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次道光皇帝的出行一切從簡,但皇家氣派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儀仗依然排出老長。皇帝儀仗的後面,跟著的是奕和載祤親王儀制的車輦,肅順和景壽騎著匹馬,跟在車輦旁邊,不知道奕是如何將他們兩人同時留在身邊的。再往後是幾尊軍機大臣、大學士們的八抬大轎,除此之外其余的官員都是騎馬出行。清朝是個尚武的朝代,對官員外出乘轎有比較苛刻的規定,品級不高的一般官員都必須騎馬出行。
奕?雖有乘車輦的資格,但是他管著兵部,承擔著護衛聖駕的職責,他一身戎裝顯得英姿颯爽,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忽前忽後,招呼著聖駕的護衛事宜。
軍機大臣中的一頂綠呢大轎中探出一顆花白發辮的頭顱,剛剛東升的太陽雖然射出的光還很柔和,但還是把他昏黃的老眼刺著眯縫著,他不是別人,正是道光朝的首席軍機大臣穆彰阿。看他探出頭來,跟著轎子後面一個長隨模樣的人很是機靈,忙過來問道︰「老爺,可有什麼吩咐?」
「嗯,還有多遠到西山銳健營?」
「回老爺的話,過了前面的彎就進山口了,這一大隊人馬慢慢走,最多就小半個時辰的路程了。」
穆彰阿看了看前面皇帝的儀仗踐踏而升騰起來的塵土,答應了一聲,又吩咐道︰「唔,去把恭郡王請過來,就說我有急事找他。」
隨從跳上一匹馬,飛馬去傳信了,不一會兒,奕?帶著幾個馬弁一馬當先馳馬過來,到了穆彰阿的轎前,幾個人下馬後,馬弁們守在旁邊,奕?一頭鑽進了大轎。
穆彰阿將手伸出轎子揮了揮,左右的隨從們知道他們有話要說。都自覺的落到了後面。
轎子內關的嚴嚴實實的,都過了端午節,穆彰阿的官袍里還是鼓鼓囊囊的,想是棉袍還沒有月兌,看著比過年前衰老了許多,原來花白的鬢角現在基本上全白了。穆彰阿眼泡腫腫的,下巴上的皮軟軟的垂下來,老態盡顯,看著一臉憔悴之色的穆彰阿,奕?有些動容。說道︰「來的路上。就听說老中堂昨夜在書房中一直操持到四更天。沒沾枕頭就陪聖駕出城了,基本上一夜未眠,您老可要注意身體呀。」
穆彰阿笑了笑,露出因掉落了牙齒而露出幾個空洞的牙床。說道︰「世事逼人呀,還輪不到我們休息,前日皇上單獨會見了蘇敏和那個美利堅國的洋人,昨日就頒下聖旨,說要帶著我們到西山銳健營檢閱練兵。十日前杜受田上的三個條陳,廷議未決,皇上說押後再議,看來已經不用再議了,皇上已經拿定主意了。」
「老中堂可是說杜受田上的限制捐納、增設新關、江蘇巡撫三個條陳?」奕?說道。
穆彰阿點點頭道︰「就是這三個條陳。」
奕?想了想說道︰「蘇敏任江蘇巡撫的條陳還罷了。前面兩個可是朝臣一致反對的呀,皇阿瑪向來是以納諫如流自詡,從來沒有不顧大臣意見如此獨斷的,老中堂可是推斷有誤?」
穆彰阿正要說話,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來。連忙接過奕?遞過來的茶壺,對著茶壺嘴喝兩口,將嗓子的刺癢感覺暫時壓了下去,喘了幾口氣才說道︰「六爺雖為皇子,但論起對皇上的了解卻不及老臣。老臣嘉慶十年中進士,三十余年間輾轉翰林院、督察院、六部之中,都是在中央機樞任職,道光七年,老臣被皇上慧眼看中,進的軍機,到今天不多不少整整在皇上身邊呆了三十年。人們說我擅于揣摩聖意,我並不以為忤,為臣子者,不揣摩聖意如何轉寰,不揣摩聖意如何能實心為聖上辦事,辦的又符合聖意?」
奕?誠意拱手道︰「老中堂是老臣謀國,聖眷慵隆,說起對皇阿瑪心思的了解,奕?甘拜下風。」
穆彰阿今天似乎很是疲憊,也不整那些謙遜的虛禮了,直接切入主題道︰「皇上自幼飽讀詩書,兼善騎射,溫良恭儉,孝允謙讓,深得乾隆爺和嘉慶爺的寵愛,得繼大統是眾望所歸的事情。登基後,皇上雖施政平和,並不張揚,但皇上的心我是知道的,皇上早年開口即是乾隆爺的豐功偉績如何如何,閉口就是康熙爺怎麼開創大清的萬里江山。近年來雖說的少了,但他老人家一心想效仿康熙爺和乾隆爺,做個威震域內的明君卻是從來就沒有改變的。」
穆彰阿嘴里訴說著,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的轎蓬,好像能透過轎蓬,看到了很遠,他輕聲的說道︰「道光八年,回部張格爾叛亂,皇上運籌帷幄,派長齡領兵平定了叛亂,張格爾被生擒,王師凱旋在午門獻俘,那個場景好像現在還在眼前。皇上坐在午門城樓上正中的御座上,老臣當時剛剛入軍機處行走,正好也陪著皇上後面,站在城樓上,我看的出來,皇上雖面色平靜,但內心很是激動,手籠在大袖中,連袖擺都微微顫抖著。午門下面,文武百官分班威然肅立,張格爾脖子上拴著白繩子匍匐在地,兵部尚書上奏說,奉旨平定回部,所獲俘酋張格爾,謹獻闕下,請旨!他的話一連說了三遍,皇上半天都沒有說話,最後只是一揮手,百官在門樓下面面相覷,好在之前已有定議,我靈機一動替皇上傳旨︰逆賊張格爾,斬之!」說到最後一句,穆彰阿的話語聲中,也帶有顫聲,好像也回到了那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這幾聲動了中氣,穆彰阿又有些氣喘,歇了片刻,才繼續又說道︰「然而,皇上雖想勵精圖治,但從嘉慶朝起的白蓮教叛亂之後,朝廷就一直沒有緩過勁來,皇上幾次與老臣閑聊說,乾隆爺時,朝廷揮金如土,卻府庫充盈,本朝勤儉節約不適奢華,到頭來卻百姓窮困,府庫之中也總是入不敷出,此中緣故總讓皇上縈繞于懷呀。」
穆彰阿又接著說道︰「吏治敗壞從乾隆爺末年就已經露出端倪,到嘉慶朝愈演愈烈,皇上剛剛登基時就想加以整治,當時的大學士英和上表奏請皇上整頓吏治,沒想到朝臣們一致反對,皇上當時立足未穩,為了平息眾怒,只得將英和免職,令其致仕。」
這些事情對于道光來說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所以朝中沒有大臣敢提這件事,奕?也從來都不知道。
穆彰阿接著說道︰「皇上嘴里雖不說,但我知道,皇上的心里對此事一直耿耿于懷,他老人家向來以康熙爺、乾隆爺這些聖君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但聖君又怎能因幾個臣下的反對,而放棄既定的施政策略,還要為了堵住群臣的嘴,罷黜沉心做事的臣子。此事成了皇上永久的心病,如今皇上已經年逾花甲,百年之後,後人又該如何評價,是皇上現在必須想到的問題。」
奕?一邊听,一邊想,此時才插嘴說道︰「老中堂就是據此才推斷,這次的群臣一致反對,又激起皇阿瑪對上次事情的回憶,從而痛下決心,不顧反對聲浪之高,要執意同意杜受田和蘇敏的條陳?」
穆彰阿嘆了口氣道︰「說起來,還有一個事實,我們不得不承認,四爺早就被皇上內定為儲君了。」
听了穆彰阿的話,奕?臉色發白,心中不免愁苦萬分。在道光的心中,不論奕如何不堪,不論自己如何努力,儲君之位的光環還是牢牢的固定在奕的頭頂,不容他有半點染指的機會。
穆彰阿看著奕?慘白的面容,不由得心中涌出一陣愛憐,這些年他亦師亦父,在他身上傾注了太多,此時已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只有相扶著一起往下闖。
穆彰阿繼續說道︰「我想,皇上這次的決斷也是對四爺不滿的結果,這一兩年中四爺一改往日的態度,變得不思進取,意氣消沉。我大清現在是身染沉痾的病人,急需一位像六爺一樣有魄力的君王奮起一搏,滌蕩污垢。可是四爺這種狀況,怎能讓皇上不擔心,若是後面的還是一位因循懈怠、畏難苟安、不求進取的皇帝,我大清就危險了。
轎子中穆彰阿沉著的話語將奕?的思緒拉了回來︰「六爺不必灰心,只要四爺一天沒有登上皇位,我們就還有回環的余地,不過像以往那樣的老路是不能走了,原來我們鋪了好幾條路,但事到如今,我們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六爺可明白我的意思?」
「一條路?」奕?是絕頂聰明的人,說到這里哪里還會不明白,盡管有了心理準備,他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穆彰阿昨夜一夜未睡,應該是就這事籌劃了一夜,此時已有較周全的考慮,他繼續說道︰「此次既然皇上已有決斷,我們就要順勢而為,當務之急有三步棋要走。」
奕?恭恭敬敬的說道︰「請老中堂明示,小六子無不謹從。」
ps︰
工作忙的不能靜心碼字,希望能將這段時間挺過去,望讀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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