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周姨娘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賈琳自然知道事情還有蹊蹺。果然,周姨娘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將話說全了︰「派你去揚州的事情雖然是老祖宗定下的,但是,卻是因為夫人多提了一嘴,老祖宗才想到了這一層。我也不知道夫人心里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只是覺得惶恐罷了。如果去揚州真有諸多好處,夫人怎麼不讓珠大爺去……我倒不是說夫人不好,只是這些年也看明白了,她哪里會任由天大的好事落在你的頭上……我兒,是為娘連累了你……」說著說著,周姨娘的語氣竟然有些哽咽。她是個內宅婦人,受制于夫人,心里就是有諸多想法,也不能落在實處。
老夫人屋子里的消息,賈琳能探得的不過是十之三四,倒是周姨娘這些年在內宅不是白待的,就是擔了個鋸嘴葫蘆的名聲,但細細經營,還是有自己的消息來源。賈琳雖也想知道王夫人到底有個什麼成算,但見周姨娘這般擔心,少不得先安慰周姨娘,說︰「娘且管放心,這一路去揚州,都有僕人照料著,兒子能有什麼不是?等到了揚州,我既然代表賈府去,林大人就算真不待見我,那也得給我端著面子上的客套,自然不會薄待了我。更何況,你兒子我少年英才,林大人又如何能不喜歡?」這話說得很有幾分驕傲,倒是將周姨娘逗笑了。
王夫人的正屋內,王夫人倚在塌上,閉著眼楮,好似睡著了。周圍沒有旁的人伺候,只除了周瑞家的。
「夫人,奴婢說句僭越的話,這姑爺科舉出身,在官場上頗有善緣,若是交好,日後也有益處……這怎麼就平白便宜了……」說到這里,周瑞家的便閉了口。她實在不知該怎麼稱呼賈琳,若說他是少爺,少不得就惹夫人不痛快,但叫他琳哥兒,又顯得太過親密了些,平白惹夫人懷疑,以排行來論吧,偏偏人家出身欠缺了些,如今還沒有入排行。
「你懂些什麼,我可是听說,姑爺身邊的一個姨娘也有幸坐了胎,算算日子,比起小姑還早了幾天……縱然她平日里性情溫和又如何,這個時候,只要是庶子,就都是最礙她眼的。她不過是面上寬和罷了,實則最是小性。」王夫人閉著眼,不緊不慢地說道,只是關鍵的話,她並沒有說出口。有些話,即使是和跟在自己身邊幾十年的心月復,也不是能輕易談論的。
賈敏嫁到林家十幾年,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如今只得一個女兒,以她的身體和年紀,只怕現在肚子里的這一胎是她最後的指望了,賈敏自然萬分看重自己的肚子。這一旦落了胎……一旦因為賈琳落了胎……賈琳這輩子也到頭了。別說林姑爺和賈敏饒不了他,就是他回了府,賈母和賈政也饒不了他。王夫人在心里念了一聲佛,珠兒,你且看著,娘親會為你除掉一切障礙的。
小姑看不慣,只要姑爺看得慣,賈琳還不是能平步青雲?周瑞家的對王夫人的話很有幾分不以為意,只是看王夫人的意思,不願意再談論下去了,她便也咽下了口中的話頭,轉而說起旁的事情來。王熙鳳自從小產之後,就一直避在自己的院子里養身,如今府上的諸多事情又需要王夫人親自出面料理了,這使得周瑞家的也跟著忙碌了起來。這些日子,下面的人巴結她更甚從前,周瑞家的不禁洋洋得意了起來。
等哄好了周姨娘,賈琳才走回自己的院子。他也是覺得奇怪,王夫人做事總是走一步想三步的,這回究竟又在打什麼主意?
其實,如果不談喜惡,賈琳倒是挺佩服賈母這個人的,她能在榮國府內掌權這麼多年,固然是因為孝道壓在那里,但是卻也是憑著一手制衡的手段。大房襲爵,賈母用孝道壓著他們不好掌權;二房有賈母偏愛,賈母就用爵位吊著他們的胃口。這麼一來,大房二房不睦,賈母也從一個應該榮養的老太太一舉成為府內沒有人敢得罪的老祖宗。而在人老成精的賈母面前,王夫人還能獲得幾十年的重視不倒,這足以說明,王夫人本身也不是個善茬。王家的好家教啊……賈琳心思一轉,忽而想起,林家來報訊的人還在府內住著呢,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招來小七,賈琳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小七連連點頭。賈琳又從兜里掏出十幾兩銀子丟給小七,說︰「喏,活動經費。」
小七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抄起銀子就塞進了自己的荷包里。小七這個人,年紀雖小,卻最是精打細算,賈琳每次托他辦事,都會給他一些銀子,讓他或是能賄賂他人,或是能請人吃酒,反正到最後,他在完成事情的基礎上,還總能省下一些銀子來。對于自己的人,賈琳在規矩之上還是很有人情味的,這些多下的銀子,一般也就直接獎勵給了小七。小七倒也不貪,這銀子大多也是用在四個長隨之間一起熱鬧熱鬧。
到了傍晚的時候,賈璉稍人遞了消息來,賈琳便換了衣服,去了賈璉的院子。這會兒府里原本就在安排送往揚州的東西,管理庶務的賈璉叫將要去揚州的賈琳去敘話,倒也不會引人特別注意。一進屋子,賈琳就皺了皺眉頭,賈璉雖然已經換了衣服,可一張臉通紅通紅的,顯然是喝多了。賈琳嫌棄地瞪了賈璉一眼︰「你離我稍稍遠一點,一開口就是一股酒氣,你也曉得,我最不耐那個,忒難聞了些。」
「我這不是外頭有事情麼……」賈璉沒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些日子天天請人喝酒,我自己也是倦了的。」
「可是府中有事?」
「不就是元春那丫頭的事情……你也曉得,元妹妹雖然明面上是咱們榮國府的大小姐,按照章程算下來,她也不過是個五品小吏的女兒,是沒有資格參加大選的,就只能指著小選的路子進去。可小選那都是選宮女侍人的,誰知道會被分配到哪個宮殿去,這萬一去了偏殿,可不就是耽誤一輩子麼?我這些日子就在忙活這個。」賈璉心中有氣,說起話來語氣自然不平。這些日子,從賈璉手上送出去的銀兩就有三五萬兩,可這事兒還沒有辦妥,想來後面要花的銀子會更多。賈璉是把榮國府當自己的來看的,如今這麼多自己的銀子就因為元丫頭的事情如流水一樣花出去了,他心里實在不是個什麼滋味。這個時候,賈璉忽然覺得自己能夠理解父親的所作所為了。賈璉的父親賈赦痴迷古扇石玩,為了收藏,每每都將銀子大手筆的花出去。指不定賈赦心里是認為,與其自己這個襲爵的都執掌不了家業,那我索性把家業敗光好了,省得便宜你們二房。
賈璉自幼和賈琳交好,眼界自然比原著中高了一些。若是沒有賈琳提點,只怕賈璉如今是心甘情願幫元春鋪路的,畢竟,家里出個娘娘,可是與有榮焉的事情。只是,他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就算是沒有娘娘,榮國府在京城中也算是勛貴人家,也不差什麼了;而有了娘娘,只怕娘娘看顧的也是他們二房,他這個長房嫡子是得不到什麼實惠的。這種最終便宜二房的事情,他如今做起來,實在是覺得憋氣。
听得賈璉這麼說,賈琳心中也有了思量。當今聖上已經是個將近六十歲的老頭子了,且身子也不算太好,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嗝屁了,那麼賈家的打算自然不會放在老頭子身上,而是放在了下面的眾位皇子身上。在原著里,元春得以封妃,這說明,元春所能嫁的人就該是下一任的皇帝了。當今孕有七位皇子,大皇子驍勇善戰,只是臉上留了一道很明顯的疤,自然斷了登基的可能,且他常年駐守邊關,很少有回京的時候。二皇子是元後所出,原被立為太子,只可惜被牽扯到一件宮廷秘聞中,于十多年前舉刀自殺,死前將自己的妻妾子嗣都殺盡了,只留下一個自幼養在宮里的嫡次子。三皇子是寵妃劉貴妃所出,聖心渥盛。四皇子是陳德妃所出,听說是個身子弱的。五皇子和六皇子皆早殤。七皇子的生母是個低位的嬪,只是他自小養在繼後身邊,勉強能稱得上半個嫡子。也就是說,有資格競爭帝位的,就只有三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
四皇子身子弱,七皇子雖有半個嫡子之名,但生母養母都不得寵……如今看起來,倒像是三皇子最有榮登大位的可能。
「你可知道,咱們家看好的究竟是哪一位?」賈琳壓低了聲音問。他這話的意思就是在問,家里打算把元春塞到誰的後院去。賈璉眯起眼楮看了賈琳一眼,伸手做了個比劃……果然是三麼?只是,天家之事,究竟誰能算得清楚呢?元春一旦入了宮,可就身不由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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