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心痛 終章

作者 ︰ 殷亞悅

當宋可蘭醒來時,窗外照入的陽光十分耀眼,抬眸看了眼時鐘,已經早上十點,她頓時驚坐起身,飛快的下床梳洗換裝。

當她趕到醫院時,護士告訴她,小可桐一大早七點半就被推進手術室。

她竟然遲到了。昨晚的溫存讓疲憊,睡得極沈,竟沒能趕上在開刀之前見小可桐一面。

小可桐一定很害怕吧?

宋可蘭秀眉緊擰,責備自己怎麼會睡過頭。

當她來到手術室外時,褚父、褚母還有她的父母親都已經在那兒等著。

「你怎麼這麼晚才到?昨晚沒睡好嗎?」宋母憂心的問。最近女兒為了孫女的事情已經極為煩惱,她可不希望女兒的身體也出差錯。

想起昨晚的激情,宋可蘭羞澀的一笑,搖頭道︰「我沒事,只是很晚才睡,所以才會晚到。」

她想,大家應該都知道她和褚璋赫兩人已經和好的事了,只是目前所有人的焦點都在小可桐身上,所以也沒有多問她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宋可蘭耐心的在手術室外等待,心中依舊有些恍然不安,不過,他昨晚的安慰似乎奏效了,她並沒有像前陣子那般陷入恐慌的情緒,願意樂觀的面對。

因為,她相信褚璋赫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陷入危機中。

雖然她如此深深相信,然而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四個小時……甚至已經到了下午六點多,手術室外仍然亮著紅燈,所有人已經都坐不住了。

為什麼會這麼久?已經十二個小時了!

她現在不僅擔心小可桐,也擔心褚璋赫是否能夠應付如此漫長的手術。

宋可蘭試著想辦法得知手術室的消息,卻一無所獲,只能干焦急。

當時間越來越久,她無法再像一早那樣樂觀,反而憂心忡忡。

直到晚上晚上十點,手術室的燈熄了,她的期待成了恐懼,忽然不想看到手術的結果,因為她害怕那並非如她所期望的一樣。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宋可蘭楞楞的望著從手術室走出來的男人。

褚璋赫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眉宇間充滿無法忽視的疲憊,然而最讓人震驚的是毫無情緒的雙眸。

他的眼神茫然而空洞,仿佛沒有看見他們這些人一樣,讓人害怕。

「小可桐呢?手術到底有沒有成功……」

月兌下外科口罩,褚璋赫神情呆滯的面對眾人的詢問,眼里只有宋可蘭焦急的小臉。

他的眼前忽然一片空白,腦中不斷重復播放著手術的過程,那顆小小的心髒,在他的手中吃力的跳動著,然後停止,接著電擊,緩慢的恢復跳動,再停止,再電擊……

最終,不管他再施打多少急救藥物,做多少次心髒按摩,那顆小小而鮮紅的心髒,終于不再跳動。

那張插著氣管的小臉蛋,終于回歸平靜,安詳得讓人心碎。

抿著始終不語的薄唇,褚璋赫茫然的望了眾人一眼,輕輕推開在他身前的宋可蘭,拖著沉重的步伐緩慢向前走。

其實,他從一開就知道這個手術不會有奇跡似的結果,許多人勸他不要讓小可桐現階段立刻接受姑息性的手術療程,倒不如排隊等待一顆健康的心髒來做換心手術。

但他不願意,因為他知道小可桐等不到那個時候,在她等到一顆健康的心髒之前,還有許多與她一樣可憐的孩子在排隊等著,他現在所能為女兒做的,就是讓她推遲生命停止的那一刻到來。

他要用自己的雙手,為他的女兒爭取一些時間。

但他失敗了,那顆小小的心髒,就在他的手掌下永遠停止跳動。

低頭看著不久前還沾染著鮮血的雙手,那是他自己的孩子,曾經因為他的胡涂而恨得莫名其妙的孩子,如今,他再也沒有機會听到她喊一聲爸爸……

兩年多前,我不該拿小可桐的身世當成離婚的理由,但她確實是你的孩子。

到現在你還要說謊!

當可蘭無助的解釋小可桐的身世,想讓他早點認清這個事實時,他在做什麼?他竟斷然的認為她在說謊。

過去,他甚至從沒有正眼看過小可桐一眼,而現在他想好好的看看她的時候,這孩子已經不給他機會……

閉上酸澀的眼,褚璋赫听到背後手術室的門打開的聲音,再下一秒,一聲崩潰的哭泣狠狠刺入他心頭,他再也抑制不住的落下淚來。

他無聲的嘆息,即使再不願意承認,但現實明白的告訴他,他是個失敗的男人。

他失敗的不僅是救不了小可桐的生命,就連自己的愛情都無法挽回。

那聲哀痛的哭泣已經給了他答案,這輩子,他褚璋赫都不可能再擁有宋可蘭這個女人……

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些事情是以遺憾收場,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讓人獨自流淚,懊悔過去的錯誤,讓時間來苛責自己的良心。

回過頭審視自己的過去,那些讓人啼笑皆非的堅持與勇氣,都可笑得讓他不想再重新溫習一次。

褚璋赫心中的痛沒有人看得出來,從小可桐去世到現在已經三年過去,他仍然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用忙碌來麻醉自己的意識。

他讓時間來懲罰良心,來回避宋可蘭的淚水與控訴。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活得這麼痛苦的一天,就連呼吸都要思考下一個動作該怎麼進行,才不會停止。

他幾乎忘記了生存的本能,每天像行尸走肉一樣的活著,該笑的時候就扯開唇,該說話的時候就張開嘴,沒有任何發自內心最自然的表情。

這終于讓安之權看不下去了。

「不再拿手術刀,躲避宋可蘭,躲避自己的父母,這就是小可桐用小小的生命換來的好爸爸?」

褚璋赫不語,雙眼無神的望著計算機的桌面,那是他思念的女人。

「小可桐在天上看到爸爸成了個廢物,你認為她會開心嗎?手術的結果不會永遠是好的,這一點你自己也該明白,我相信沒有人會責怪你。」

褚璋赫躲了三年,誰也不見,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只有安之權一人。

每天看褚璋赫逐漸消沈,什麼都不做,卻也什麼也都做了,但少了生命力,宛若一尊沒有生命的紙人般活著,這看在老朋友眼里當然會很難過。

安之權一直想辦法為褚璋赫做些什麼,然而每當好不容易引領褚璋赫跨出一步時,他卻又縮回去。

他這樣折磨的不僅是他身邊的友人,更可憐的是四處找不著人的宋可蘭。

「這幾年來你讓宋可蘭找不到你是干嘛?玩什麼躲貓貓?難道看她像無頭蒼蠅四處打听你的下落,你就很高興是嗎?」安之權忍不住諷刺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比烏龜還要膽小。

這家伙真的是在醫界享有盛名的心髒外科權威褚璋赫嗎?

在他看來,現在的褚璋赫跟窩囊廢沒有兩樣。

「你別再說了,我不想听。」

聞言,安之權翻了翻白眼,他說了這麼多,褚璋赫還是回應他這種逃避的話,要人不動怒也難。

他索性如褚璋赫所願,放棄在他耳邊疲勞轟炸,懶得再理這個活死人,轉身離開。

在門關上以後,又是一個人的世界,一個人的寂靜。

褚璋赫移動鼠標,點開一個文件夾,里頭滿滿都是宋可蘭的照片。

他痴痴地望著一張又一張的照片,有她微笑的模樣、喝飲料的樣子、安靜看著書的樣子、懷孕的樣子……

好多好多照片,都是他們過去婚姻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但在他感覺起來,卻好像昨天才發生而已。

他也想念小可桐,但其實沒有比想念宋可蘭還要多,因為,若不是三年前宋可蘭說出了一切,在他心底,小可桐就只是一個背叛的產物而已,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想跟小可桐接觸的念頭。

而當手術宣告失敗時,他當下在意的竟不是女兒的生命在他手中消失的事實,而是害怕面對宋可蘭哭泣的模樣。

他躲了三年,就是在躲宋可蘭。

他不想听到她任何一句指責,不想看到她眼中對他的控訴,也不願听到她怒罵他無情的模樣,因為這對他來說太沉重。

而他更不願意看到她為了小可桐而悲泣,無法釋懷。

所以,他選擇放棄她,因為他帶給她的只會是沉重而難以負荷的未來。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渴望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每天除了工作以外,宋可蘭不斷試著尋找方法與褚璋赫聯絡,然而他有心想躲避,讓她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她找了整整三年,就連褚家兩老都不曉得他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一聲不響的離去。

三年了,當他結束了小可桐的手術後就離職了。他在自我懲罰,因為他無法面對你給的指責。他對于沒有辦法延長小可桐的生命這件事非常自責,甚至害怕面對你,所以他把自己關在你沒都找不到的世界里獨自承受。

那天,只有幾面之緣的安之權找上她,告訴她一些事。

在她幾乎要放棄褚璋赫時,安之權給了她線索,給了她希望。

我是不曉得你會怎麼想,你會責怪璋赫嗎?當你再看到他時,會用什麼情緒面對他?是恨,是怨恨,還是諒解?

好不容易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她飛快的收拾行李,搭高鐵到南部去。

他明知道小可桐無法熬過冗長的手術過程,還是執意開刀,是因為先前有幫小可桐登記換心手術,但是國內已有二十多個孩子也正等著那顆心髒,所以他寧願賭一賭,用手術來跟時間拼。

抵達高雄後轉搭火車到達屏東車站,宋可蘭拿著從安之權哪里取得的地址,向人詢問。

他說,當小可桐的生命在他手中停止那一刻,令他最害怕的不是孩子去世的事實,而是你無法接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之前,當她一直找不到褚璋赫時,她決定給自己三年的時間,如果還是找不到他,那未來的人生道路,她就不等他了。

他說,過去沒有太多時間讓他認識小可桐,對那個孩子,他很陌生,如果真的有天性這種東西的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無法像你那樣在乎那孩子,他試過了,卻無法如願。

她看得出來,褚璋赫即使知道小可桐是他的女兒,卻一點親昵的感覺也沒有,那時她很不以為然,如今才知道其實他在這方面費力很多心思。

所以,請你別恨他,也別怨他,其實他沒有你所想的那樣堅強,如果他夠堅強的話,就不會放棄你,一個人獨自面對所有的苦。

他簡直是愛慘了你,宋可蘭。

安之權那天所說的每一句話言猶在耳,宋可蘭的表情從沒有像此刻這般鎮定,她的心比過去任何時候都還要堅定,毫不猶豫。

好不容易來到地址所在處,她迅速梭巡了周遭一遍,沒有想過褚璋赫會來到這麼偏僻的小村莊。

在這里,褚璋赫是一間小醫院里的醫師,安之權說,過去這個小村莊對父親有恩,因此特地花錢建造這間小醫院來造福鄉民,改善這個偏遠地區的醫療環境。

宋可蘭快步走進醫院里。這里沒有志工服務櫃台,因此她向掛號處詢問褚璋赫的診間,很快的便找到了。

下午五點過後,門診已經結束,她悄悄從門縫往內看,里頭有個穿著白袍的身影。

她無聲無息的推門而入,然而即使再小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還是會讓人听見細微的音量。

應該是看完診後又折返要詢問什麼事的病人吧?褚璋赫準備轉身看看是哪個迷糊的病人。

但他還來不及轉身看誰,一雙縴細的手臂已緊緊環抱住他,在他驚愕之余,一聲輕柔的嘆息忽地響起。

「褚璋赫,你到底要拋棄我幾次?你都不會煩嗎?」

宋可蘭悲傷的閉上眸子,緊緊擁住他,生怕他不要她,更怕他推開她。

褚璋赫渾身一僵,以為自己听錯了。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這麼長的日子,宋可蘭深深覺得,不管過去曾在夢中擁住他多少次,都比不過現在還要令她感到滿足。

因為他就在她的掌心下啊!

感受著最真實的觸感,最熟悉的體溫,宋可蘭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激動而落淚。

「你真的很可惡……」她哽咽的低喃,淚水沾濕了他的白袍。

她尋找他這麼多年,從來不明白他為什麼一聲不響的離開所有人,讓人尋不到蹤影,為他牽腸掛肚。

如今,她好不容易找到他了,沒有理由再讓他從她生命中溜掉。

宋可蘭繞到他身前,抬眼凝望著他。

她發現,褚璋赫簡直瘦得離譜,令人心疼極了。

「這三年來你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你看看你,有黑眼圈,臉頰也凹下去,真是瘦得太離譜了。」

手掌撫過他呆楞的臉龐,每發現他缺少了一些肉,她的心就更揪疼幾分,就連她最喜歡的那雙大手也不再溫暖,而是冰涼的。

這瘦骨嶙峋、了無生氣的模樣,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褚璋赫。

他應該是極有魅力,舉手投足都散發著自信的男人,為什麼把自己變成這樣?

「你都沒吃飽過嗎?」宋可蘭既心疼又忍不住責備,氣他不懂得照顧自己。

褚璋赫沉默不語,只有泛紅的眼眶露出情緒。

「我找你找了三年,這三年多來打給你的電話至少有上千通了吧?你都沒有看到嗎?你干嘛要躲我?」

她是怨他,但是更想念他。

怨他無聲無息的拋下她一個人離去,讓她沒有依靠,獨自承受喪女的痛,但縱使她再怎麼怨他,也管不住自己那顆不斷想向他飛奔而去的心。

「你……」

這三年多來,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能和她再次如此親昵的擁抱,褚璋赫又是驚訝又是激動。

他忽然捧住那張寫滿擔憂的小臉,眼眶不由自主的泛紅。

過去的那些風風雨雨,此刻似乎都過去了。

「對不起……」褚璋赫痦咽的開口。

這聲對不起,他已經欠她太久。

他哽咽的嗓音刺痛了宋可蘭的心。她並不想看到他脆弱的模樣,更不想听到他哭泣。

「跟我說對不起做什麼呢?」她揚起笑容。當她下定決心找出他,並與他面對面時,就已經對過去的一切都釋懷了。

所以的事情她都了解,手術的成敗並不能像一開始的預想那般順利,對于小可桐的離開,她曾經怨過,但她知道他並不比她好受。

不想讓兩人之間的愛情就這麼消失無蹤,所以她選擇放下心中怨,因為她知道,若是放棄了這個男人,她的未來不會幸福。

「小可桐的離去,我承認我怨過你,可是我知道你並不比我好受,沒有任何一個父親會對孩子的死亡沒有感覺,我明白的。」

宋可蘭握在他的手。未來,她不會再放棄他。

「而我一點都不想放棄對你的感情,所以這三年來我不斷到處找你,只是沒想到你真能躲,害我差一點就心力交瘁了。」

若不是安之權告訴她褚璋赫的下落,她恐怕真的以為兩人已經沒有未來了。

「或許失去小可桐的痛會在我心中留下一輩子的痕跡,可是那種痛悔慢慢淡去,但是……我不能失去你。」

揚起柔情的笑容,宋可蘭定定的望著他的臉龐。

「如果失去了你,這個痛只會擴大,不會減少,那麼,你忍心讓我為你痛一輩子嗎?」

身為男人,或許在人生道路上要有權有勢,未來的路途才會一帆風順,然而褚璋赫知道,身旁少了宋可蘭這個女人,他的未來不會快樂。

攏緊雙手,緊緊擁住懷中的女人,這一刻,褚璋赫不再逃避,堅定而低沈的道︰「不,我要你每天都因為有我而快樂。」

而他,也會因為有她而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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