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雲層遮住了月光,那一列火車廂的輪廓,被黑暗的天色襯托得模糊難辨,色如死灰。
走到車廂門口的江山首先看到的就是在黑夜下兩邊爭鋒對峙的人馬,一方是清一色的短柄小斧頭,另一方的武器就五花八門的多。兩方人馬,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基本一副地痞流氓的臉。斧頭幫里,只有一個身子瘦小的,背對著江山站著,仰頭看著天上的烏雲黑夜。而青幫那里,一個瘦長條身形的家伙,躲在人群的陰影里面,沉沉的並沒有動作。這兩人,應該就是兩邊的頭領了。
江山在打量他們的時候,他們也都在打量這個突然出現在門口的裝束怪異的青年。
兩方沉默著互相打量,斧頭幫人群里的那個赤膊大漢就先忍不住了︰「林家小姐呢?快請他出來罷
江山一笑︰「她不能出來
站在前面的十幾個斧頭幫門徒都跳了起來,那個赤膊大漢的先罵了出來︰「還真當斧頭幫是不敢殺人撕票啊!」
對面杜月笙帶來的流氓也叫囂起來︰「斧頭幫的人找死!在我們青幫的地頭,我看今天誰敢踫林家小姐一根頭發!」
「我們斧頭幫今天來了二百弟兄,今天接不到林家小姐,我們不介意血洗火車站!」
「我們青幫也不介意把上海灘的安徽小憋三殺個絕盡!」
「我們斧頭幫也不介意去闖一闖同孚里,把黃公館砸個稀巴爛!」
江山心底一沉,md!他本來以為那個領導這群安徽流氓的九爺至少會給他一個對話的機會,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局面,那個九爺根本都不拿眼皮夾他一眼!這要怎麼施展三寸不爛之舌?混戰一起,他就要再次穿越了,肯能還是靈魂穿越。
剛才一直仗恃著不怕的那點虛火差點就一下退了個干淨。背上頓時就感覺到冷汗滲了出來,冷冰冰的。
斧頭幫里背對著江山的那個瘦小始終沒有轉身,但那個站在青幫人眾陰影里的瘦長身影卻揚起了手。青幫一邊底下紛亂嘈雜的喝罵聲頓時戛然而止。與此同時,斧頭幫似乎受其感染而安靜下來。
瘦長的杜月笙冷冷道︰「請問九爺,斧頭幫是鐵了心要在此與我青幫一決雌雄了?」
月亮從雲層露出半邊臉來。
江山屏住氣息看著他,就看那瘦長的身影慢慢的走到了白月光之下。潔白的月光當中,現出的是一張又青又白的長面孔,很有些文化氣質。看起來倒有些象二十一世紀辦公室的小白領,不像什麼青幫頭子。只是身上精悍氣息,卻一點也不見得少了。雙目開合,當真稱得上是精光四射。
一直沒轉身的瘦小個子突然低哼一聲,如旋風一樣轉了過來,他戴一架黑框水晶眼鏡,也像有幾分斯文氣的青衣秀才。
江山心里暗罵「見鬼了!」這些個混黑幫的怎麼一個賽一個的斯文?
那個瘦小的王亞樵卻沒有看向杜月笙,而是在打量著江山。
在這家伙的目光下,江山豪不相讓的與之對視,一雙黑瞋瞋的瞳仁閃爍著。
江山的眼中有一種沉穩靜嫻的氣質,即使在這種情況之下也不帶半點怯弱。
王亞樵恍惚之間,像是看到年輕時代的自己,像是看到辛亥革命時期,那些心懷理想堅韌不屈,百死不撓的戰友……竟不自禁點了點頭。
王亞樵突然一笑,竟然還有三分儒雅︰「這位先生能耐不小,我里面的兩個兄弟在斧頭幫里也是死人堆里面滾出來的。哪個不是一等一的好漢?現在都折在你手里了罷?」
頓時,幾個斧頭幫的漢子又亮出短柄小斧頭,就要撲上來。
「九爺,不跟他廢話了,殺了他!為兄弟報仇!」
「九爺,您听,老四還沒斷氣,還在慘叫呢?」
「剁碎了他,丟黃浦江喂王八去!」
對面的杜月笙並沒有要管江山死活的意思,竟然眼看著群情洶涌的斧頭幫而不做反應。看來杜月笙有犧牲他們,而讓王亞樵找他來泄氣,以做為換取林家小姐平安,給予斧頭幫補償的意思。
江山的心一沉再沉,終于沉到底了。他在這里為了就林家小姐把命都搭進來了,好歹也算是幫了杜月笙一把,可杜月笙是怎麼對他的,不救他就算了,還恨不得他去死。再看看人家林家小姐,在危機關頭,為保全他們,而自願挺身而出。這就是一個人的心,高潔與骯髒是那麼的明顯。就為這個理由,江山也要保全林家小姐。
撐住!這個時候要撐住!臨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江山才發現,自己居然更加的冷靜。也許自己天生該到亂世里面來的!
他淡淡一笑︰「各位斧頭幫的好漢,不要緊張,里面的兩位斧頭幫兄弟沒死,只是受了一點點的傷,現在送去救治,死不了!」
王亞樵一揮手,把騷動壓制下去,淡淡的說道︰「老三,你去看看
赤膊大漢豬頭三愣在眾人的注視下,從車廂里抗出兩個人,一個嘴里吐著血,還剩下一點微弱的氣息,一個眼楮瞎了,滿臉是血的嚎叫著。果然如江山所說的,沒死,但也離死不遠了。不過,亦如江山所說,現在送去救治,死不了!但就是救活了,也得落下一個終身殘疾。
不論是青幫還是斧頭幫,都是一陣騷動,這個奇裝異服的小白臉下手夠狠!這樣子,不殺人,比殺人更加的狠!
王亞樵冷笑著對江山道︰「還要多謝先生手下留情。我還是那句話,我要的只是林家小姐,你把她叫出來,我放你一馬。如果真逼我玉石俱焚,杜月笙也救不了你們。豁開了咱們拼死一戰,還怕殺不了你們幾個?」
江山也冷笑,豁出去了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就算你們能殺死我們,血拼青幫,血洗火車站,那你們又要死多少人?你的那麼多的安徽同鄉遠道而來上海灘,跟著你混,是為了什麼?不過在安徽活不下去了,在這里就為了求個活下去的路,現在你卻叫他們把命丟在這里?」
周圍空氣一下僵住,王亞樵雙眼一下睜大,臉色變得通紅。
而這時,周圍那些安徽斧頭幫門徒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們兩個人身上。
江山的剛才那席話誅心已極,就是在挑撥斧頭幫上下之間的關系,動搖王亞樵的根基和威信。
一直在看好戲的杜月笙都要忍不住拍掌叫好了。
就在這時,听見那位斧頭幫幫主哈哈一笑︰「這位先生,你倒是很會說話。可是卻看錯了我王老九這個人……你可以問問周圍這些弟兄,看有誰信不過我王老九!」
赤膊大漢豬頭三愣也冷笑道︰「在斧頭幫成立之前,你知道當時的皖人在上海做勞工是怎麼被盤剝的嗎?你知道我們是怎樣被杜月笙這樣的流氓欺壓的嗎?你知道一個外鄉人想在上海灘的碼頭找份工作有多難嗎?就在楊高路碼頭做搬運工,工頭除了抽了回扣,還要抽茶水費……我們當年過的簡直就不是人過的日子……」
說起當年的心酸過往,硬漢都忍不住眼眶濕潤……
果然,在王亞樵的豪言壯語和豬頭三愣的真情流露後,周圍斧頭幫眾紛紛應合。
「安徽人,誰信不過九爺的?」
「九爺的一句話,要人給人,要命給命!」
身穿長袍馬褂,帶著金絲眼楮,站在情緒激動的隊伍前,安靜的看著江山。
江山頓時就覺得自己全盤打算都給這王亞樵一句話推翻了。不過這個時候他也沒有了害怕,只是好奇的打量著這位斧頭幫幫主。這位百年以前的革命黨人,身兼黑社會教父,看來完全是以自己人格魅力號令群雄的江湖大豪。
說真的,眼前這一切,他還模模糊糊的象在做夢——穿越才幾個小時而已——並沒有太身處其中的自覺感受。更像是一個旁觀者,在有趣的打量這百年前真實的時代。
正因為他這種心態,在斧頭幫和青幫們的眼中,卻是這位衣著奇怪的小白臉毫無畏懼的和各位叱 上海灘的斧頭幫幫主的對視,一副帶種的樣子。不少混混心中頓時就暗贊了,好漢子!
真要讓江山想明白了他到底身處什麼險境當中,估計他現在就得尿褲子了。
王亞樵一擺手,群情又安靜下來︰「我看先生很會說話,是個讀書人,應該明事理。須知復闢之事,張勛、康有為固為罪魁,倪嗣沖、梁啟超、湯化龍、林長民輩尤為禍首。……民國成立以來,此輩小人日以破壞《約法》、破壞國會為事。初始則附和袁世凱,以司法總長資格為袁世凱劃策,副署解散國會命令;及寵任既衰,乃叛而它去,托言護國,竊號名流。共和既復,此輩小人之行新《約法》、擁段祺瑞為總統之策不能行,內閣總理、財政總長之夢不能達,乃教唆使黨員日在議會搗亂,後欲借宣戰問題,以行其攫權亂國之陰謀。及國民多數反對,此輩乃日往來徐州、蚌埠,教人作反,以破壞《約法》、解散國會為起兵口實。督軍叛國,梁啟超與湯化龍、林長民同為謀主。……叛國禍首,其罪維均。今日共和得以復活,梁啟超、湯化龍、林長民再次竊居高位,意圖把持入閣,此輩小人真以為國人可屢欺!我等今日所為,全是以衛共和,而彰天道!」
說著他又是一揮手,斧頭幫爆發一陣震天喊聲,明晃晃的利斧在月光下飛舞,發出令人喪膽的寒光。
杜月笙忽然想起黃金榮曾經交代的話︰「以後踫到斧頭幫的人,繞開了走
王亞樵喊道︰「該說的我也都說了,再給你一次機會,我數到三,讓開吧
「一!」王亞樵豎起一根指頭,此時的他,完全無視杜月笙的存在。
跟著王亞樵數數的聲音頓時沖天而起,周圍一片人齊聲大喊的叫喚,眼看混戰一觸即發。
「二!」
林家小姐緊緊抓住江山的衣角。
江山的眼楮亂轉,突然就看到杜月笙正在那里糾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