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陣哄笑聲從外邊傳來。那是大客廳里人們的笑聲!恰好這時候大客廳門開了,江幫主把一群老頭子送到大門外。
「我推薦德文版的《資本論》,記得要看。」
「一定,一定。」
江幫主向客人們揮手道別,還不忘推薦這本上廁所必備讀物。
「先生!」驀然,一把清甜但帶著怒意的女子聲音在江幫主的身後響起。
江幫主嚇了一跳,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一位容色絕美、頎長苗條的女子,她的一對秀眉細長嫵媚,斜向兩鬢,加上她垂著及腰的長發,益發襯托得眸珠烏靈亮閃。
更使人震撼的是她臉部的輪廓,有著這時代女性罕見清晰的雕塑美,一雙眼楮清澈澄明,顴骨本嫌稍高了點,可是襯托起她筆挺有勢的鼻子,卻使人感到風姿特異、別具震撼人心的美態,亦使人感到她是個能**自主,意志堅定的美女。這般名符其實的鳳眼蛾眉,充盈著古典美態,其誘人和特異處,正是楊文君的獨吞魅力所在。
楊文君今身穿素白的旗袍,在窗外西斜的陽光灑射下熠熠生輝,踩著高跟鞋的步履依然輕盈,飄然若仙,踏著奢華的波斯手織地攤往他一步步走來,姿態優雅高貴得有若由界下凡來的美麗女神。尤其走動間垂在美腿前後的裙裾,隨風輕擺,露出筆直修長的令人口干舌燥的潔白美腿,更襯托出儀態萬千的絕世姿容。
最是這不經意間散發的魅力更是動人心魄,縱使以江幫主閱盡絡女神無數的經驗,現在對心如止水的心情,亦不由怦然心動。
楊文君秀挺的****,不盈一握的蠻腰,修長的雙腿,更使她有種傲然超于這時代其他女姓的姿態風采,比之宋家姐妹真是各擅勝場,難分軒輊。
不過這時楊文君緊繃著俏臉,冷若冰霜,神情肅穆的盯著江幫主道︰「先生,上海二十萬工人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襁褓中的社會黨也在生死存亡之秋,我代表全體黨員,懇求先生以大局為重,回來吧。」
「行!」江幫主看楊文君臉色一喜,接著又陰險地道︰「但我有條件。」
革命還有條件!?楊文君雖是生氣,容色卻是清冷自若,氣定神閑,雙手負在身後,仰臉看著比她高了幾厘米的江幫主,柔聲問道︰「什麼條件?」
江幫主看著她玉潔冰清,眼正鼻直的端莊樣兒,拋開遐思,正容答道︰「我要當黨的唯一領袖,擁有獨裁權力,取消委員會,停止一切‘三罷’活動。////」
楊文君淡然一笑,斷然道︰「不可能!」
「我之所以提出這些要求。」江幫主一呆,他,「不是因為我對權力如饑似渴,而是因為近日的事件使我加倍相信,如果沒有鐵一般堅強的領導……黨便會在短期內失去平原來的性質︰一個國家社會主義的中國工人黨,不是西方的某個協會。」
這是江幫主從一百年後帶回的思想領導原則,對指揮官絕對服從首次明確出現。搞政治,最要緊的是會算計,要將教父的生意理論爛熟于心,但是算計的基礎是對局面的正確把握,在民國,誰能將局勢看得透徹,誰就能最終稱雄,民國歷史上成就霸業的不少,而江幫主的野心卻是要成就帝業。
楊文君玉顏轉寒道︰「先生,您在瘋言瘋語什麼?您知道不知道您這話大有問題?我還記得您上次在大三元酒樓過的話,‘暴力革命造成的一個並非本意的後果,常常就是獨裁。總是這樣,法國革命帶來羅伯斯庇爾和拿破侖。17世紀時的英國革命帶來克倫威爾的獨裁。……因此看來,革命理想的擁護者,幾乎總是成了革命的受害者。辛亥革命,帶來了袁世凱和日後的混戰的軍閥。’您現在竟然瘋言瘋語的喊著要獨裁的權利?您瘋了?」
「我沒瘋!我正常著呢。」江幫主苦笑道︰「那確確實實是我過的話,但我也過,有暴力傾向的革命,肯定不容批評的自由和建立反對派的自由,但這種苦澀的結果,絕非起義英雄們的初衷。」江幫主煩躁的伸手抓了一抓頭皮︰「我不過是為了要實行高度的權力集中,也是為了革命。你不要對獨裁太有反感,事實上,在亂世,獨裁是最有效的管理模式,只要這個獨裁者夠水準。」
楊文君听得目定口呆,哪有身為革命黨人會這麼話的,就像鬧著玩的樣子。
江幫主見狀那忍得住嘆息一聲,道︰「法國如果沒有羅伯斯庇爾和拿破侖帶來獨裁,革命會成功嗎?英國如果沒有克倫威爾帶來的獨裁,革命會成功嗎?」
楊文君垂下首,露出斂去了愁態的玉容,蹙起清淡如彎月的蛾眉,輕聲道︰「委員會沒有人會同意你的條件的?」
江幫主忙道︰「你把我的話傳達給委員會就是了?我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考慮。」
楊文君嘆了一口氣道︰「我可以傳達。但是……」
「沒有但是。我的條件不答應,我絕不回黨部。十五之後,如果沒有結果,我就**。」楊文君往江幫主望來,尚未有機會話,江幫主已瀟灑地向她躬身施禮,姿勢動作均非常悅目好看。又道︰「要你幫我傳話,麻煩你了。……你啊,真不該沾染到權利斗爭里來。」
楊文君望著江幫主,看得呆了一呆,垂下螓首,避過他灼灼迫人的目光,微一欠身,轉身婀娜去了。
江幫主心中欣然。
楊文君走出江公館,沒有雇黃包車,順著幽靜的柏油馬路漫步。這時已四點多鐘了,西下的夕陽將自己的金輝靜悄悄地談射在路旁將要發青的行道樹,及散立著的洋房和灰枯的草地上。路上少有驕人汽車來往吼叫,不過不斷地還時聞著噠噠的馬蹄聲。楊文君看看路旁兩邊的景物,時而對夕陽唏噓幾下,時而低頭做深默的幻想。
楊文君每都激情洋溢的投入社會黨的革命工作。這些日子,她每穿上工人服裝到浦東區組織工人,進行斗爭。她已善于采取各種方法,逃避敵人的偵察,進行革命工作。她經常約女工在玉佛寺、財神廟門前,裝作香客,坐在廟門兩旁的長石凳上接頭談話。她還認識了幾個尼姑。同志們風趣地她做「善男信女」了。這些日子,她每的工作都排得滿滿的。
楊文君感覺很久地沒曾這樣一個人獨自散步了。其實來上海後,就從未好好地散過步了。一個人散步罷?沒有興趣。去找幾個朋友?他們都忙得什麼似的,哪里有閑工夫?其實,這些都不算是理由。
到了上海之後,眼界大開,她像是一個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終于來到綠洲,然後拼命的吸收各種各樣的革命理論,介紹歐美各國的革命書籍都被她翻了個遍,然後,她慢慢的,慢慢的,失去往日的樂觀,總是鎮日地煩悶,煩悶得難以言狀。
這並不是因為楊文君自負是一個革命黨人,早懷著這個時代所有女性革命前輩鑒湖女俠那樣挽此傾陸沉後大出風頭的願望,而這種願望現在不能達到;也不是因為楊文君出身富貴人家,有過豐富的物質生活,而現在這種奢華的生活沒有了;也不是因為她的心境不再是數年前的狀態,開始抱起悲觀來了。不是,絕對的不是!她到底為什麼煩悶?簡單地,她的煩悶不是因為要做鑒湖女俠的驚人事業或是因為要享受富貴生活,而是因為這上海的環境,這每日在楊文君眼簾前所經過的現象,使楊文君太感覺著不安了。楊文君每日在上海所看見的一切,使她不自由地感覺著︰「唉!這上海,這上海簡直使我悶煞了!這不是我要住的地方,這簡直是地獄。」
來到上海之後,楊文君眼界越來越開闊,越是對自由民主向往,偏偏她又出身在灰色的中國,並且每都是生活在黑暗萃聚的上海,一切眼所見的,耳所聞的,迥然與心中理想自由民主世界的不同,這的確不能不使她感覺著不安。論起物質方面來,上海並不弱于世界任何國家的大都市︰這里有的是光滑平坦的馬路,高聳巨大的洋房,繁華燦爛無物不備的商店;這里有的是車馬如龍,士女如雲總而言之,這里應有盡有,有什麼不及國際都市的地方?難道世界上還有比上海還美麗些麼?楊文君為什麼感覺著不安?上海簡直是樂地!上海簡直是堂!上海有別的地方沒有的奇物異事,楊文君還要求一些什麼呢?既不要物資的追求,又不抱悲觀的態度,那嗎楊文君就應當大行樂而特行樂了,又何必為無益的煩悶呢?
難道是剛剛江幫主那翻幾乎顛覆她革命常識的瘋言瘋語?不是!不得不承認,江幫主的那翻話,幾乎打動了她。在革命黨人之中,其實有不少人這樣的思想,期望中國出拿破侖那樣的英雄人物,哪怕他是個獨裁者!這也是為什麼江幫主身後有一群忠貞的追隨者。江幫主剛剛看似瘋言瘋語,但是身上那股自信,霸氣,就是有不可思議的魅力,讓那些追隨者們同他一起瘋狂,也同樣令她迷醉……
找來找去,找不出因由,但是楊文君總感覺著煩悶,總感覺這上海不是她喜歡的地方。
這時,眼前就是電車站台,不少人在那里等著電車。楊文君也在站台等了一會兒,電車來了,上了電車,遇著一個外國人霸佔著一個可以容兩人坐的位置,而不讓楊文君坐下去。楊文君用洋文了幾句,洋鬼子傲慢無禮的罵她,罵戰升級,車上華人幾幾乎與洋鬼子大打起架來。後來那位外國人讓了步,但是楊文君憤外國人蠻橫,無理欺壓中國人,所生的氣到此時還未盡消下去。
楊文君恍然大悟,總感覺上海洋大人的氣昂昂,商人的俗樣,紅頭阿三手中的哭喪棒,工人的痛苦萬狀,工部局的牢獄高聳著,黃包車夫可憐的叫喊一切,一切,唉!原來如此,是這一切都使得楊文君心驚膽戰,感覺著煩悶無比!
上海有高大的洋房,有繁華的商店,有如花的美女,有翩翩濁世佳公子,但是上海的空氣太污穢了,使得楊文君簡直難于呼吸。她不得不煩悶,越是對自由民主的空氣向往。
到了閘北浙江路站,楊文君默默地下車。
閘北浙江路一路到底,是華興路56號。
楊文君走進一間客堂里,房間狹,陳設簡單,燈光昏暗。進門就看到瞿恩帶著病,和其他同志圍坐在一張白木長桌上,揮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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