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漪立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心里還是覺得有些怪異,今日敏頌的舉止較之以往隱隱有些不同,似乎是多了幾分討好試探的意味,她揉了揉眉心,在宮里兩年多,整日介猜來猜去,她的里子就算是再成熟,還是覺得有些吃力,好在還有兩年,等舒和公主滿十五歲及笄了,她就可以出宮了。幼漪尋到了一點盼頭,緩緩地吐出一口悶氣,一轉身,卻看見一月不見的顧意白正立在方才她做過的葡萄藤架下看著她,雖然天色已暗,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莫名地,內心感到一陣由衷的喜悅和平靜。
順和公主皺皺鼻子,道︰「我也不甚清楚,听說是皇祖母的意思,說是今年是十年一見的苦夏,索性合宮里的人都去清漣園避一避幼漪听是太後的安排,一時不明所以,倒也不再多想。順和公主又拉著她道︰「到時候,幼漪姐姐要和我一道啊,我知道那里有一處小水潭,可好玩了,到時候我帶你去玩不等幼漪說話,又說了許多往年避暑的趣事,她雖然人前表現得有些沉悶,到底還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骨子里玩心未泯。幼漪樂意見她這樣笑容滿面,生機充沛的樣子,所以笑著都一一答應了,聞言小姑娘笑得更開心了。
幼漪笑道︰「敏頌姑姑好厲害。里面的確還放了一些玫瑰花露說著又將一只成套的青玉湯匙安進敏頌的碗里,道︰「姑姑且嘗嘗看
敏頌笑道︰「宋小姐太客氣了。不過是過來說句話罷了,怎敢叨嘮?」
敏頌這才用湯匙舀了半勺緩緩送進口中,一入口,那冰鎮過的葡萄汁水的香甜便浸染了整個口腔,喉嚨里都是一陣舒爽的感受。敏頌忍不住閉上眼回味了一下,才又吃了第二口,贊道︰「宋小姐哪里來這樣好的手藝,便是宮中的御廚都未必及得上!」
兩人這邊正說著,錦玳托著一個茶盤出來了,茶盤上是一只青玉的荷花狀茶壺。和三只雙耳荷葉青玉碗。這是幼漪從宋府帶出來的東西。這套器物中所用青玉並不十分名貴,勝在雕工精細。錦玳將在井水中涼鎮過的葡萄汁倒進玉碗里,玫瑰紫的果汁映著通透的青玉,顏色十分好看。更不用說還能聞到撲鼻的葡萄的果香。敏頌細聞了聞。笑道︰「似乎還有一股子花香?」
這一年的夏天暑熱異常。過了立夏,一連半月都是驕陽似火的天氣,曬得御河邊的柳樹上柳葉都卷了起來。葉尾焦黃黃的,不知哪里傳出來的蟬聲又不知疲倦地一聲一聲地叫,直吵得人心煩意亂,神思疲怠。
順和公主見問,揚起臉來,喜滋滋地說道︰「我听容妃娘娘身邊的敏頌姑姑說這幾天太熱了,皇祖母的身子都不大好了,父皇決定今年提前到清漣園去避暑呢。幼漪姐姐也要去的
幼漪穿一件梔子黃的雪紗廣袖合歡齊襦折裾裙,雪紗已經是極輕薄質地的衣料,但是這樣炎熱的天氣下,幼漪仍是額頭和後背都逼出一層的細汗。錦玳立在旁邊給她打扇子,也沒見得多好,把所有的窗兒都打開了也沒有什麼風吹進來,反倒是一陣一陣的熱浪滾進來。
順和公主留在這里又磨蹭了好一會兒,外邊的日頭太毒,幼漪也不敢輕易叫她出去,一直到了日影昏沉,才命那兩個跟在她後面的小宮女送她回去了。
順和公主听了,睜開眼楮來,垂下頭玩自己的衣衫帶子,半晌方低聲咕噥了一句,道︰「我只和幼漪姐姐撒嬌呢幼漪听了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順和公主兩年前因生母劉婕妤賜死冷宮之後,便被送到延寧宮養在容妃膝下,畢竟是帝姬,容妃又好面子,宮中也不敢有人慢待她,但是她的性子就是一日復一日地沉默下去了,剛開始容妃還會或多或少地關心一下,時間一長,看皇後和皇上並不多在乎這個公主,也就隨她去了,而對于幼漪,也不知是不是當日一面之緣說的那些話的緣故,她竟然表現得頗為依賴,不管去琴心館還是別的什麼時候,她都要幼漪跟著,反倒將原本的陪讀——那位蔣小姐給拋落了。容妃原想叫蔣小姐和幼漪換一換來做舒和公主的伴讀,,沒料到舒和公主看不上那蔣小姐小家子氣的樣子,不肯同意,索性將蔣小姐送回蔣府,叫幼漪跟著兩位公主。幼漪一直都沒能忘記蔣小姐離開時那狠狠地剜她的那一眼。想到這里,幼漪止了思緒,看她低著頭不怎麼開心的樣子,便岔開了話頭,問她道︰「公主還沒說有什麼事要跟幼漪說呢
敏頌因向幼漪笑道︰「難怪有句話叫做‘物隨主人樣’,也只有宋小姐這樣玲瓏剔透的人,才帶得出錦玳這樣水靈的丫鬟,說起來,錦玳年紀也算不小了,不知誰有好福氣能向宋小姐討到錦玳幼漪听她話里有話,也不敢冒然接話,只笑道︰「敏頌姑姑快別夸她了,這丫頭其實懶著呢!」
「顧大哥她走過去朝他微微一笑。
大宸思宗十一年,算起來,幼漪入宮已經有兩年多了。
幼漪笑了,道︰「姑姑過獎了。這是極簡單的做法,只需往葡萄汁里摻半勺玫瑰花露,兩顆冰糖,小半勺花蜜罷了。只是要注意,這些東西放得要恰到好處,多了,則奪了葡萄原本的馥郁果味,少了,則口感未免寡淡
幼漪聞言訝然,往年避暑時節,公主們都不用上學,所以她們這些進宮伴讀的官家女子都是各自回府的,這樣想著,她好奇道︰「今年的規矩怎麼跟往年不太一樣?」
幼漪從用了午飯就研磨臨摹,直到這時候才臨了不過十來個字,實在是熱不過,便丟了筆拿起擱在一邊的宮扇朝自己一通猛扇,額角幾睫抿得松松的頭發都因為她用力太大而落了下來。錦玳這時候也沒工夫管她家小姐動作太大,只擔憂道︰「今年真是奇怪,才進立夏就這麼毒的太陽,等再過幾天可要怎麼辦?我听說,現在宮里備的消暑冰都不夠各宮主子們用的,更別提咱們這屋子里了幼漪听了,也有些喪氣。
錦玳笑道︰「姑姑這話說的,這葡萄汁是小姐用這院子里的葡萄做的,原是娘娘宮中的東西,拿來借花獻佛罷了,怎麼敢讓姑姑說到‘叨嘮’二字?」說著,也不等敏頌說話,擰轉身子就朝里去拿幼漪叫她拿的葡萄汁了。
幼漪坐在桌子前摹帖,她的長發全部綰起,盤成一副單螺髻,用藍寶梅花抓花鈿壓發,又斜插一根白玉蘭花簪,天氣苦熱,饒是幼漪不喜歡,也還是讓錦玳用茉莉花水兒將額前的幾縷碎發也盡數抿進了發髻里。幼漪摹的是一副前朝書法名家曹夫人的清心帖,只不過清心帖也消不了這灼人的熱度。
到了晚間,幼漪和錦玳用過晚飯,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納涼,容妃身邊的敏頌親自來傳話,果然是三天之後陪伴舒和、順和兩位公主一起到清漣園避暑的事情,幼漪忙謝過,又道︰「姑姑親自來傳話,幼漪如何敢當,且坐坐吧。錦玳,去將午後鎮著的那碗葡萄汁拿來給敏頌姑姑嘗嘗
一時,三人說說笑笑,看上去和樂融融地聊了一會兒,敏頌喝完了一碗葡萄汁,天色也暗了,就起身告辭,幼漪也站了起來,看了一眼錦玳,錦玳會意,道︰「姑姑且等等,我去拿盞驅蚊風燈來送送姑姑吧敏頌來的時候,天色還亮,這時候卻是暗了七八分了,出了這院子,又有一帶水渠,蚊蟲甚多,敏頌考慮到這些,便也不多推辭。幼漪送她到門口,錦玳則提了驅蚊風燈,半攙這敏頌走了。
顧意白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事來,遞到幼漪眼前,幼漪順著他的動作往下看,在夜色中依稀能分辨靜靜地臥在顧意白掌
敏頌驚道︰「這樣麻煩,難為小姐還說簡單!可不要羞煞御膳房那批老頭子了幼漪和錦玳但笑不語。
主僕二人這邊正垂頭喪氣呢,忽然听到門外傳來熟悉的帶著笑意的聲音,順和公主一路歡叫著進來,邊跑邊道︰「幼漪姐姐,幼漪姐姐,我同你說!」說話間她人已經奔進來了,因著剛才大太陽底下過來,又是一陣小跑的,小臉上通紅,滿臉的汗水。幼漪忙站起來行了一個禮,將她迎進來,道︰「公主什麼事兒巴巴地非要這大太陽時候來告訴我?仔細中暑順和公主卻只是笑著,幼漪朝錦玳揚揚眉,錦玳會意,擰身走了兩步,絞了一塊干淨的涼水里浸過的棉布手絹遞過去,順和公主卻不接,只閉著眼楮揚起了臉,幼漪哭笑不得,只得接過了錦玳手中的濕巾,又示意她去招呼一下跟在順和公主身邊的兩個小宮女,才替她仔細地將臉上額角的汗水都擦了,忍不住調笑道︰「公主生得雖然嬌小些,卻實在是已經十二歲了,怎麼還這般地愛和幼漪撒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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