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從問心池回來,煉缺感觸頗深︰渺渺大道,何時能窺見真義並不能知道。若著急突破,行為冒進便會如同那位男真人一樣,在池中受許多苦楚險些壞了修為;若是心生執念不肯放開,便會如那位女真君一樣,弄得身心俱傷。需得無欲以觀其妙,才能撥開雲層顯露道法真身。
他離開了靈隱山,揣著自己已經完成的兩塊任務牌去了藏經閣。他打算找一點適合自己屬性修習的法術,待到突破煉氣後期便要開始修習,為以後門內大比做些準備。
不多時,煉缺到達神妙峰。藏經閣矗立于神妙峰上,此峰巍峨飄渺,氣質靈動。走入山中,松坡冷淡,竹徑清幽。石階上樹影婆娑,苔花綻破。空中有白鶴遣仙雲,林中有飛鳥傳書信。到達頂峰,便見一座杰閣寶塔掩映在樹木之間,沖天百尺,聳入凌空。塔頂綴一顆巨大寶石,在半空中灼灼其華。這氣勢,若站在塔頂,低頭可觀落日,抬手可摘飛星。莊嚴妙相,一副巍巍道德之風。
此塔共有十八層,外門弟子只得進入第一第二層。
煉缺進入塔中,見到還在此處輪值的朱志凌。說明了來意,朱志凌將之領到第二層,讓他自己隨意翻看。
塔里面的陳設皆按五行排列,錯落有致。他走到木屬靈根的那一側,開始翻看起來。里面各種功法繁多冗雜,讓人眼花撩花。煉缺秉著貪多嚼不爛的原則,只打算挑選一本護身的和一本攻擊的術法。
只是架上陳列太多,讓他猶豫了好一陣,最後選了一本《飄渺神行錄》,這本功法適合不同境界的修士使用,說此法練到圓融境界,身法如夢如幻,形如煙波,用來躲閃對敵和逃命再好不過了。還有一部《萬青訣》,里面有十種適合木屬性修士使用的法術,用來對敵抗擊還不錯。
煉缺對修習術法不甚在意,他只希望在門內大比之時用得此法能月兌穎而出,到時尋個良師,便開始全心修習音攻之術。
碧瑤曾經說過,樂道看似綿軟,實則厲害。音攻乃直接針對神魂攻擊,神識愈強大之人攻擊越厲害,常一擊即中,能以一對多。神識的修煉又往往與修行的根基,自身蘊含的靈力有關,神識強大的人一般皆是靈力深厚的修士。這些人若是到了元嬰,修出元神,比同境界的修士要強悍數倍。這些內在的修為平時看著式微,沒有那些尋常法修招式多變,只待厚積薄發,便一鳴驚人。所以,她一直教導煉缺要打牢根基,不能舍本逐末,呼吸吐納乃是萬本之源,術法只是錦上添花。
煉缺尋思著,他平日獨善其身,門中弟子也多友愛,且門規所限,不得同門相殘,自不會惹上什麼麻煩。他目前只需些防身的技巧,精力主要還應該放在擴充經脈加深靈力之上。
思慮周全之後他便拿出任務牌,將這兩本法訣刻錄到玉簡上走了出來。
朱志凌輪值還有半月才能結束,煉缺告別了她走出藏經閣。路上見著三三兩兩身穿白色法袍,門襟繡著各峰標志的內門弟子來此處換取功法,那些天之驕子,各個神采飛揚,自信滿滿,讓人看著忍不住心生羨慕。
才走出不遠,煉缺便見著一個熟人,止水峰的墨雲華。
兩年多未見到墨雲華,他依然是那樣素淡平靜卻讓人不敢逼視。
「見過墨真人。」
墨雲華點點頭吩咐著,「你在此處稍作等待。」隨後步入閣中。
煉缺不知他找自己作甚,只老實候著。他也不知道為何,對一個這樣冷情寡性又嚴肅之人生不出一點疏離之感,在止水峰相處了一陣之後反而生出一絲若有似無的親近之感,比那個成天溫言軟語的文浩然還要覺得親近些。他曾听碧瑤說起墨雲華,說他不喜交道,大多時皆在清修,或是外出游歷,即使門中也幾乎沒人與之相熟,加之他在同輩之中資質甚優,修為境界都遠超他們,讓周遭之人深有些高處不勝寒之感,時間一長,漸漸的多出幾分神秘來了。
或許是因為曾承墨雲華送蓮之情,又或許曾經二人生死一線,在煉缺心中,這個男人是個特別的存在。
他還在胡思亂想著,墨雲華已經走至他身邊,淡聲道,「走吧。」隨手打出一道真元罩住兩人御空離去。
待兩人到了外門弟子居住的後山,停在空中,墨雲華道,「你住哪處?」
煉缺指了山谷一處,兩人便落在院中。
正值盛夏,院中桃花絢爛,蘭草,鈴蘭暗香浮動。
墨雲華徑直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雲桃花飄飄灑灑在他肩上停了薄薄一層,他也不伸手拂去。
煉缺因墨雲華此舉有些受寵若驚,他哪里想得到能勞動墨真人親自送他回來,遂端上茶水,畢恭畢敬的立在石桌旁。
墨雲華淺淺嘗了一口香茗,從衣袖中掏出一個黑色的絲質錦袋,上面刻滿金色符文,「我看你沒這樣東西,拿去吧。」
煉缺雙手接過,原來是一個儲物袋。碧瑤臨去之前曾說外門弟子不能太過招搖,便不給自己準備這樣東西,沒想墨雲華竟送給他一個。
墨雲華繼續道,「這是《飄零劍法》,你抽出時間好生修習,將來有益。」
「這個我不敢收下,我剛從藏經閣換來一本修習法訣,不勞動墨真人費心了。」這劍法想必是高階劍法,煉缺哪里敢收下。
墨雲華不理會煉缺的推拒,將一枚玉簡推至煉缺跟前,不再答話。
兩人靜待一時,皆無話可說,氣氛十分僵冷。
煉缺不知如何打破僵局,只好從屋中拿出琴來,「我為真人奏一曲罷。」
他輕彈一首《蒼穹》,原是那日墨雲華所贈曲譜上的曲子。
一曲完結,兩人沉浸在此曲意境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比當日有些長進。」墨雲華道。
「那日在青蓮峰上讓真人見笑了,這五年雖然少了碧瑤姑姑指點,但我不敢停輟。」
接著煉缺又彈奏兩曲,抬頭一看,金烏西下,一晃已過兩個時辰。墨雲華起身,淡聲道,「我走了。」也不待煉缺應聲便翩然離去。
煉缺望著空中那一抹筆挺孤高的背影,心中有些悵然所失——不知下回何時才能再相見?
他回過神想起墨雲華留在石桌上的那枚玉簡,探入神識將簡中劍法仔細看了一遍,這劍法每招每式皆有詳細注解,且用特殊禁制圈禁了墨雲華自己舞劍的身法,初看之時讓人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有了如此詳解,和有個師父親自教導有何區別?煉缺心念一動,墨真人該不會是特意來此送我劍法的吧?
既如此,我便好生習著,決不辜負他一番好意,他暗自道。只是眼下手中並沒有佩劍,可怎麼辦。他思來想去,想到劍譜中最後寫道︰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意念為劍,此為劍意。自己可能永遠無法參詳這樣高深的境界,但是也不能太過于拘泥于外物,隨即心生一念,跑到谷中尋了一根桐木枝椏做劍,在院中比劃起來。
劍譜有雲,世間劍法雖然變化萬千,但萬變不離其宗,基本的要式只有那幾樣,分別是︰劈、刺、點、撩、帶、抹、攔、擊、掛九式。想要練好劍法,須得先將這基本的九式練得分毫不差,這樣才能習得好《飄零劍法》。譜中還說,若是九式練得如魚得水,這世上的劍法觀之其一便能看出精髓,自己再加以推演復制,就能學遍眾家之長。
煉缺看到這里有些興奮,若是如此,待他日學有所成,哪里還有什麼人可以在劍法上難得住自己。遂下決心,先將基礎劍式練好了。
他仔細端詳劈字決的要義,即落腳轉身掛劍,上步舉劍,將真元注入劍中,弓步前劈。又反復看了幾遍墨雲華于簡中的身法演練,牢牢記在心中之後,拿起木棍開始模仿。
煉缺決定每天練習一千次,一直到自己的身法和墨雲華分毫不差再開始學習下一個要式。待這九式全部習完,融會貫通之後才學習劍譜中的劍招。
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好歹煉氣中期了,肉身比之凡人強上了許多倍。可這每一次劈的時候想要保證全身每一處關節都在剛好的位置上卻著實不易,只能做一次改進一次,一遍一遍的照著墨雲華的身法模仿,琢磨。待一千次揮完早已四肢酸麻,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
他這樣白天練劍,夜間習琴,日子過得簡單又充實。
兩月過去,劈字決也舞得有模有樣了。
這一日清晨,他剛推開房門,便見院內站立一人。
「墨真人?」煉缺大驚,他不曾想墨雲華竟然再次光臨他的住處。
墨雲華轉過身來平靜的看著他,顯然是來過一陣了。
「墨真人,多謝你所贈劍法,我這兩月每日都在練習。」煉缺道。
「琴藝可曾荒廢?」
「不敢荒廢。」
「那奏上一曲。」墨雲華淡淡說著,尋了石凳坐下來。
煉缺不明此舉含義,老老實實的從房中拿出琴來,彈的還是那首《蒼穹》。
一曲罷了,墨雲華眉頭輕皺,良久才開口道,「無甚長進,竟舍本逐末。」他語氣平靜,听不出甚麼情緒,眼神無波,只淡淡看著少年。
煉缺心中忐忑不安,他這些時日鑽研劍術確實怠慢了修行,只得低頭輕聲說道,「我知錯了。」
「以靈力為源,以氣為本,方是正途,日後要用心體悟,我走了。」說罷,墨雲華頭也不回的走了。
墨雲華雖然連惱怒的話也沒有說上一句,煉缺卻羞愧不已。須知修行第一要義便是靈力和心境,只有打穩根基,修為上來了,對音律的感悟,對劍法的控制才會更加精準。他之前只想趕快習得劍法,想到日後見到墨雲華可以演示一番,得墨雲華夸贊自己幾句,沒想到墨雲華一眼便看到破綻。這讓煉缺心中很是糾結,心想真人如此提攜自己,卻教他失望了。可他隨即又想到,墨真人如此嚴厲,也是為了自個兒好,以後要謹听教誨,再不教他失望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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