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一個極為簡樸的房間里,掉了黑漆色略顯斑駁的木桌上,一盞陶制瓦燈跳躍的豆大的火苗,除卻兩張簡陋的圓凳,就是東南角的一張狹小的木床了,林燁看著楚盈攤開被子整理床鋪,饒是他平常再坦然淡定,此刻卻也是玉面一紅,輕咳一聲開口︰
「剛才,你同那掌櫃說你與我是……夫妻,說的挺順口的嘛。」他頓了一下,卻皺了眉︰「你是不是經常撒這樣的謊?」說罷心頭竟泛起一絲莫名其妙的不愉快。
「大皇子別誤會,我只想省間房錢,多攢點錢回帝都啊,」楚盈猛地想起什麼,一轉身坐在床榻上,氣呼呼的瞪著他︰「大哥和安弟本來給我做了許多魚片和米糕,可您老人家偏偏不讓帶,這下好了,咱們繼續節衣縮食吧,哼,要是帶了該有多好。」她哼了一聲,扭身慢悠悠的繼續整理床鋪,腦海中回想起剛才吃飯時他那食不下咽的模樣,心情又好了點,于是哼著歌,手上的活卻更顯慢散了。
林燁不答,又等了一會兒,見她絲毫沒有下榻的意思,不禁臉又紅了一紅,皺眉道︰「你到底想怎樣?」
「不怎樣!您是**oss,您睡床,小的睡地上!」楚盈見耍他耍的差不多了,怕再戲弄下去自己工錢不保,于是抱了一床被子,想了下,又把床單扯了下來,跑到離床距離頗遠的角落,開始打地鋪,頭也不抬的說︰「褥子留給您,我剛試過了,躺在上面還算軟和,放心絕對不髒,因為我剛才已經把蟑螂和臭蟲虱子神馬的趕跑啦!被子只有一點點霉味,放心,只一點點!沒關系的,真的不髒!」
她忍住笑說完,過了一段冗長的沉寂後,他淡淡中含著絲隱忍的話語傳來︰「你先別鋪了,出去吩咐一下,我要沐浴。」
「是!小的這就去準備!」她驀地起身,裝腔作勢的沖他福了個禮,走出房門。
過了一會兒,她端著一個木盆進來,往桌上一擱,熱氣升騰,她用手試了下水溫,看向一邊狂皺眉的林燁,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說是沐浴,這算個怎麼回事?」他走近,繼續蹙眉。
「大皇子,要省錢曉得嘛,那麼一大桶的沐浴水很貴的,來來,我跟你說怎麼洗,」她拿了一塊毛巾遞給他,然後連說帶比劃︰「先洗手,再洗臉,然後擦身子,最後再洗腳,我以前打工難的時候,連水都缺,我就是這麼過的。」
他听罷,黑著臉,將手中的毛巾扔進盆中,「啪」的一聲水花四溢,冷聲道︰「我堂堂一國大皇子,焉能縮在一個盆里!你自洗吧!端走!」
「是!」楚盈歡月兌的大聲回答,看了一眼滿臉黑線的林燁,端起盆出去歡月兌的自洗去了。
切,叫他白天向耍猴一樣耍他,哼哼,怎麼著也得互耍才行啊,嘿嘿嘿……
暗色深沉,低微的蟲聲穿過木格子窗透入室內,越發顯得夜色靜謐,銀色如水的月光絲絲滲入,灑在仰躺在床上的林燁淡青色棉布長袍上,他周身似籠了一層朦朧的輝光,他突然睜開眼,狹長的鳳目里反射了點點月光,凝神看向睡在角落里呼吸平穩綿長的楚盈,過了片刻,突然翻身下床走至門口,悄悄離開房間。
他徑直的走到客棧走廊盡頭,望著盡頭處一扇半開的木窗,將身子隱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影里,低聲道︰「出來吧。」
話音剛落,一個黑衣人從窗外一躍而入,落地悄無聲息,顯得內力極高,他單膝跪于銀色的月光里,水銀的輝光泄了他一身,映的他墨色的衣物似泛了一層霜白。
「查的怎樣?」隱在暗影里的林燁出聲,黑衣人抬起頭,看不見對面人的神情,只畢恭畢敬的說︰「稟殿下,暗襲我等的是江湖上一個不入流的殺手組織,名喚‘陰陽煞’,百姓大多稱呼其為‘黑白幫’,收錢辦事,但此組織並沒什麼殺傷力,每次任務除了讓當事人受些驚嚇,很少有人傷亡,上次襲擊小郡王馬車的也是這個組織。」
「查到是何人驅使了嗎?」
「這,」黑衣人語氣帶了絲為難︰「此組織雖在江湖所混平平,不過為買主信守承諾守口如瓶做的極嚴,江湖中人有目共睹,屬下失職,實在查不出幕後指使人。」
「事情辦的不怎樣,上下推諉倒是做的極好,我怎麼養了你們這群廢物!」林燁語調冰冷陰沉。
「殿下息怒!」黑衣人誠惶誠恐的說。
「回去告訴小郡王,我遇襲一事不必隱瞞,誰人問起,皆可告知。」
「遵命,殿下明日可回帝都?」
「不必,你們暗中護衛即可,平日不可現身。」
「是。」
「退下吧。」他冷冷一揮手,黑衣人不疑有他,轉瞬翻窗離去,一絲聲響皆無。
林燁自暗影里緩緩走出,狹長的鳳目里閃著凌厲的冷芒肅殺,面容似被寒氣籠罩,隱隱氣勢逼人,他慢慢踱步走回房門口,在吱呀聲中,木門緩緩打開,他的面龐一點一點自輕然開啟的門縫擴展下慢慢出現,又變回那個面帶微笑的翩翩公子,只見他透過月光看到楚盈的被子似被她無意中踢至一側的地上,她仰面躺著大腿還翹到二腿上,睡姿極為不雅。
他輕搖了下頭,唇角泛起一絲好笑,走上前,很紳士很君子的將棄置一旁的被子撿起,輕輕蓋在她身上,誰知……
楚盈睡得正香,突然「噗」的一下劈頭蓋臉似蒙了一層塵土,她猛的坐起來,往臉上一抹,借著月光看到一手黃褐色的塵土,又猛地一扭頭,看到一臉忍笑忍的很辛苦的林燁。
「大皇子,這是怎麼回事啊?難道你實在看我不順眼,半夜不睡往我臉上潑土?我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報復我!」她強壓住怒氣,低吼道。
「此乃誤會,誤會,我見被子被你踢在地上,好心給你蓋上,沒想到地上這麼髒……」
「你就不能彈彈被子上的土再給我蓋上?!」
「我也是擔心會驚醒你麼。」
「這樣我就不醒了?啊啊,氣死我了,本來地上硌的要命,好不容易睡著,就因為你!呼呼!」她憤憤的站起身,走到桌前端了木盆出去,滿是黃褐色泥土的臉上,一雙明亮的大眼楮黑白分明,只見她狠狠的剜了林燁一眼︰「哼!這下誰也別想睡了!我去洗臉了!」
林燁忍笑看著她氣呼呼的出去,漸漸的他唇邊的笑容淡了,最終消失不見,狹長的鳳眸里微芒輕閃,隨即又垂下眼簾,掩蓋了一切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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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煜祺是在早上接到林燁侍衛的飛鴿傳書,信上簡約的說明此次遇險以及交代給他的話,他先是震驚,隨後又放下心來,將信箋擱在黃梨木雕鏤空蘭花翹頭書桌上,便吩咐傳早膳。
他拿著白銀瓖裹象牙筷,往盛滿精致菜肴的碟子里伸了幾伸,最終還是未下箸,只覺心頭有一股無名的氣堵得難受,又想不出到底是什麼,過了片刻,他狠狠的將筷子摜在桌面,筷子踫到八瓣蓮花青瓷盞上,發出叮咚的一聲脆響。
「到底什麼意思!干嘛不立刻回來!干嘛要和楚盈單獨在一起!那個女人笨死了!都看不出來他是在耍她的嗎!」韓煜祺大聲吼出後,方覺得心里好受了一點。
「怎麼了?誰惹小煜祺不開心了?」一個清雅的聲音傳來,語調里含著常年處于高位的絲絲威嚴,他心頭一震,不可思議的看向門口處,那閑步走來的人。
只見鳳瀟含笑緩步走入房間,漆黑柔軟的烏發綰了一個流雲髻,發上一側簪著薄瓣牡丹串彩石金簪,發簪上流光溢彩的金色瓔珞垂至眉梢眼角處的鬢發上,一襲海青色下擺繡銀色流雲圖案的及地長裙,腰間玉色的腰帶上綴著雕工精細的紫色蘭花玉飾,輕然走動時通體光華宛若陽光下碧波微綻的幽幽潭水,但這光華卻被巧妙的隱于罩在長裙上玉色的透明薄質長紗袍下,風姿卓越,風華內斂,淡然素淨卻又不失了高貴典雅,她笑吟吟的站在韓煜祺面前,美目顧盼流波,面若精琢美玉,唇若嬌花點色。
「瀟姐姐!不不,陛下!」他趕忙跪地行禮,卻被鳳瀟抬手虛扶,他趕忙站定,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陛下,怎麼會這麼早來臣弟這里?有什麼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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