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黃昏,在漢朝婚禮稱為昏禮,便是因為在黃昏舉行。
然而這場婚事不同尋常人家,且不說辦得有多粗糙,能多快便多快,公孫丑不怕他人指點批判,和孫老夫人秉燭夜談後,沒幾日便來一頂四人抬的花轎和騎著馬匹的宋凝竹,浩浩蕩蕩地將她接走了。
沒有提親,沒有納采,更沒有宴客,甚至連花轎這種宋朝才會出現的迎娶模式都先被他們拿來表演一回了,雖然不倫不類,可說到底圖得也只是讓街坊鄰居印象深刻,讓大家都知道她已改嫁,至于嫁給誰,嫁到哪兒了,也只知道是遠方的宋姓商人,其余一概不知。
有人說,這宋姓商人怎會看上這癆病女,模樣好看是好看,可年紀也不小了,病懨懨得,嫁過去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有人說,這女人早就瘋了,這才讓蘇家人趕出去的。
有人說,這宋姓商人模樣一表人才,娶了這個癆病女著實委屈了。
公孫丑回到長安的這幾日病得更重了,就連恭語辰的法術都無法壓制住她的病情,可是哪怕病得再重,她都要照實演完這一出。
在眾多看好戲的街坊鄰居注視下,她步履蹣跚地上了花轎,大家並不了解他們有多「先進」,在漢朝演一出宋朝的嫁娶方式,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畢竟漢朝是沒有用花轎迎親這種習俗。
不過這頂花轎並非真的花轎,而是恭語辰施術將小木盒幻變而成,抬花轎的人也是由紙人幻化所出,公孫丑笑說這是中國版的灰姑娘,待時間一到,便會恢復原狀。
曲終人散,行至南方一偏僻地區,早已沒有圍觀民眾,而花轎也因時效過去消失無蹤,抬花轎的人也變回四張紙,只有騎在馬上身著玄色禮服的宋凝竹,和同樣身穿玄色禮服的公孫丑,兩人佇于空蕩的黃土地上。
「奇怪了,語辰不是說要在這等我倆嗎?」宋凝竹跳下馬背,朝四周張望,除了一片黃土和樹林,並沒有其他人的蹤跡。
了結一樁心事,公孫丑慘白的臉上終于浮出一抹笑容,她咳了數聲才喘氣道︰「我知道他在哪兒,往這里走她握住宋凝竹的腕,步伐不快地領著她來到樹林中,彎彎拐拐好些時候,孰料待他倆從樹林里走出來,躍入眼簾的竟是一座偌大的莊園。
「這里是……」宋凝竹模不著頭緒地看向她,卻見公孫丑將身上的包袱卸下,從里頭拿出一件玄色深衣,她將自身的嫁衣月兌去,改換上那件玄色深衣,並將嫁衣推給宋凝竹,朝她眨單眼笑道︰「快換上吧,阿透哥在等你了
宋凝竹愣愕。
「別呆愣著,換上衣服吧公孫丑推了推她,宋凝竹回過神來,心跳速率不禁驟增,她手指微顫地卸下男裝,改穿上女子嫁衣。再笨也知道公孫丑和恭語辰打了什麼主意,想到這幾日恭語辰時常不見蹤影,害得她心里生著悶氣,如今想來竟是這麼一回事。
換好衣裳,公孫丑再拿起胭脂水粉為她妝點一番,不同漢朝婚禮習俗那樣死白的妝容,而是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觀,簡單地畫了薄妝,並以薄刀為她粗厚的眉毛修出彎月來,那頭青絲也從男子發型改為女子的發髻,並將自己發上的金步搖改插于宋凝竹的發上。
宋凝竹本來就長得不差,只是吃了紅藥丸模樣變得似男似女,如今在公孫丑的巧手下蛻變,哪怕胸前仍平坦無波,旁人見著這模樣的她,也不可能會誤認為男子。
宋凝竹有些緊張地攥住公孫丑的手腕,由于漢朝並沒有紅蓋頭的習俗,他們也沒準備,視線往莊園門前望去,上頭掛著兩盞紅燈籠,明顯討著喜氣。
「咳咳……適才是你領著我,如今讓我領著你,竹竹,願你與阿透哥長長久久,走吧公孫丑忍著身體的不適,攙著她的手帶她來到門前,然而她倆尚未觸及門扉,門就已敞開。
只見里頭掛滿紅燈籠,窗扉上貼滿非漢朝習俗的雙囍紅字,縱然天已近黑,但這些燈籠早已將四周照亮如白晝,里頭許多丫環彎身恭迎他倆,然而雖然看似很多人,卻安靜無聲,很明顯這些人也是恭語辰變出來的,然而縱使如此,宋凝竹仍忍不住淚眼盈眶,痴愣地望著立于大堂上的人。
恭語辰一身爵弁玄端禮服,衣袂邊緣還綴著紅色的圖紋,下半身還有亮紅色的蔽膝,腳上穿著赤色履,他卸去易容,一張精致魔魅的容貌令走近他的宋凝竹頓住步伐,望之呆愣,直至恭語辰走到她面前仍未回神來。
恭語辰略嘆氣,朝公孫丑點了點頭,便將宋凝竹的手牽過來,這時她才回過神來,明眸一轉,這才發現宋東循坐在高堂之上,他緊張的神情比起他倆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時不時以衣袂抹去額角淌滑的汗水。
居然要他坐在高堂之位,讓自個兒的師父跪拜,太大逆不道了……
宋東循往恭語辰的方向看去,正巧與他銳利的視線對上,心下一驚,連忙揣著弱小的心肝低下頭。
唉呦,這師母……不對,這師丈長得比師父還要美是怎麼一回事?還有外頭的丫環死氣沉沉又是哪招?最最讓他不解的是他憑什麼坐在高堂之上啊!
恭語辰低頭以指月復抹去宋凝竹眼角滑出的淚水,溫柔地道︰「竹竹,如今的我無法給你隆重的婚禮,你可不願?」
宋凝竹搖搖頭,又哭又笑地道︰「很好、很好了,我非常喜歡
恭語辰神情復雜的凝視著她,半晌才喃喃道︰「竹竹對不起……我是個自私的家伙,因為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有機會,所以不願放棄眼前的機會
「啊?什麼意思
公孫丑突然咳了幾聲,三人聞聲看向她,只見她干笑舉起手道︰「抱歉,不是故意破壞氣氛,只是喉嚨忍不住……你們知道的
恭語辰含笑搖頭,望著公孫丑道︰「直接開始吧
和尋常的婚禮不同,沒有繁文縟節,甚至減量到只剩拜天地,公孫丑以水潤了潤喉嚨,學著禮生育唱︰「一拜天地──」
恭語辰領著宋凝竹朝天地叩拜。
「二拜高堂──」
他倆轉過身看向坐立不安的宋東循,恭語辰以銳利的眼神示意,逼得宋東循牽起一抹僵硬的笑,咽了口口水,穩穩地坐在椅上。
他倆相視一笑,朝宋東循叩拜。
「夫妻對拜──」
恭語辰與宋凝竹轉身相對,彼此對拜,忽地他倆都感覺到肩上有灼熱感,那位置正好是血契婚約所烙下的圖騰印,儼然如今拜了天地,那血契之約已不再具有效力。
「送入洞房──」語落,公孫丑忍不住轉身以衣袂摀唇,咳了幾聲。
此刻宋凝竹的眼前只剩恭語辰,她終于明白當初為何在周透身上看不見圖騰,可是在黑白梅身上卻看得見圖騰,那是因為他倆在此時已結為夫妻,對未來的周透而言,是早已發生的事情,而非靠易容將圖騰抹去……
恭語辰低頭輕啄她的唇,沒有說話,僅是淺淺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隨後在宋東循緊繃的神情下,拉著她走入後院里早已布置妥當的新房,至于宋東循只好拜托公孫丑安撫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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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黃澄的燭火搖曳,恭語辰與她交杯共飲合巹酒,飲畢,恭語辰托起她帶著妝容的頰畔,低頭輕啄已點胭脂的朱唇,輕柔而反復,細細品味。
「盼了這麼多年的目標,終在今日達成深吻畢,恭語辰抬起頭,垂下長睫,說不出是興喜還是感概,心中情緒頗為復雜。
「怎麼了?今日是我倆大喜之日,怎一入洞房就不開心了,難不成你嫌棄我的模樣太像男人了?」宋凝竹撇撇嘴。
「怎會,不管何種模樣只要是你我都喜歡恭語辰回過神來,連忙捧起她的頰,在她臉上輕啄,溫柔道︰「我只是有一種心願已了的感慨,哪怕是死,我也沒有遺憾了
「別胡亂說什麼死,你還得等我個兩千多年,我沒死你可不能比我早死,呸呸呸!大喜日子說什麼死字宋凝竹伸手在他白皙的臉龐上揉捏一番,直到將他的捏紅了才道︰「我知道你這種感覺,就像有人大仇未報,蟄伏個幾十年後終于報仇了,可心里卻覺得空虛至極,是否你現在的感覺就是這樣空虛?」
恭語辰聞言一怔,旋即搖頭失笑︰「怎會空虛?等待這麼多年,終于和你成親,反而是填滿了我內心的空虛,哪有反倒空虛的可能
「那你怎麼不開心?」
「如何不開心?」
「心思重重,好像心里在煩惱什麼
恭語辰眼眸一顫,唇角微揚,垂下的長睫卻掩住了他眸底的苦澀,他猶豫一番才道︰「竹竹,你……當真認同蘇夫人的想法?」
「怎麼,我都已經把阿丑娶回家了,你現在還要勸我?」
恭語辰低頭將額抵在宋凝竹的肩上,嗓音濃醇且清晰地道︰「我只是想問問你,你是發自內心認同她的看法,還是不希望她傷心而尊重她的選擇?」
「自然是認同了
恭語辰沉閉上眼,嗓音悵然地道︰「我明白了
「什麼……啊!」語未盡,宋凝竹整個人讓他打橫抱起,一別適才沉窒的氛圍,響徹在這間喜房的是清靈般的笑聲,未多時,是曖昧般的旖旎。
不同時空的相知,不同歲月的等待,兩條差距甚大的線,于今,終是交會成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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