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門兩扇，聯排雕花窗六扇，圓形雕花窗一扇，雕花八仙桌一張，八仙椅兩張，百鳥朝鳳雕花屏風三聯……」看著所謂高檔實用玩意兒的清單，千羽眼皮子直抽搐︰「鏡雅師叔，你這茅房居然什麼都要換成雕花的？你怎麼不把馬桶也換成雕花的？」
「這個主意好，雖然我已經很久不用馬桶了，不過有勝過無，嗯，好，加上！還有，我這房子，叫茅廬，不叫茅房，茅廬跟茅房不是一回事來的，好麼？小十三！」
「這種大修程度擺明了就是要我幫你蓋間新房子嘛……」
「是呀！」
鏡雅翻著書，懶洋洋地答。
「為什麼你之前住了幾千年都不自己修，現在我來了，你就要大修？」
「趁你要練御氣雕刻術，那就別浪費木頭啊！」
「但是這清單上的東西都只有我一個人來做麼？」
「難不成你還要我這個長輩師叔來做？」
「……」
望著一長串的清單，對比之下，千羽才覺得卓連運其實真是太仁慈，太和善，太有情有義了！她錯怪那個黑臉好青年了！
「我渡給你兩百年修為，讓你幫我干一點活就唧唧歪歪，像樣麼？」鏡雅掛在樹枝上，翹著腳，一邊啃著桃子，一邊看書︰「少廢話了，快干活！」
「好吧，我干就是了！」千羽嘆了口氣，拿著鏡雅給她畫的圖，仔細地研究起來。
提氣在胸，聚氣于指尖。剛氣用來雕花，柔氣用來打磨。千羽一操作起來，卻沒有想像中難。御氣之時，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很快就掌握了雕花的力度與大小。
鏡雅在一旁細細觀察，驚嘆這孩子的天份果然很高，僅半日就掌握了御氣的所有技巧。他眼珠一轉，仿佛想到了什麼，嘴角一翹，
「好好干啊，干得好，老子賞你一頓好吃的。干不好，老子便罰你一個月內都得吃自己做的東西！」
獎罰並重之下，千羽十分賣力，一個月過去，就把鏡雅破爛的茅草房折騰成了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桃花廬」，多少有點像仙人居住的地方了！
鏡雅對她的表現相當滿意，準許她休息兩天，自己則下山去給她兌現獎勵去了。
桃花林中只剩了千羽一個人。
她百無聊賴之下，利用剩下的桃木，自己設計，精雕細磨，做了一副獨特的桃木面具，打算送給哥哥，這樣哥哥就不用總把頭發放下來擋眼楮了。
千羽將面具帶在臉上，蹲在桃花潭邊，看著倒影中的杰作，面具上的鳥兒一雙翅膀環繞著眼孔，三根長尾羽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形成了鏤空的雕花，遮擋著右臉的臉頰部位。
要哥哥帶著這面具，一定會很好看！千羽忍不住對自己的藝術天份，狠狠的自贊了一番。
一陣微風吹起，清潭泛起一圈圈漣漪，潭邊突然浮現出另一個身影，絕美的容顏，在水中影影重重。
「你這面具到是挺好看！」
千羽的呼吸一重，猛然回頭。
桃花樹下，落英散落，在風中與他的漆黑的長發齊舞。偶有一片花瓣滑過他的眉間，映著那一點朱紅的仙印，一雙眼眸更如一汪清亮的水，映照著她的倒影。
竟然……是他！
此情此景，她呆呆地看著他，呼吸驟停，早已忘了言語是何物。
他背著手，環望了一圈，又將目光放在了千羽身上，淡淡地問。
「一段時間沒來這桃花林，到是大變樣了。鏡雅人呢？這里怎麼只有你一個？」
「我……」
她想站起來，走近兩步，看著仔細。看看自己是否又光天化日做起白日夢了。
可沒料，潭邊的苔蘚太滑，她一個沒站穩，重心就往桃花潭里墜了下去。
可惡！可惡！居然在這麼重要的時刻又掉進水里！千羽懊惱之極，拼命地在水里撲騰。潭中水花四濺，遮了她的視線。越心急，卻越覺得自己像秤砣一樣，往水里沉下去。千羽害怕得手腳並用，加速撲騰！
正撲騰的起勁，她只覺得領子一緊，瞬間飛離了水面，落在了潭邊的岸上。
「咳咳咳……」
「怎的這般不小心？好在我剛好路過，要不你就算沒淹死在這寒潭之中，也會被這寒氣凍傷筋脈，落下病根
溫潤的聲音，不緊不慢，像在說一件類似吃飯睡覺等稀松平常的事。
一只溫涼的手，撫在了千羽背上，她只覺得肌肉一僵，背上就傳來一陣溫熱，擴散到了內肺，逐漸將四肢的冰冷僵麻驅散開來。
千羽慢慢地轉過頭，看到那張讓她千思萬念的臉，眼淚不由分說地涌了上來。
仙人哥哥！他還在！他居然還在！這不是夢……神啊，這竟然不是夢！
她怔怔地望著他，無所適從。
她終于明白，哥哥以前說過的，什麼是喜歡。
見面時甜蜜，分開了酸。
最終，她含著眼淚笑了起來︰「仙人哥哥，我終于……又見到你了！你還記得我麼？」
「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你正想模朱雀火羽。不過，論輩份，你應該叫我一聲師叔，而不是哥哥！小十三，我是你的二師叔，鏡月！」
啊……她稍稍一愣，難道她與他前幾次的相遇，都只是她的夢境而已麼？
鏡月上仙見她已然無事，便背著手，如一棵青松站得挺直，微垂著眼，淡淡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她。她覺得他像廟里觀視眾生的佛像，滿懷慈悲卻又表情淡漠。
她曾經在他臉上看到過一抹很淡的驚喜的。那果然……只是自己的夢境麼？
白紗廣袖里伸出一只修長的手，正拿著與她一起落水的桃木面具。
「這是你的吧？雕工不錯，可別再弄掉了！」
指甲修得很干淨，膚色白淨如玉，不染縴塵。
「謝謝……師叔！」
千羽恭恭敬敬地伸出雙手，接過那副面具。微微抬起眼，細細地再將他的容顏在心里描了一遍。
是夢，或不是夢，又有什麼關系了，她見到實實在在的他，不是麼？
能見到他，她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正當這時，大老遠地傳來了鏡雅的大嗓門兒。
「小十三，快來看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哎，你人呢？趕緊的，把你釀的桂花釀拿出來，咱倆今天好好喝一盅……」
話音未落，她眼前這抹淡藍的影子，便已掠至鏡雅面前，嚇得鏡雅生生把話尾自行掐斷。
「鏡……月，師兄？你怎麼來了？」
粉袍少年趕緊把手上的油紙包藏到了身後……
涼風習習，月色如水。石桌上，蹲坐在青瓷盤里的燒雞，色澤飽滿，姿勢**。一陣一陣的香氣隨風飄散在這桃花林里，嚴重刺激著千羽的嗅覺，以及腸胃。
「咕嚕咕嚕……」
千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吞著口水望著天，眼角地余光卻一直留意著坐在桃樹下石桌邊的兩位仙人。
「私自從凡間帶這等腥葷之物上清境，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鏡月問得越是雲淡風輕，鏡雅卻越覺得招架不住。
「小十三這段時間都沒吃過好東西，她年紀小，又在長身體……我看她幫我修繕了房子，今兒又是她十二歲的生辰，這才說想破例給她弄點好東西補一補……」
鏡月沒出聲，只是用著冰冷的眼光默默地看著他。這一盯，鏡雅說著說了沒了後文，只得低著頭，默默地受著。
兩人就這麼僵持了一陣，鏡雅被他盯得頭皮直發麻，實在是全身難受了，只好再次開口。
「行了行了，我知道錯了，犯了門規，你要怎麼處置隨你便是了！」
鏡月還是沒出聲，繼續注視他，臉上無喜無悲，平靜得像一汪死水。
鏡雅打小就怕這位二師兄。比起大師兄的指著鼻子的痛罵，二師兄默無聲息的譴責，真是要可怕得多！他會以一種毛骨悚然的目光一直盯著他，讓他會情不自禁地更加深惡痛絕自己的所作所為，最後總會以痛哭流涕，指天發誓，痛改前非，自罰抄經數百遍等自虐方式終結他的犯錯行為。
一轉眼，晃過幾千年，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情況還是沒變。
鏡雅只能再退一步，打破僵局。只要這個冰塊臉師兄肯出聲，那什麼都好辦。
「行了，師兄，你要怎麼做，直接吩咐吧，我絕不推托便是
「嗯，好！」鏡月這才慢慢地開了口，「有師弟這句承諾，我便放心了。鏡宣師兄過一陣就要開始長達三年的閉關，這三年里，你要與我共同承擔清境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務。從明日起，你就搬到靈翠山太一殿里，與我一同跟掌門師兄學習處理門內事務吧！」
想起那比山還高的公務文件，鏡雅倒吸一口冷氣，一臉淒絕。
鏡月無視他的故作可憐的淒涼目光，繼續雲淡風輕地「吩咐」︰「還有一事，赤羽神君的轉世真身現在已確定落入魔界手中，我們與魔界很快就會有一場大戰。師兄讓我們在處理公務的同時，也要參與教習下級弟子，打磨一批能與魔族大軍一戰的精英出來。原先我還以為，以師弟懶散的性子，必定要推托這等重任，想不到鏡雅師弟到也深明大義，這麼快就答應了為兄的請求，如此甚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明日太一殿，我便在那里等你
鏡月起了身，整了整紗袍，準備離開。卻不料千羽端著一壺酒，弱弱地叫住了他。
「鏡月師叔？您要走了麼？」
「小十三可是還有事？」鏡月側過頭望向她。這似曾相識的一回頭，讓她頓時愣了片刻。
「呃……那個，」回過神來，順順呼吸，「這里有壺新釀好的桂花釀，您，要不要嘗嘗再走？」
鏡雅不以為然地插了句嘴︰「十三丫頭啊，你就別費心了，像你鏡月師叔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上仙是看不上這等凡間俗物的，你還是拿走吧，別污了人家的眼
千羽看看鏡雅，又看看他，眼中神色頓時黯然。
鏡月睹見了她的失落，不由心中一動。盯了鏡雅一眼，意外地回了話︰「今日可是你的十二歲生辰？」
千羽點頭默認。
「那我這個做師叔的，自然也不好掃興，既然是新釀的酒，嘗一嘗也無妨！」
話音一落，千羽兩眼噌地燃起了希望之光，立馬又彎成了兩道月牙。抑制住激動的心潮，趕緊屁顛屁顛地跑過去，給鏡月斟了一杯酒，再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
淡黃的酒色，彌漫著桂花的香，入喉清甜，醇而不膩，酒落月復中，便蘊著一股暖意涌至肺腑。
「怎麼樣？」千羽掩飾著興奮，輕輕地問，「鏡月師叔，好喝麼？」
「甚好，香而不濃，醇而不膩，清淡的性子，很合我意
千羽紅著臉，低了頭，抿著嘴，偷偷笑了笑。
「真有這麼好，我試試！」鏡雅搶過了酒壺，自己倒滿一杯。
「嘿，嘖嘖嘖，十三，你是有兩把刷子啊！這酒不比瑤池女仙釀得差啊！鏡月師兄這冰塊臉向來不夸人的，你這回可是得了個頭彩了！」
「真的？」千羽又愉愉瞄了瞄鏡月。
而他，正溫和地向她一笑。
那笑，雖然很淺，稍縱即逝，在她眼里，卻像朝陽初升，百花齊放，百鳥爭鳴那般震撼。千羽只覺腳下騰起了祥雲，雖然自己還沒成仙，卻已然比成仙還飄飄然！
「這酒菜雖是凡間之物，但也總不能浪費，下不為例便好。好景不似今常在，你們好好享用吧！我就先告辭了
話音未落，鏡月上仙已飄然離去，消失在月色之中。
鏡雅攏了攏粉紅色的衣袍，歪著頭目送師兄急速遠去的身影。
「嘿，鏡月師兄今兒個轉性了麼？要往日，早把雞給我扔了，哪還好心地幫我施法加熱一番。看來還是十三你面子大，來，生辰快樂，賞你個雞腿
「謝謝師叔！」
千羽看了看鏡月剛剛坐的石凳，就著剛才的鏡月留下的余溫坐了下去。心里猶豫著，要不要把這石凳供起來……
接過鏡雅遞來的油雞腿，上面還冒著熱騰騰的氣，想想是鏡月上仙特意為她加熱的，不由心中一暖。
「鏡月師叔真是個好人
「喂，這雞是我賣了一天的桃花賺錢買來的，就為了你給解饞還被師兄逮了把柄。你怎麼不夸我好人，反而去夸鏡月？」
「好啦，鏡雅師叔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來，你也吃個雞腿，再喝口酒！」
自打上了清境就沒有再吃過肉，上一次吃肉還是在破廟里踫到燕笑瀾那回。
肉香夾著酒意，她有些微燻的醉。酒飽肉足，千羽早早回到桃花廬新增加的一間臥房內。
「你這釀酒的，竟然這麼容易醉！才喝了一小杯就倒了！哈哈哈！」
以為她喝醉了，鏡雅大笑起來，抱著酒壇獨自奮戰。
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醉的不是酒，而是那個人。
千羽曾經無數次地抱怨過她坎坷的命運，直到今天，她才想明白，原來離鄉背井，上了清境，誤打誤撞被人推落到這桃花林……都是上天的安排，只為能讓她在這美麗的地方遇見他，遇見原本只能在夢中想念的他。
今日親眼見到他，竟如夢里一樣，不染縴塵，清冷淡雅，高高在上。她在他面前卻顯得那麼的渺小和卑微……
可她好高興。今天是她十二歲的生辰，她前世肯定是做了什麼好事，才能受到上天這般的恩賜，讓他實實在在地走進了她生命……這是她收到的有史以來最珍貴的禮物。
他的呼吸，他的聲音，他的溫曖，他的淺笑，還有那句夸贊，迷人得讓她無法自拔，又真實得讓她難以相信，
他是那樣的美好，似乎只要呆在他的身邊，世上的一切，都可以全然忘記掉。
老天爺，我不貪心，可能允許我再許一個願麼？請讓我留在他身邊，直到永遠，最好是永遠永遠……
「就算只能靜靜看著他，守在一旁也好！」
躺在床上，望著圓形雕花窗外的清月，她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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