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黑水河泛濫,生靈涂炭,哀鴻遍野。♀
我父母在戰亂中雙亡,為求一隅安生,我獨自一人溯水而上,沿途行乞賣藝,一路顛沛流離,于次年初春,來到東北方的合虛山。
適逢清明,春寒料峭,在這多事之秋,人間僻境,天地間唯有一片乍寒乍暖的煙青色,還不見春色幾許。我連著五日粒米未進,又冷又餓,欲尋野果果月復,饑不擇路迷失在不句山月復地,只剩下幾口殘弱的氣息。
意識昏茫中,我倒地不起,蜷縮在一棵還未抽出花芽的桃樹下,任憑風雨飄落于身,淒涼的等候陰差上門索命。
「——要是……要是……這棵桃樹上還剩著一顆果子該多好……
——要是……哪怕……只是開了花,興許,也能夠我暫時充饑……」
青雨迷蒙,惹濕了我的眼,水光中影影綽綽漂浮著黑水河岸旁鄉居故里的那間簡陋卻溫馨的茅舍,房中的星火還未熄盡,還有我那離世兩年的雙親正慈祥的望著我,陳情舊事漸漸逼近……便听虛空中有個冷漠的聲音喊道,「小子!時候已到了,隨我上路吧!」
我勉強睜開了眼,不由自主的隨著那聲音拖著萬分困頓的身子,晃晃蕩蕩沖身前一團白光走去,心里禁不住暗自琢磨——這是無常來陽間勾魂了麼?
——倒是沒覺出什麼苦痛,我回眸望了眼身後桃樹下丟棄的那具蒼白的皮囊,雖是惦念不舍,卻不得不往前走著,默默念道︰爹!娘!孩兒尋你們來了……
我還在陽世間戀戀不舍的走著人生的最後一段旅程,卻在此時,山谷里飄來一段暗香,你現身雲端,朗聲笑道,「二位陰差請留步!」
流光一現,你遣雲翩翩而來,停在我面前,如同飛天。
我長到如今,還是頭一回遇見仙人,只痴痴望著你。你面如皎月,眉青目黛,發墨唇朱,色勝春曉之姿,神似水墨之韻,比那三月初開的桃花還要美上三分。」你看著我,神情里含著一絲告誡。
事已至此,並無他法,黑白無常只得搖頭晃腦的離開,余下我與你面面相覷。
你沖我一笑,輕撫我的額頭,溫柔說道,「還愣著作甚?回去吧。」
我便覺著一道微風輕起,再睜眼,神魂竟又重回了身體。
你來到我身邊,輕點面前一根斜飛的枝條,那枝條經你點化瞬間破出花芽,開出桃花,他隨手摘下遞到我跟前,笑語嫣然,「餓了吧?這雲桃樹年齡尚幼,還不能結果,你便先湊合著吧。」
你的笑容如同四月微風,盛開在漫山煙雨中,同你手中的桃花一般,灼灼而夭。
我看你看得久了,竟醺醺然,心噗通噗通的跳得厲害,未免露怯,只好低了頭,默默接過花枝,雖餓得很,卻不舍得吃下了。
「你不喜歡?」你見我愣著,隨手摘過一片桃花含在嘴中,「若再餓死了,豈不枉費我了一番心意?」
我怎能辜負了你的美好心意?忙嘬著嘴啃了花枝,那桃花瓣汁多肉女敕,清甜芳香,極是好吃,以至于我多年以後,一直難以忘懷。
他隨我身側坐下,仰頭看著天空,小有驚奇,「吶——從這里往上看,天空竟是煙青色,這雨,原來也可以下得這樣好看。」
我胡亂塞了一把桃花放在嘴里,還來不及嚼碎了,就著滿嘴沁人的清香含糊問道,「大人,你不曾見過雨嗎?」
你扭過頭來彎著那雙好看的眼,「以往在天界,日日都是晴空萬里,此回是我初次下界,倒是頭一回見到雨呢。」
說起雨,我不免是有些心傷的,悶聲道,「大人有所不知,雨,時令不同,脾性亦不同,在我的家鄉,一場暴雨肆虐之後沖垮了河堤,我從此便失去了家園和雙親……」
「哦?」你眼波閃爍,帶過一絲悵惘,「是我的罪過,讓你想起傷心事了……」
我搖搖頭,抹了把嘴角的余香放在鼻端可著勁嗅著,「過去很久的事了,這幾年,我孤身一人輾轉奔波,苦難中早已忘卻了舊日的傷痛,人生苦短,老天讓我來到人間,就是來受罰的。今日若不是大人留我一命,我已經不在人世了,大人看我連顧影自憐的氣力都不曾剩下,如何念懷已故之人?」
你不免有些落寞,問道,「我今日出手,你可會怪我?」
我看著你那美好的容顏,倍覺溫暖,只笑著搖了搖頭,心念道︰我怎會怪你?若不是你及時出手,我怎會在這青天白幕里與你相見……
「大人……能否告訴我你叫什麼嗎?」我訥訥說道,甚至不敢再望向你的眼楮。
「瑛璣。」
「瑛璣……這名字真是好听。」
你笑了,面頰上柔光綽綽,「我師父替我取的,瑛,瓊之華,璣,是為美玉。」
「瑛璣大人,你這麼厲害,還有師父麼?」我還不知道原來神仙也是有師父的。
「嗯,當然有。我原是媧皇殿前的一株雲桃樹,受我師父多年澆灌之恩,修出慧根,化作人形。」
「樹?大人原來就和這棵桃樹一般麼?」我暗暗訝異,你生得這般好看,怎會是從一棵樹變幻而來的,可待我再看看手中剩下的花瓣,又了然了。
「嗯,就是一棵樹,我師父乃女媧之子,紫微星轉世,是昆侖的第三任掌門,若不是他,我現在說不定還是一棵樹呢。」說到這里,你又笑了,眼角流轉的波光如同夜空里的星芒一樣璀璨,「我追隨師父,只為報答師父的灌溉之恩。」
——這麼說,你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昆侖,萬山之主,我也曾在傳說中听人講起,原來,那里就是你的家。我看了看腳下,昆侖啊,離我腳下這片土地該有很遠很遠的距離吧……
「大人,你既在天上待著,又為何事下來?」我問你。
「近日有妖獸在凡間作亂,玉帝下旨著我昆侖建造一座道塔囚禁惡獸,我是替師父來人間尋找地脈,好選址建造囚牢的。」
「大人可選好了地方?」
你搖搖頭,「我游遍四海,見著合虛地底靈脈交錯,倒是可以為我昆侖建塔之用,只是,此地祥瑞之氣濃厚,若是建塔豈不糟蹋了?」你看著我,指了指我手中早已被我吃的光禿禿的枝條,笑著說,「雲桃——是我命中之花,此生為我至愛,我先才游遍不句時,見此山谷散落不少雲桃樹,若是日後在此建塔,吸收了靈氣,這些雲桃豈不要折損了?」
「那大人有何想法?」我攥緊了手中的花枝——雲桃,雲桃,原來是你最愛的花麼?
「前往鞠陵山看看再說罷。」你站起身來,「與你在此閑話多時,我也該啟程了。」
「大人……」我忍不住怯聲問道,「我們……還會相見嗎?」
你躬□來,笑眯眯拂過我的頭頂,手中化出一朵柔光為我潔淨了周身的泥土,「當然會再見,我許你三世之約,還要渡你入輪回呢,怎能失信于你?只是,再見之時……」
「陰曹地府麼?我不怕!」我堅定的看著你,只想借目色表露我的決心,「只要能再與大人相見,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年紀小小,如何明了生死輪回之義?」你揚起唇角,那樣子真是太好看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下回相見引魂時,我也好喚你。」
「生生世世,來來去去,姓更名改,如何說得好,不如來個代號合適,大人,你說呢?」我仰著頭望向你。
「那由你說罷。」你背著手,顯得有些興致。
我望向天空,正是雨過天青,雲卷雲舒,「我與大人相遇于這一簑煙波之中,大人既喜這人間天青色,正是雲中至美之色,我便取名雲華罷,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無論我是男是女,姓甚名誰,大人盡可喚我雲華便是。」
「雲華……那便如此定了。」你朗聲道。
清風繾綣,你衣裾飛揚,翩然而去,留我獨守原地等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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