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這聲音驚得整個人都僵在原地,硬著脖子回轉過身,便見著芷茵急急踏雲而來,只一眨眼就到得我同勾陳帝君的面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一壇酒神情懇切地道︰「我師尊說,眼下受刑之人雖作惡多端,但念著他曾在府上住過一段日子,此番便以美酒送他一程,還望兩位上神成全。愛睍蓴璩」
我舒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便轉頭去看勾陳帝君︰「此刻既然是二皇子人生中的最後時刻,便是讓他合上一碗酒再上路也不妨事。」
勾陳帝君皺眉思索片刻,點了點頭︰「但需快些,不可誤了行刑的時辰。」
芷茵朝我二人拜禮謝過,轉身抱著酒壇子走到單麟跟前,又從袖袋里掏出酒碗來啟了酒壇封口倒了一碗酒遞到單麟唇畔,輕聲道︰「上路之前,喝了這碗酒吧。」
單麟也似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眼中隱隱生亮,卻不去看那酒碗,只盯著芷茵問她︰「這碗酒,是慕尋給我的還是你給我的?」
芷茵一愣︰「我師父給的又如何,我給的又如何?」
單麟微微一笑︰「我單麟同他慕尋無甚交情,也不喝他端給我的酒。」
芷茵垂下眼去︰「就是從我師父那里搬來的,但是是我想拿給你喝的。但是,」她頓了頓,「這碗酒你必須喝!」說著猛地抬起頭來。
我瞧著這勢頭有些不對勁,她這番話顯然不像是一個失憶之人口中吐出來的,然而想要上前卻已經來不及了,芷茵酒水往自己口里一灌便一踮腳傾身吻上了單麟。單麟被她這舉動驚得睜大了雙眼,片刻後卻更激烈地回吻起她來。
我見到這情景腦中便是一炸,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一揮手揮過一道勁風去強行將他二人分開,伸手凌空一抓將那酒壇抓了過來伸手捧了把酒水一看,頓時愣了。那酒水中隱隱透著不尋常的紅色,我低頭一嗅,心中便是一涼——沒錯,是血的味道。
我僵硬地去看被勁風帶倒在地的芷茵,幾乎不敢置信︰「你,你用了逆血之術?!」
術法可分「攻」、「護」兩類,在這兩類術法中其實有多一半術法在施法時都可借助于施展術法之人的血液,尤其對于修為本身不深之人而言更是能到雙倍的功效,然而相應地以血為引也就是將施法者同所施術法捆綁在了一處,若遭反噬,施法之人所受的傷也會翻倍。
逆血之術本身沒有攻擊性,屬于「護」之一類,是施法者將自己的血喂入受護者的體內,同時施以法咒,這樣受護者便可同施法者連為一體,受護者所受傷害可由施法者帶以受過。這術法本身並不是多高深的術法,但是,用了這樣的術法,在術法被解除之前,所有臨到受護者之上的傷害便會先行轉化在施法者的身上,要傷到受護者也就意味著先要殺死施法者。
我第一次接觸逆血之術是在第一次遭受天劫那個晚上,當時的我因仰仗于父神所渡修為方幻化成人不久,自身術法修為更是一塌糊涂,根本沒有可能自那滾滾天雷之下生還,慕尋為了救我,便對我用了逆血之術,是以父神趕到時我所受的傷不過是最初被天雷劈到時留下的,然而慕尋卻是奄奄一息幾乎就此凐滅。而我沒有想到,在十幾萬年後的今天,芷茵她竟然會對單麟也使出這術法!
單麟听到「逆血之術」也是不由一聲驚呼,芷茵看著他呵呵一笑,又轉頭來看著我,語氣嬌憨地道︰「我還記得上神曾同我說過,思慕一個人就要讓他知曉自己的心意。」
我整個人都如墜冰窟。她果然,是都記得的。
一旁勾陳帝君見此變故,冷笑一聲︰「看來芷茵仙子是要為了這魔族孽畜背叛神界了。」說著重新祭出法器對準芷茵,「即使如此,本君便代慕尋上神先行滅了你這孽徒!」
眼見勾陳帝君便要催動法咒,我來不及想太多身體卻以似風而動擋在了芷茵前面︰「帝君還請手下留情,便是芷茵犯下天大錯誤,她也畢竟是慕尋上神唯一的徒弟,便是要懲處她也該由慕尋上神來!」
勾陳帝君劍眉倒豎,看著我怒道︰「兮歸司主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刻意將「司主」兩字壓得很重,我一愣,張開護住芷茵的雙手不由有些發抖,勾陳帝君說得不錯,我如今身著官服,再不是平日里嬉鬧玩笑的兮歸上神,而是無情無私的無情司司主。
然而,只要我這雙手一落下,芷茵便無論如何都必死無疑,那麼慕尋他——想到這竟不敢再往下想,腦中紛亂如麻似有無數聲音在嘶喊,我不由地握緊了拳頭。
勾陳帝君見我猶豫,又是一聲怒喝︰「兮歸,枉你深受父神天帝恩澤,今日卻要公開抗法麼!」
這句話有如是在我頭頂劈了一道響雷,將我轟得體無完膚。牙齒咬破了嘴唇,我嘗到了慢慢滲透開去的血腥味,終是一點一點將手臂放了下來。
整個人卻痛得厲害——慕尋,慕尋,我終是對你不住……
勾陳帝君見我放手,看我那渾噩的狀態似乎也懶得再開口讓我讓開,身形一動便要對芷茵施法,卻又似發現什麼猛地驚喊了一聲︰「小心!」
我下意識地轉身,入眼的便是隨著劍氣而至的劍鋒同芷茵那不顧一切沖向我的身影。身子反應到底要比腦袋快半拍,條件反射往後撤去時我腦中閃過一個清晰地念頭——芷茵,她竟然要殺我!
我到底站得離她太近對她沒有絲毫防備,而她出手要太快,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劍身就要送入自己心口,一道力勁十足的劍氣卻橫劈而至,芷茵手中的長劍瞬時便被斷成了兩截!
然而那劍尖終是順著慣性仍舊扎進了我心口。我悶哼了一聲,身子卻被人猛地抱住,耳邊響起劍身刺入皮肉的沉悶聲響和芷茵隨即而起的驚叫聲︰「師父!」
我整個人便是一緊,猛地抬頭,印入眼簾的便是慕尋微皺的眉。心中猛地反應過來,伸手便去他背上模索,卻模得潮濕一片——他,他竟替我擋下了芷茵收勢不住的那一劍!
我連舌頭都有些僵硬︰「你,你這是……」芷茵手中握的那把劍我很是眼熟,慕尋一向疼她,給她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她那把劍乃是慕尋收她為徒時贈她的玄霜寶劍,上可斬仙神,下可滅妖魔,他卻結結實實地為我擋下了那一劍!
慕尋臉色蒼白的可怕,卻放開我站直身子回頭去看跌跌撞撞往後退的芷茵︰「阿茵,收手吧。」
芷茵已滿是淚痕,卻拼命搖著頭,尖聲叫道︰「不行,她是唯一知道怎樣用玄光鏡的人,可她不肯放過苻啟!師父,只有她死,苻啟他才能活下來,她必須死!」
慕尋的肩膀微微一顫。
「孽畜!」勾陳帝君聞言頓時大怒,隔空一個巴掌便甩了過去。卻沒打在芷茵臉上。慕尋身形更快,瞬時便到了芷茵面前,一拂袖攔下了勾陳帝君揮出的那道氣勁,神色淡淡地道,「本君的徒弟,不勞帝君出手。」
芷茵听他于此刻還在維護她,哭倒在地上,滿臉的羞愧︰「師父……」
慕尋吸了口氣,蹲了下來將她自地上扶起來,拍了拍她衣上沾著的塵土,又伸手將她被淚水打濕粘在臉頰上的發絲捋順,輕聲開口︰「阿茵,你一定要救苻啟?」
芷茵哭著點了點頭。
慕尋憐愛地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又問︰「師父攔不住你?」
芷茵愣了愣,終是又點了點頭,淚水又掉了下來,在他面前跪好,整好衣著向他磕了三個響頭,最後一次時深深伏在地上︰「弟子不孝。」
慕尋身形一晃,閉上了眼。半響,他重新睜開眼,深吸了口氣,將她扶起擁入懷中,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師父知道了。阿茵乖,不哭。」
芷茵一怔,哭得更凶了,抱著慕尋哽咽道︰「阿茵,阿茵對不起師父……」
慕尋搖搖頭︰「你沒做錯,阿茵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更緊地抱住她,聲音略有些發顫,「所以,師父也要做個選擇。」說著,他抬起放在她背上的手——
我眼看著他手中祭出的軒轅劍發出耀眼的光芒,不由驚呼一聲︰「不要!」
同時驚喊出聲的還有被束縛在捆仙柱上動彈不得的單麟。然而仍舊是晚了。他手中的軒轅劍,終是刺入了懷中芷茵的身體。
耳邊傳來芷茵的痛哼,我渾身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捆仙柱上的單麟發出一聲痛苦的咆哮,整個人便激烈地掙扎起來,巨大無比的捆仙柱竟然被他掙得劇烈晃動起來。勾陳帝君驀地一驚,執著法器便朝單麟一躍而去。
看到這一幕的芷茵也劇烈掙扎起來想要掙月兌慕尋的懷抱,朝單麟伸出手臂撕心裂肺地喊了句︰「不!」
慕尋抱住她的頭安撫她,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她渾身驀地一震,身子便放松了下來。她忽然綻放出一個極美的笑容來,伸出手抱住慕尋的脖頸在他臉頰上親了下,也沖著他隱隱說了句什麼。
我隔得太遠,听不清。只覺那斷刃明明刺入得並不很深,胸口那處卻似燃燒一般痛得用什麼術法都壓制不住,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想要保持清醒,雙眼卻控制不住地往一起閉合,意識終究一點一點變得模糊,最後印入眼簾的,是慕尋懷中化成飛灰而去的芷茵同他鬢間一瞬飛白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