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雪城捂著還有些疼的槍傷傷口,起床站在醫院二樓VIP病房的落地窗前,俯瞰窗外的海景。灰色的柏油路,白色的沙堤,金黃的沙灘,還有蔚藍的海與天,消解著他心中的算計,也讓他暫時忘了傷痛。這時,海濱醫院門口,走出來一對母女,吸引了他的注意。女兒推著輪椅,母親坐著輪椅,兩人在沙堤上且行且聊。母親臉色慘白,雙眼也有些無神,像是得了重病。葉雪城看得入神,他覺得女孩很美,白色襯衫配及膝的格子裙,頭發草草地扎成馬尾辮。雖然距離太遠,但葉雪城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她臉上安靜的表情。這樣的畫面真的很溫馨,讓葉雪城覺得自己那顆冰冷的心似乎也有了一些溫度。他有種想下去走走的沖動。忽然,母女倆停住了。母親雙手撐著輪椅,吃力地想要站起來。看樣子,她是想要自己走走。可是,沒料到才走了幾步,她就猛地摔倒在地,像是昏迷過去了。女兒想要扶起母親,可惜力氣太小。葉雪城不假思索,像是著了魔一樣破門而出,沖下樓去。他沿著沙堤飛奔,很快就到了母女身邊。「小姐,需要幫忙嗎?」他站在女兒身後,頎長的身軀替她遮住了夏日的陽光。「幫幫我。」她回頭,眼中忍著淚花沒有掉下來。她很堅強,所以更惹人憐惜。葉雪城果斷地抱起那位母親,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回醫院。所幸,那位母親在醫生的搶救下醒了過來。而經此一回,葉雪城就跟這對母女認識了。令他意外的是,這對母女就是他這次轉院過來要找的人!那位母親叫薛蘭芝,癌癥晚期,也就剩一兩個月的時間了。不過,面對死亡,她倒是很平靜,只是看著女兒時,常常流露出擔心和不舍。她女兒叫薛小袖,是一名大三學生,眼下正放暑假。在薛蘭芝的口中,女兒品學兼優,是她的驕傲。在葉雪城的記憶深處,這個女孩曾佔了一個很特殊的位置。薛小袖一個人照顧病重的媽媽,確實很辛苦。葉雪城出于病友的道義,也時常過去幫忙。一來二去,就十分熟絡了。葉雪城生平第一次以這樣輕松、沒有任何掩飾的狀態去和人相處。他覺得很享受。然而,這樣的時光並不長。一個月後,薛蘭芝病情加重了。主治醫生來看了幾次,每次出來都是直搖頭。「小葉,你結婚了沒有?」薛蘭芝今天狀態格外地好,竟然可以坐靠在床上。她看著床邊削隻果的葉雪城,忽然開口問他。葉雪城抬起頭,看向病床上的女人,對上一對殷殷期盼的眼。他明白薛蘭芝話里的含義,但有些意外對方會問這樣的問題。葉雪城的沉默,在薛蘭芝看來就是一種默拒,這讓她看起來更加失落︰「我知道,求你跟小袖結婚,是個很無禮的請求。但是,從小到大,因為我這個做媽媽的,讓她經歷了很多辛苦的事情。一旦我走了,不知道她還要怎麼過下去呢……」薛蘭芝的傷感,並沒有在葉雪城的心里激起漣漪。他表面看似溫和,但其實他的心早已沒有溫度。「小袖其實在血緣上還有一個爸爸,他的名字叫袁偉山,是首都S市里有名的豪門莊家的三女婿。當時,我生下小袖的時候,並不知道袁偉山已經結婚了。等知道的時候,也就晚了,小袖一輩子都只能是不被承認的私生女了……後來,在她六歲那年,我們的存在終于被莊家察覺到了,經過一些可怕的經歷,我們被趕出了S市……」薛蘭芝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往事,同時也勾起了藏在葉雪城記憶深處的往事。莊家,袁偉山,那個帶著血腥味夢靨般的一幕,一幀一幀地浮現在葉雪城的眼前——「喂……你、你是葉雪菲的弟弟嗎?你姐姐快死了!」某個晚上,電話那頭傳來女孩恐懼的啜泣聲。等他趕到醫院的時候,他的姐姐只剩下最後一口氣︰「阿城,沒想到最後還能見你一面……你是對的……」牆角,有個小女孩滿臉茫然地哭泣著︰「他們好殘忍,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有醫生,他們不是應該救人的麼?」那一夜,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留下血肉模糊的心傷。而陪在14歲的葉雪城身邊的,只有一個8歲的小女孩。據說,她是袁偉山的私生女,在那一夜後的第二天就消失了。就在兩個月前,葉雪城遭到不明人士的槍擊。在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他眼前忽然浮現出當年那個小女孩的臉,以及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對他說的那句「大哥哥,如果你沒了親人的話,我來做你的親人好了」。是的,在他以為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候,他發現他也和普通人一樣渴望著溫暖人心的親情,因為哪怕是一個小女孩無心的承諾,他竟然都未曾忘卻。如果能活下來,他想再見她一面。這就是為什麼葉雪城出現在這家醫院的原因。在薛蘭芝和葉雪城說話的時候,薛小袖也正好提著熱水壺進來。薛蘭芝和葉雪城同時扭頭看她,眼神中各自帶著些許復雜。「怎麼了?」薛小袖被兩人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葉雪城的表情漸漸凝重,仿佛做了一個艱難而重要的決定︰「小袖,願意嫁給我嗎?」這是求婚嗎?薛小袖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沖擊得有些傻了。薛蘭芝沒想到葉雪城會主動提出,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性子溫和的男人︰「小葉,你真的願意嗎?」葉雪城點頭,他的臉上是常人難以看透的神情,「如果小袖願意,我願意照顧她一輩子。」薛蘭芝狂喜︰「那就好!那就好!」就這樣,生平的第一次求婚,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薛小袖一言未發,也沒有機會說,就被定了下來。因為此刻她的意願,已經可以忽略不計。第二天,葉雪城和薛小袖準備好了材料,一起去了民政局登記。午後,他們回來,將結婚證放在薛蘭芝的床前。薛蘭芝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紅本很久,然後艱難地露出欣慰笑容。沒想到,她有生之年,還能看到自己的女婿,並且是這麼出色的男人。只是可惜看不到他們倆的婚禮了……小袖穿上婚紗的樣子,該有多美呀!三天後,薛蘭芝還是去了,只留下一句「過平凡的生活,一直幸福下去」。唉,她就是吃了貪戀豪門的虧,才落得今天的下場。葉雪城作為女婿,張羅著一切。從醫院的手續,到殯儀館,到舉行喪禮,到接待賓客,一切都井井有條地處理干淨。等薛小袖從喪母的沖擊和沉痛的悲傷中走出來之後,才發現葉雪城替她包辦了所有的事。她對他心存感激,但謝字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他們倆已經是夫妻了,說謝是不是太見外了呢?想到這里,薛小袖腦海里又浮現出一個奇妙的念頭︰夫妻呀……這個有著干淨笑容的男人,是她的老公了啊……這是薛小袖第一次有了自己已經身為人妻的覺悟。但,他長得既好,性格又那麼溫柔,她真的配得上這麼好的男人麼?還有,他為什麼會答應跟她結婚呢?怎麼看,他都不是個會因為一時沖動而作出決定的人呀!這真是一個謎……薛小袖坐在葉雪城的車里,胡思亂想著。她沒意識到的是,胡思亂想,往往是一段愛情萌芽的征兆。車開進了市中心的一個小區,葉雪城暫時租住的公寓到了。媽媽病重期間,薛小袖幾乎都是在醫院里度過的,喪禮期間則在醫院邊上的賓館里住了幾天。走進公寓,讓薛小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葉雪城找了件自己的t—shirt和牛仔給薛小袖,「醫院里穿過的衣褲都有藥味了。去洗個澡,然後換上我的衣服。明天,我再和你一起去你家拿衣服」薛小袖接過衣褲,低著頭看著發呆,心里茫然不知所措。葉雪城模模她的頭頂笑著說︰「小丫頭,不要想那麼多了。快去洗澡!」薛小袖磨磨蹭蹭地進了浴室,又在里面磨磨蹭蹭了好一會,才走出來。也許是被熱水沖泡過的緣故,她臉上的肌膚白里透紅,看上去粉女敕粉女敕的。本就嬌小的身軀,穿上寬松的t—shirt之後,顯得越發縴瘦。葉雪城看著薛小袖披著浴室淡淡的燈光出來的時候,很明顯地愣了一下,但隨即恢復常色,干咳了一聲,說︰「時間有些晚了,我煮了泡面,先將就著吃。明天,我們再在外面吃點好的。」「哦。」薛小袖跟著葉雪城走進廚房,看到灶台上一片狼藉,也愣了一下。她很意外,葉雪城這樣出色的人在廚藝上似乎半點天分都沒有,光煮個泡面就搞得這麼狼狽!解決了泡面,葉雪城趕著薛小袖去看電視,然後收起碗筷去廚房清洗。薛小袖坐在沙發上,眼楮看著電視,心卻飄得很遠很遠。葉雪城雖然掩飾得很好,但其實他也很尷尬吧?所以才找些事情做,免得兩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說什麼好。「如果你累了,先去房間里睡覺吧。我去洗澡。」葉雪城終于從廚房里出來,說完話就頭也不回地去了浴室。關于睡覺,哦,準確地說是關于兩個人睡同一個房間的問題,是薛小袖從今天早上睜開眼楮醒來就開始在極力回避。也不知道葉雪城是不是沒想過,反正之前也絕口不談。但現在,是他們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了。前幾天,他們倆住在賓館,還有理由分房睡。今天回到公寓里,再分房睡就很奇怪了。可是,想到要睡在一起吧,怎麼感覺好像更奇怪呢!薛小袖听著浴室里淅淅瀝瀝的水聲,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她生怕葉雪城洗完出來,不知道怎麼面對,所以跳下沙發進房去了。葉雪城的房間,布置得很簡單。除了床、櫃子、書桌、椅子、台燈等幾樣必備的物品之外,就只剩下四面雪白的牆壁了。薛小袖覺得很神奇,男生的房間都是這麼簡約的麼?薛小袖月兌下牛仔褲,掛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她的心里還是有著說不出的別扭,尤其是瞥到衣櫃上落地鏡里面的倒影,臉一下子紅透了。她還是第一次在男人屋里穿得這麼少,幸好t—shirt足夠大,遮住了重要部位,只露出一雙白女敕勻稱的腿。薛小袖一 轆鑽進被窩,蒙頭蓋臉想要快點睡著,可是越睡越清醒,臉上也像生了病似的滾燙滾燙的。「啪嗒!」房門開了,薛小袖心里一緊。她知道,葉雪城進來了!薛小袖緊閉著眼楮,睡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心里猶豫著︰要不要跟他打個招呼呢?要,還是不要呢?葉雪城從櫃子里拿出睡衣,看到床上的人兒一副緊繃僵硬的樣子,不由莞爾一笑︰「小袖,你放松一點。我不是大灰狼,你也不是小綿羊。」薛小袖裝睡被看穿,心里更囧了。她拉開被子,想要辯解幾句。可是,想說的話還沒出口,就噎在喉嚨里了。只見葉雪城此刻只在系著一條白色的浴巾,露出上半身勻稱結實的肌肉線條。薛小袖知道,葉雪城的身材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沒想到衣服底下也這麼有料!薛小袖狠狠地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快要留鼻血了。葉雪城對于薛小袖的注視倒沒有太留意,只是朝薛小袖晃晃手里的衣服,說︰「我要換衣服了。」「啊?哦!」換衣服,就換唄!跟她說干什麼?葉雪城有些無奈,擺擺手示意薛小袖回過頭去︰「你要一直這麼看著?」薛小袖驚覺,龜縮在被子里,氣呼呼地嚷嚷︰「臭美!誰要看來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