百萬都買不到!」
「老驢頭,等了分股票,賣給我怎麼樣?」
「打死我都不賣,我要把股票當傳家寶,先傳給我兒子,再傳給我孫子。」
「看那邊那些窮鬼,平時到處得瑟,現在沒股票分哈哈哈哈。」
「唉唉,不要胡說,人家不干活,我們的股票怎麼能這麼值錢呢。」
「康總,你為我們做這麼多辛苦,卻分不到股票,我都替你不值啊。等一會兒肯定要投個反對票的吧?就算沒用,至少也要表明態度。」
「我為公司干活時應該的,已經有股票了嘛,怎麼能還侵佔工會股呢,我絕對贊成。」
「哎,我為公司干了十年,青春年華都消耗在這里,做得牙也掉了,頭發也白了,分股份居然沒我的份。平時那些人稱兄道弟,到了關鍵時刻,一個個都是這樣的嘴臉!真是太丑陋了。」
「你現在工資一個月是五萬塊錢啊,他們分的股份也就是六七十萬,比不上一年工資,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了,以後公司上市,肯定要分一些原始股給你,你功勞大職位高,到時候股份肯定比他們多。」
「他工資五萬,我工資才五千,職位又低,想當股東是沒可能了。」
「怎麼沒可能呢,你名牌大學畢業,前途無量。上市怎麼也得一兩年,只要努力干活,等上市的時候肯定有分股份的資格。再說上市之前有個內部股份認購階段嘛,你還可以低價買股份,等上市就賺了,要是錢不趁手,我借給你!想借多少借多少!」
「康雅儒!你這家伙害得我好苦,我打死你!打死你!居然騙我把股票賣給你!」
「鄧雄你干什麼?唉唉,那都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還這麼生氣干什麼……你兒子都快死了你還跑出來干什麼,是你自己說要給兒子養病苦苦哀求我才買了你的股票啊,買的時候比市價還高啊。」
「我不管!公司要上市了,你就是佔了我便宜!把我的股票還給我,還給我!」
「好好好,我賣回給你行了吧。真是……哎,總之大家要和諧,千萬不要吵架。」
當然也有資訊落後弄不清情況的,還有人慌里慌張跑過來,逢人就問︰「听說我們公司快要破產了,很多銀行上門逼債,是不是有這樣的事啊?」
每逢這時候大家就一起哄笑起來,董事會的人笑得尤其開心,在說幾個笑話,會場的氣氛就融洽很多,「是啊是啊,公司快要破產了,你趕緊把股票賣給我。我要和公司共存亡!」
董事會的人到處安撫群眾,煙都不知道派了多少包,總算讓氣氛沒那麼緊張了。一聲鈴響,終于到了十點鐘,股東大會正式召開。會議室就是平時董事會開會那個,這會議室很大,塞下四五十個人毫無問題。不過這一次進來了差不多一百人,就十分擁擠了。
為了防止意外,本來趙天成想把多的人趕出去,可是誰都不肯走,差點沒吵起來。天氣這麼熱,本來人心就很焦躁,一旦吵起來,很容易會打架,那就肯定有人報警。但是把人留下來也不行,誰知道里面會有多少黃文斌埋伏的暗樁,在投票的時候一搗亂,可就什麼都完了。
到底要怎麼辦?趙天成,胡安亭,康雅儒,乃至于其他董事會的人都想不出有什麼萬無一失的法子來。最終,康雅儒咬咬牙,「算了,不管他們!多進來了五十多人,我們出了錢的是十個人,一人看五個。一旦他們有什麼異動,我們立即阻止!」
「怎麼阻止?」胡老板問。
「當然是用手阻止!」康雅儒眼里閃著凶光,「把人打出去!」
康雅儒人如其名,是一個很儒雅的男子,在趙天成讀成碩士之前,他才是公司里學歷最高的人,就算是去建築工地,他也是穿著襯衣西褲,帶著金絲眼鏡,把頭發束得整整齊齊。從都都不和人吵架,更別說打架了。可現在連康雅儒都這麼說了,可見決心有多大。
「還是讓我動手吧!」胡老板平淡得說,「我比較年輕,身體壯,力氣大。而且我是監察委員會的主席,正應該維護會場秩序。等我把人趕出去,你們立即關門,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事,就算我被人打死,你們都要把會開完,通過決議,選出新一屆的董事會。」
「要是搗亂的不止一人呢?」有人問。
「那第二個我上。」趙天成說。
「第三個我上!」康雅儒說。
「您還要主持會議啊。」大家紛紛勸他。
「你們不用勸我了,除了黃文斌,就是我的股份最多,就連小胡,不把他父親的份算上,也沒有我的股份多。」康雅儒說,「以前我只是按部就班,從來都沒有拼命做什麼,可是現在,不拼命是不行了。」
「康總!」
「如果發生了什麼意外,你們要幫我把那一億追回來,幫我把窟窿補上。剩下的錢交給我老婆,股份交給我兒子。」康雅儒說,「另外還有個小三,幫我給她五百萬,讓她自己去吧。至于小三生的兒子,其實不是我的,我去做過親子鑒定了,你們不用管他。」
「康總……」
在這悲壯的氣氛中,股東大會正式開始。按照規定,本來應該是董事長召開會議,黃文斌沒來,又沒派代表,就由副董事長康雅儒主持會議。宣布開始,清點出席人數,宣讀去年公司的業績,平時這些程序要走好幾個小時,這次只用了十分鐘不到。
接下來就是那件事了,工會主席開始宣讀分工會股的提案。這份提案很長,文字哩嗦,要把所有能拿到股份的人名單列出來,一一標明他們能拿到多少股份。這可是足足六百多人,一個一個讀都要讀好久。
會議室里面,八台五匹空調開到最大,冷氣洶涌而出。門外艷陽高照,門里都冷得發抖,可董事會的人渾然不覺,緊張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第一個名字過去了,第二個,第三個……第一百個……二百個……三百個,終于,長長的名單讀完了。沒有異動。
危機還沒有過去,讀完提案,接下來就是股東針對這份提案進行辯論,提出意見什麼的。理論上來說,這是一個可以無限拖延時間的環節,因為公司章程沒規定可以發言多久,有多少個股東可以發言,又可以發言幾次。
董事會眾人的目光在股東們身上看來看去,提出議案的工會主席自己當然不會主動發言,剩下的就是四十五個自然人股東。沒進董事會的,擁有股份都很少,但他們是股東,要發言誰都阻止不了。
除了沒進董事會的,在董事會的就十拿九穩了嗎?出錢的只有十個,剩下十幾個可是沒出錢的,他們會不會被黃文斌收買了呢?出了錢的也不一定可靠,如果黃文斌答應還錢,再加一筆錢,會不會有人被收買?
趙天成,他現在沒有任何股份,對董事會其他人恨之入骨,說是出了一億,有誰看見他真出了?會不會就是黃文斌派進來的暗樁?胡安亭,城建三局新一代中除了趙天成之外的佼佼者,卻被排擠出董事會十幾年,心里難道沒有怨氣?
還有康雅儒,名望,資歷,學歷,都幾乎是最強的那個,不是第二名就是第三名。可都不是最強,不是第二名就是第三名。在公司一輩子,好不容易混到副董事長,正常情況下,也只能到此而至,等待退休。如果黃文斌拿出董事長這個位置來誘惑他,康雅儒真的不動心?
仔細想下來,竟然是無一人可信!
空氣似乎凝固了,股東大會沒有一絲聲音,康雅儒一敲桌子,發出輕輕的一聲‘砰’,卻好像敲在所有人的心頭,終于要圖窮匕見了嗎?「沒有人要求發言嗎?」康雅儒說,「沒有的話,那就投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