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病未愈,容顏蒼白清瘦,整個人無精打采的,但一雙眸子偏偏亮得逼人,直看得兩人心中越來越虛。終于,紅橘低頭強笑道︰「……姑娘要是現在想用飯,奴婢這就去傳。」
藍如瑾又看了她一會方才淡淡開口︰「傳吧。今晨外頭熱鬧得很,我起來有一會了,現下用飯不妨事。」
紅橘連忙應了,和範嬤嬤飛快對視一眼,兩人心中俱是暗暗納罕。藍如瑾如此作態她們從未見過,一時間百思不得其解,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當下紅橘外出傳飯,範嬤嬤這邊笑著和藍如瑾搭話,左一句右一句說些家長里短有的沒的,試探之意頗濃。藍如瑾也不制止,穩穩坐著听她絮叨,偶爾應上一兩句。
紅橘一去就去了小半天,藍如瑾心知她必是令人重新熱飯,也不點破,只管耐心地等,等外間飯擺好了,才讓範嬤嬤扶著走出內寢。
蓮花纏枝黃梨方桌上擺著三菜一湯,另有半碗瑩潤玉潔的白米粥,藍如瑾掃了一眼便問︰「香梗米又沒有了麼,這幾日似乎都是白米粥。」
香粳米又稱碧梗米,自前朝起就是皇族貢品,產地不多數量極少,每年供夠了貢品之量余下的才能發賣市場,因此普通富裕人家想買都買不到。藍府里碧梗米專供各房主子,底下人非賞而不能得,但即便如此也並非長年都有,有時缺了依舊用白米頂上。
紅橘給藍如瑾布了碗筷羹匙,又盛了半碗酸筍湯放在跟前,笑盈盈道︰「姑娘今兒是怎麼了,往日可不曾留心這些雞毛蒜皮。這是咱們莊子上的白米,口感不比香粳米差,姑娘只管放心吃吧。」
藍如瑾听她刻意回避問題,便知府里並非缺了碧梗米,大約是廚房未給她送,或是送來後被人換成了白米。她拿起銀匙在碗里攪了攪,隨口應道︰「也好,我也嘗嘗你們的白米粥。」
說話間她盯住紅橘,果然捕捉到此婢臉上飛速閃過的尷尬。
藍如瑾心下了然,立刻明白這不是廚房的緣故,而是被身邊人換掉了。讓主子吃白米,換下的碧梗米粥想來不是進了紅橘肚子,就是進了範嬤嬤的肚子。
不動聲色坐下,吃了兩口粥後藍如瑾又問︰「往日份例不是四菜一湯麼,如何少了一樣?」
桌上三菜兩熱一涼都是素的,外加一份酸筍湯,整頓飯一點肉星兒都沒見,這可不是府里的習慣,就算是對病人也不至如此。藍如瑾估模著另一道必是葷菜,且必和梗米粥一樣被人截下了。
果然,紅橘笑著回答說︰「另一道是蜜汁火腿,早晨吃著油膩膩的不好,姑娘在病中更不宜多用葷腥,就暫且用這三道菜下飯吧,等日後好了再吃那東西不遲。」
她面上鎮定,心里卻已經泛起了嘀咕,自忖往日里姑娘都是任由她們安排傳飯時間,飯菜如何也不計較,只要過得去就行了,今日卻為何處處針對?正思量著能否搪塞過去,那邊藍如瑾已經放下了銀匙。
「若我現在就要吃呢?」她似笑非笑看住紅橘。
「姑娘往日不是總嫌火腿油膩反胃麼……」
「今兒想吃,端來吧。」藍如瑾就是要看她拿不拿的來。
紅橘也真是沉得住氣的,只略頓了一頓便依舊笑語晏晏︰「姑娘別賭氣了,病中真不能用那油膩東西,快點吃了這碗粥吧,不然又涼了,用完了飯一會還得吃藥呢。」
範嬤嬤也趕緊說道︰「姑娘,食不言寢不語,別光顧著耍小孩子脾氣,用飯要緊。總這麼耽擱下去,病什麼時候才得好呢?昨兒老太太還遣人來問姑娘如何了,你這樣不是讓她老人家擔心麼。太太也正緊著從莊子上往回趕呢,若是趕回來看到姑娘還是不見好,豈不是又要傷心?趕快吃飯吧,早點養好了身子是正經。」
長篇大論的安慰說教,言語里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听起來又識大體又關心主子,真是個忠厚溫慈的乳母。藍如瑾也不言語,只懶懶靠住了背後的引枕,再次張了眼細細打量二人。
範嬤嬤年過四十,保養得還算不錯,臉上皺紋皆是淺淺的,頭發也只零星見白,高個子,圓盤臉,年輕時也是拿得出去的美人,如今上了年紀,故意做出持重樣子來,滿臉慈祥。紅橘身量比她小許多,卻是一樣的端方穩重,面容白淨,柳眉細眼,笑起來眼楮眯眯十分可親,穿著打扮也不刻意出挑,看上去極其妥帖順眼。
這兩個人自藍如瑾幼時就在她身邊,伺候的年頭最長,最為得臉,平日里在各處行走傳話多得眾人夸獎,都道她們敦厚得力。
也確實是得力,否則今晨藍如瑾幾句突發責問,兩人如何能這樣滴水不漏?不知道的還真當是藍如瑾故意使性子呢。
藍如瑾看了一會,突然笑道︰「紅橘,我記得你爹娘都是府里的老人兒了?」
紅橘微怔,賠笑答道︰「是,姑娘記性好,我爹在庫房當差,娘是廚房里專管面食的頭兒。」
「嬤嬤家里都好吧?在青州城可住得慣?」藍如瑾又轉向範嬤嬤。
範嬤嬤也頗意外,頓了一下才說︰「姑娘說哪里話呢,都搬來十多年了,怎會住不慣?」她是藍家一個遠支親戚,藍如瑾出生時被選中當乳母,因為伺候得好,上頭特許她一家都搬進了青州城,如今就住在侯府後面的巷子里。
藍如瑾听完回答只是點點頭,然後便坐正了身子拿起銀匙,一點一點開始吃粥,就著幾道清談小菜,片刻將半碗白米粥喝了干淨,還用了半碗酸筍湯,至于蜜汁火腿的事卻再也沒有提起,像是突然忘記了似的。
紅橘和範嬤嬤不明就里,頻頻對視,謹慎小心的伺候著,飯畢干淨利落的指揮人撤了桌,手腳比平日麻利許多。
藍如瑾飯畢在廊下稍微走了走,感覺月復中食物消化差不多了,便回到內寢軟榻上躺著。過一會紅橘端了湯藥進來,藍如瑾喝了幾口放下,將屋里人都打發出去,獨自合上眼楮閉目養神。
她身體還很虛弱,早晨一番說話行動已經十分勞累,一躺下只覺得身子發沉。本想睡一會,養足了精神再細細籌劃以後,但腦中卻清明得很,怎麼也睡不著,只好閉目忍著,能休息一會是一會。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只听門口有人輕聲喚「姑娘」,喚了幾聲,藍如瑾身體倦怠懶得搭理,那聲音便止住了。片刻後外間傳來低低的說話聲,藍如瑾側耳听了听,仿佛是紅橘和範嬤嬤的聲音。
她張開眼楮,見房中並無別人,門簾緊緊掩著,說話聲正從簾外嘁嘁喳喳的傳進來。略想了想,她悄悄下榻,輕手輕腳走到門口處,屏息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