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道往吟月居去,席蘭薇因為方才的事模不清霍祁的意思,時不時地抬眸瞧一瞧他的神色。
正值炎夏,宮道兩旁枝頭上有知了叫個不停,聲音一陣一陣的、此起彼伏,听來有些聒噪,卻又奇妙地襯得這夜晚更寧靜了些。
宮人們識趣地隨得遠了些,沒有旁人打擾,霍祁便將席蘭薇目下的忐忑感受得分明。
「別看了。」他冷不丁地偏過頭去,淡淡丟給她一句話。
「……」席蘭薇立即低下頭,沉了一沉,再度看向他,若有所思。
「朕沒別的意思。」霍祁笑了一笑,打了個哈欠,口氣又輕松慵懶起來,「听說夏月又對你不恭不敬。」
倒是什麼都听說了。
席蘭薇心中笑意微冷,眼眸低垂,在他遞過來的手上寫了句︰「算不得不恭不敬。晉位之喜,一時高興了難免忘乎所以。」
歸根結底還是拜他所賜的意思。若不是他這一月里寵夏月太過、讓她的位份一晉再晉,她哪來的「忘乎所以」的資本。
霍祁打量著她,面色微沉,口氣中又似乎有點說不出的得逞之感︰「你嫉妒?」
「陛下多慮。」四個字在他手中一筆一劃地寫完,堅定得半點不帶含糊,直弄得他喉中一噎。
「朕對夏月其實……」霍祁想了一想,回頭望了眼那一眾宮人,伸手將她一攬,耳語低低,「同樣是把彤史女官支開了。」
那就是說……
夜色中,席蘭薇滿含錯愕的雙眸顯得格外明亮。
夏月「得寵」至今也並未真正侍過寢?那她究竟哪來的勇氣如此恃寵而驕……
似是猜到席蘭薇的疑惑何在,霍祁思忖著,又道︰「但朕平日里卻是待她好來著,所以……」所以也足夠她在後宮風光了。不管怎麼說,皇帝到底是「寵」她來著,只是沒有……
席蘭薇點一點頭,未加置評更未追問原因。霍祁等了一等,覺出懷中之人安靜得很,大概他不接著說也不能指望著她主動問了。輕咳一聲,他又道︰「她是吳家送進來的人,但有些……問題。朕本想著順著吳家的意思暫且寵著,免得打草驚蛇,也讓禁軍都尉府有時間去查。」
蘭薇仰首眨了眨眼,這回倒是主動問下去了︰「那陛下怎的改主意了?」
皇帝一聲輕笑︰「朕先前警告過夏月,不許找你麻煩。她不听麼……那朕也換個法子,反正吳家也不是什麼難辦的。」
十分隨意的口吻,端得是真沒當回事,樂意穩住細查可以、不樂意時隨著自己的性子用別的法子也無妨。如此將朝中世家玩弄于股掌的態度……
席蘭薇竟有點忍不住地欣賞起來。
短短一瞬後又立刻在心底罵自己,瞎犯什麼痴,她席家也是世家,且論起勢力比那不過在朝中立足了幾十年的吳家不知大了多少。皇帝連吳家都查了,怎麼可能反倒不在意席家。
自危還來不及呢,她剛才居然覺得他這般作法很是有趣?!
霍祁看著席蘭薇剛帶起微笑的面容轉瞬間又眉頭淺蹙,心情十分復雜的樣子,躊躇片刻,又道︰「今日之前,確是因為想探吳家的底才寵著夏月,樣子總要做足,所以才吩咐宮人,夏月在時旁的嬪妃不得覲見。今日麼……有了在綺 閣這一出,此後倒索性不必了,朕不想……」
他想說「不想委屈了你」,話至一半,忽覺席蘭薇身子一悚,下意識地低頭看去,靜了一靜,方見她又顫了一下。
借著月光仔細去看,好生分辨了一陣子,霍祁才看出來……竟是哭了?!
一滴清淚盈于羽睫,在月光下映出淺淺微光,瞬間讓霍祁手足無措。
這是第二回看她哭,比第一回還讓他驚慌些——上一次是在向南瑾大長公主問安後,他看到她在見了許氏的反應後便隨意問了一句,那一次,他當真沒有怪她的意思,都被她說掉就掉的眼淚弄得再狠不下心去多問。
這回……是實實在在的他讓她受委屈在先。
「……蘭薇。」霍祁幾乎僵住,哄勸的話語都說得驚慌且不自然,「你別哭……朕是習慣了如此行事,且有關夏月的事又是安插下去的人急傳了密信,朕一時自然小心為上……」
席蘭薇哭起來半點響動都沒有,連抽噎都听不到,月光下她的眼淚靜靜地、緩緩地滑落下來,一滴接著一滴的,並沒有因為霍祁的解釋就停住.
吟月居已近在眼前,霍祁腳下滯了一滯,才環著她如常繼續往里走。候在院中的宮人們見了禮,面上都有點訝色,不知這是怎麼了。
「蘭……」羋恬听到院中的響動迎了出來,名字都未喚完就腳下頓住,轉而一福身︰「陛下大安。」
禮罷抬起頭一瞧淚盈于睫的席蘭薇,羋恬登時目露凶光,看向霍祁,如若不是礙于他是皇帝,這一聲「表哥」她大概會喚得咬牙切齒。
「……」正往里走的二人同時啞住,席蘭薇更是當即將眼淚忍了回去,均是一副沒料到羋恬會在這里的樣子。
霍祁努力面不改色地攬著席蘭薇從羋恬面前走過,進了屋中又一並坐下,霍祁皺眉問羋恬︰「你怎麼又在?」
「來看看蘭薇……」羋恬心虛地答了一句,目光從蘭薇的淚痕上一掃就又理直氣壯起來,「美人娘子怎麼了?」
听上去是在問她,其實是想質問霍祁又不敢。霍祁面色泛白,沉了沉道︰「沒事。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府去。」
逐客令下得很快且不留情面,羋恬覺得窩火,蹙了蹙眉頭,一福身道︰「妾身正想求陛下個事。」
「說。」
「子文君說珺山多地風光頗佳,明日要帶妾身四處走走。陛下可否準鳶美人與臣妾同去?」
下一刻,皇帝的目光陰沉到極點,冷眼看看羋恬,生硬道︰「沒有宮嬪與外臣同游的道理,你回府去。」
羋恬冷著臉告了退,退到吟月居外松了口氣幾乎月兌力。她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只是知道皇帝不悅時便多會自己待著、鮮少遷怒旁人。是以她惹惱了皇帝,皇帝大概一會兒便會從吟月居拂袖離去,總好過讓席蘭薇繼續哭著面對皇帝、弄得他一點點生出不滿來,更不好辦。
感嘆一聲「閨蜜易作,義氣難講」,這麼幫著席蘭薇,指不定哪天就把自己弄到牢里去了。
到時候還得勞煩沈寧說情、探監。
——也好,免得他日日忙著公事。
想著想著,羋恬險些真想惹出點私事來讓沈寧替她「忙」上一忙了,撫了撫胸口平心靜氣,安心回府好生休息,明日要好生游樂一天.
羋恬心情復雜地走遠了,皇帝徑自闔上房門,回過身來瞧著席蘭薇,話說得不咸不淡︰「阿恬真是一門心思給你撐腰。」
踱步走近她,拇指在她面上一撫,霍祁笑意溫和無奈︰「別哭了,朕也是……」
被他捧在手中滿是委屈的面容倏爾間破涕為笑,綻露的笑容明媚中帶著點……戲弄。
「你……」霍祁眼眸微眯,從這笑容里猜出點什麼,頓時心中發沉。
「臣妾知道陛下寵夏月必有別的原因。」她餃著止不住的笑在他手心里寫著,連指尖都笑得有點發顫。
霍祁一悶。回思了一下自己方才的失措——他是真的失措,她卻是裝哭,豈不是讓她看了個大笑話?
兩指在她下頜上捏住︰「你戲弄朕……」
席蘭薇明眸一眨,自然而然地執起他的另一只手寫道︰「不算。」
霍祁挑眉︰「怎麼不算?」
「雖不是為夏月得寵而委屈,臣妾也有真委屈。」席蘭薇指上寫道,「那日原有大為欣喜的事想說與陛下听,被擋殿外,真如冷水一盆潑得透徹。」
被捉弄還發不出火的感覺著實奇特,霍祁睇了她半天,不僅發不出火來,反倒被她這一席話弄得很有愧意,除此之外,更是好奇到底是什麼事。
「何事?」霍祁問她。蘭薇頷首抿笑,如實寫了下去︰「御醫又換了方子,這幾日,臣妾覺得喉中格外舒服些……」寫及此忽而一停。從被擋廣明殿那日起,她都只是一門心思想將這事告訴他,如今寫下來卻恍然意識到,這其實壓根算不得件大事。
也算不得件「大為欣喜」的事。
驚覺他在知曉這答案後估計不僅不會有多欣喜反倒會覺得她奇怪,席蘭薇手上頓了一頓,再寫下去的話便是給自己打圓場了︰「臣妾知道不是大事,但……」
「怎麼不是大事?」霍祁握住她的手,沒有讓她繼續解釋下去,語中欣喜滿滿。十指緊扣,他俯首與她額頭相觸,四目相對間笑意溫存地問她,「朕如何道賀為好?」
話語一停,他又道︰「阿恬說沈寧要帶她同游,你想去麼?」
席蘭薇當即搖頭,完全不打算摻合在人家夫妻之間。
于是近在眼前的他又一笑,自然而然地續了一句︰「那朕帶你去吧。」
「……」席蘭薇怔住。
「不……這算對把你擋在廣明殿外的謝罪可好?」他打著商量問她,繼而又誠懇地補了一句,「道賀麼……你想朕如何賀?」
作者有話要說︰——前方高能……托腮也許不該說是高能……不過……嗯……總之……啊……明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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