璽珠裹緊袍子就往東苑跑,竟是下起零星小雪,青石磚縫里摻了細白,像是誰撒了一地細鹽。屋子里還亮著,人影投射在窗頁上顯得有些巨大。
「閣主璽珠叩門,喚。
屋門知啦一聲拉開,華禹淺一身衣裝尚白日模樣,瞧是她,臉上略有驚愕閃過。璽珠也不管之前多厭惡和華禹淺的肢體接觸,上來拉起他手臂就
往外拽。倒是華禹淺被她拖了三四步,疑惑道︰「去哪?」
「阿藍不告而別,怕她誤入淬毒林,你去救救她她邊說,步子也越發快了些,冷不防被身後猛地止步的力度拉住,差點往後摔。華禹淺眸色
有些興味︰「救了她,又該和雲川糾纏不清,你不生氣?」
「會,但也不能放著一條性命不救璽珠咬唇,使勁拉了拉他手臂。可他像堵高山,怎麼推搡也不見半點動彈,徒留璽珠一個人又拉又拽熱得
後背一層薄汗。等實在無力,璽珠有些怨恨瞪他,他才啟唇語調平緩︰「不後悔?」
第一次,華禹淺的眸子里有選擇遺留給她,她下意識一愣,良久點頭︰「不後悔!」
那時候,她認為雲川是喜歡自己的,哪怕出現另一個女子也不會耽擱到彼此。華禹淺給她選擇,她選了一條注定要將自己推向悲慘的道路。
華禹淺和璽珠趕到淬毒林外,華雲川已經進到林口。四處煙霧迷障,透骨陰寒像是九泉深淵。可這林子一到白日卻是另一番景致,漫山遍野的花朵
鮮紅的不俗艷、淡薄的不溫柔。季節輪回交替,這些花色變枯萎再凋謝,顏色轉換再重生,比石縫野草還要堅韌。也是應了那句,越是好看的東西
越毒。
這些花草,蘊有劇毒。
剛來冷香閣是,長姐就謹慎叮嚀,這個地方萬萬來不得。可她性子好奇不听話還是偷模著去了,沾了一身露水三分毒液回來。當夜就高燒不退滿嘴
含糊。華禹淺救了他,喂了丹藥。
也是那時候,他對自己嚴厲起來,有些近乎不近人情地冷漠。
「呆在這華禹淺朝她說完,閃身往前,像道影子鬼魅轉移瞬間到了林口深處的華雲川身邊,手掌搭在他肩頭猛地一拉將雲川整個身子生生往後
擲去。雲川落地施展輕功,才安然退至林外站定。
璽珠上前將他攙扶住︰「沒事吧?」
他搖頭,回以一笑,眉間的愁緒卻絲毫不減,目光望著林子,可惜一片霧障再也瞧不清楚里頭的狀況。璽珠抿唇,心里苦澀。約莫半會,霧團里就
走出一抹影子,因著白衣有些分不清楚。等靠近些才瞧清楚,是華禹淺抱著昏倒的阿藍,一步步走出來。
阿藍像是完全睡著,四肢垂落像是沒有生命體質的布偶。
「怎麼回事?」雲川跑上去,望著昏迷不醒的阿藍,問。
華禹淺余光里看了璽珠一眼,復將目光放回懷里的人身上︰「稍許嗆到幾口毒煙,沒大礙
話落將阿藍遞交給他,雲川抱著阿藍預備回去,轉身對上璽珠的臉有些嘆息地說︰「我帶阿藍先回去
未等璽珠點頭,已經越過離開。
像是彼此陌生一樣,再未有從前的溫暖,璽珠凝佇在原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突兀覺得身子冷得厲害。回去後,大夫開了清熱解毒的方子,煮了幾碗給阿藍服下,到近夜才醒過來。那時候,屋子里只有璽珠還呆著照料。
「嗯……」小聲嗚咽,璽珠探身去看見她緩緩睜眼,才算松口氣。等適應四周的環境,阿藍有些無奈地開口︰「我怎麼還在這里?」
「你進了淬毒林,晚一步恐怕小命不保璽珠提醒。
阿藍這才注意到床沿坐著的璽珠,驚訝道︰「珠姑娘?」
爾後似乎覺得胸腔里難受,璽珠瞧見她臉色仍不見好轉捂著胸口大喘氣。璽珠趕緊去扶住她︰「怎麼了?那兒不舒服?」
「老毛病,隔三月發一次,今次中了些毒煙提早要發作了她笑,像是漠不關心可雙手卻死死握拳一臉的驚恐。
老毛病?她自個不是會治病嗎?
外屋傳來腳步聲,璽珠回頭去看見是二丫端著糕點來,卻在快要繞進里屋時,二丫猛地頓住躲在珠簾後。璽珠覺得奇怪,喚︰「怎麼不進來?」
二丫還是躊躇在外,良久等璽珠再喚才腦袋壓低杯盤舉過頭頂進來,阿藍有些奇怪地打量她,卻見二丫速度將糕點擺放在一邊,轉身就走。
「你丫頭長很丑嗎?一個勁低頭阿藍低喃。
璽珠見不得人說她,淡言︰「二丫長得清秀,只是不會說話罷了
一听不會說話,阿藍恍惚起來,像是在回憶什麼,半晌低笑一聲︰「我也認識一個人,不會說話。只是,下手狠地出奇
璽珠沒功夫听這些,默然。床上傳來一陣衣料窸窣聲,便見阿藍掀開錦被就要下床,璽珠連忙攔住她︰「你下床做什麼?」
「當然趁著沒人趕緊離開啊阿藍嘿笑,歪著腦袋朝她笑。
沒人?她不是人嗎?璽珠伸手攔住她,有些氣結︰「你這樣上哪里去?等會又要害我們好找
听到這句話,本還掛著蒼白笑顏的臉褪下顏色,阿藍煽動睫羽有些悲傷。璽珠以為自己說話有些重,正要道歉卻听到她像是自言自語般地低語︰「珠姑娘,我會死的
璽珠猛地抬頭瞧她,卻見她一臉笑,仿若那句忌諱的言語壓根不是出自她口中。可等璽珠確定是自己听錯,她又說︰「珠姑娘可知,我是什麼人?」
「雲川的救命恩人璽珠有些迷糊。
她卻搖頭︰「洗桐宮下有百毒谷,我是百毒谷門下小生。洗桐宮宮規,入宮弟子必須服用九功散,三月一次施與解藥
沒料到她會是洗桐宮人,璽珠有些震驚,不明白為什麼要將這番話說給她听。又听到九功散,略感覺不詳便問︰「要是……沒解藥呢?」
「七日,七日後化為膿水死無全尸阿藍揚唇,笑得美好像是故意要扯出一個最美好的笑臉來抵御內心的寒冷和孤寂︰「毒煙讓九功散提前發作,我為了救雲川,叛離宮規,就算不等毒發也會有人來殺我
末了,阿藍扭頭朝她坦言︰「一個女子不顧性命也要救這個男子,你說,為了什麼?」
阿藍不是在崖低第一次遇見華雲川,早在沾陽便有過幾次照面,幾次三番遇上些事情。可惜,華雲川沒太將自己印在腦海里,反而是那場墜崖,她早躲避耳目去崖底將他暗中救起,免于洗桐宮搜崖發現尚未死去的華雲川。
璽珠愣在原地,感覺渾身僵硬,連同指尖都有發抖。阿藍在她發呆空檔,靠著虛弱身子越過往外走。璽珠沒有去阻攔。
因為她說︰「我不要雲川內疚
淚水在眼角醞釀,璽珠覺得下唇微顫,眼淚便滾落下來滑過下巴。
她一直維持著佇立床前的姿勢,良久屋外傳來雲川和華禹淺的聲音,雙臂被猛地拽住,雲川有些驚訝地瞧她,指著空蕩的床榻問︰「珠兒,阿藍呢?」
她沒說話,只是眼淚越來越洶涌。雲川不明所以,越發緊張起來︰「你哭什麼?人呢?」
「雲川華禹淺低喝,示意他不要太沖動。雲川這才反應過來,去替她擦眼淚,滿臉愧疚。璽珠覺得眼疼,愧疚?
阿藍之于雲川,是什麼?
良久,等喉嚨里逐漸干澀起來,才啟唇︰「她說自己會死,不要你愧疚
雲川不明白她的話,可須臾腦子里轉動幾下意識到什麼,轉身就往外跑。華禹淺要去跟上,卻感覺衣袂被拉住,回頭是一雙紅眼的璽珠,她說︰「帶我一起去
果真是阿藍口中的那句,不等毒發,自然會有人來殺她。
阿藍沒走遠,在淬毒林不遠處的荒原里和一個黑衣人纏打在一塊。黑衣人武功不凡,招招致命,步伐跳躍出鞭里靈動如蛇。
阿藍原本就體力透支,在幾番下來有些力不從心,且武功上和黑衣人本就懸殊。紅亮的鞭身在空中呼嘯,一下子裹住阿藍將她拉進,抬腳用力將她踢得十步開外。
「阿藍!」璽珠驚叫,跑上去攙起口吐鮮血的她。
黑衣人顯然一驚,回頭瞧見華雲川和華禹淺趕來,毫無戀戰的猶豫,轉身就施展輕功逃開。華禹淺望著遠去的黑影,眉心一皺。
華雲川上前抱住口吐鮮血的阿藍,身前銀飾裂開大半,傷口血肉外翻淌著血。雲川有些震驚︰「你一個人又想不告而別去哪里?」
「我都要死了……怎麼……這麼凶阿藍苦笑,血順著唇角滑落,淚水也一並攙和下來。
璽珠將她抱緊,搖頭。
阿藍嘆息,艱難的握住雲川的手,靠近臉頰摩挲幾下,幸福地笑著說︰「雲川,我一直做夢……夢到自己穿著喜袍嫁給你……你……你說我好美……好美
「我帶你去找大夫雲川眼眶泛紅,沒由她再說話自璽珠懷里將她抱起,往冷香閣方向跑去。背影里滿是焦灼和恐懼。
璽珠癱坐在原地,攤開掌心,一片血紅。阿藍的血……
「她會死嗎?」像是憋足了口氣才問出這句話,璽珠垂眸。華禹淺晃動眼波,瞧她這個模樣,蹲子要去抱她,可指尖觸到她衣料猛地縮回去。
璽珠,是討厭他踫的。
「她是洗桐宮的人,中了九功散,只有七日的壽命了。可為什麼不放過,還要人來殺她璽珠呢喃,這才覺得洗桐宮可怕。本在往來人口中听聞冷香閣和洗桐宮,深知洗桐宮婬邪,殺人如麻卻沒太在意。如今才真覺得徹骨透心的恐怖。
「該來的會來,該走的也不會滯留太久華禹淺低吟,目光幽深像是在洞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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