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雲不招、蘭薇不急,二人互相熬著,至于誰是強勢誰是弱勢顯而易見。
御醫們很快松了口氣,蘭薇的嗓子未再受損,只消得繼續調養便可,至于那日的突狀況是怎麼一回事變得不再那麼重要。
霍祁守在漪容苑的時間愈多了,時常只是陪著蘭薇說話,卻不許她開口,甚至不想讓她同小貓多言,生怕迫得急了再傷到她什麼。
如此過了半月有余,一場秋風過後,天氣涼得分明。宮女們皆添了件厚實些的褙子御寒,無事時隨意聊著,都知道今年冬天必定冷得很。
「快中秋了。」羋恬含笑飲著茶,嘖了嘖嘴,大是享受似的道,「今年中秋我不進宮參宴了,和沈寧在家中過。」
蘭薇噙笑頷。難得沈寧能有空閑,無怪羋恬這一副喜滋滋的樣子。
「中秋,本也該是和家人團圓的時候呢……」蘭薇的笑容意味深長。思緒流轉,她靜了一靜,筆才再度落下去,「便是不參宴,也勞煩你進宮一趟。」
「干什麼?」羋恬不解,看著席蘭薇繼續寫著︰「當日自要為父親備宮餅一份。」
就算是闔家團圓,她這宮妃也沒有「回娘家」去過節的道理。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席府就在長陽城中,且相熟的外命婦不少,想托人轉達這份孝心不是難事。
羋恬點點頭,自然不會拒絕。二人又品著茶小坐一會兒,她就告了辭,逢年過節,各府都免不了一番籌備,她這沈府的當家主母也不是能閑下來的.
「去傳思雲來。」羋恬離開後,蘭薇又靜靜坐了一刻,出言吩咐道。
從那日算起來,今天是第十八日,也就是思雲得以歇上一天的日子。她那法子已走了六個輪回,火候也差不多夠了。
思雲與半月前比起來,已是判若兩人。整個人消瘦了一圈不說,更顯得滄桑了許多。席蘭薇知道她和自己一般年紀,但許是因為自己活過一世的緣故,大半月前見了思雲,覺得她眉目間更多兩分年輕嬌俏。
如今看上去,卻好像比自己還要年長個四五歲了。
「還不肯說麼?」席蘭薇靜靜看著她,這次索性不需她動口型,清和便替她問出了想問的話。
思雲跪伏在地,消瘦的雙頰白了一白,未語。
「中秋快到了。」席蘭薇輕笑著動著口,「想不想跟家人團聚,看你自己。」
思雲仍舊伏地不語。
窗外的秋風輕輕吹著,刮出的聲音充斥著蕭瑟的意味,听上去甚至比嚴冬的寒風更寒涼些。『**言*情**』席蘭薇靜听著風聲,尋著思雲細枝末梢的情緒,見她始終無甚反應,心中喟了句當真心思不靈,睇了眼清和,又一並道︰「你忘了麼?我說過,我要你的命一點用都沒有。」
眼簾低垂,她蘊著冷笑撫著衣袖上繡著的花草紋,說得輕松隨意︰「你家人在映陽桓州,除了父母還有一個兄長、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幼弟才三歲。」
她的口型適當地停住,清和的聲音便也頓住。居高臨下地瞧著,思雲可算有了些反應,動了一動,僵地抬起頭來,虛弱的聲音有些啞︰「婉華娘子想得太輕巧了,夏才人敢用奴婢……」
「夏才人敢用你必定會護你的家人的。」清和截斷了她的話,聲音也蓋過了她。繼而端詳著席蘭薇的神色,冷笑涔涔,「那你試試看啊,我不跟你爭夏氏的事,吳家確是大家——那你當我席家就是任人欺負的麼?」席蘭薇淡睇著思雲,清和恰到好處的口吻讓她很是省力且舒心,「且不說席家如何。我提醒你一句,禁軍都尉府指揮使的夫人,還沒記事就跟我玩在一起了。」
思雲終被激起了一個激靈,渾身抑制不住顫抖地抬起頭來,怔然望向她——這番神色,讓席蘭薇大是滿意。
到底是被折磨了大半個月,再強撐著一口氣,神思也軟了下去,只消得最後一擊接上,她會受不住的。
「你不能……」思雲連嘴唇都顫著,每一個字都帶著充滿恐懼的顫音。
「有什麼不能?我若是想,讓宮里添兩個宦官、教坊司添兩個歌舞伎,你當是什麼難事?」
語罷,淡看著思雲就在自己眼前……無力支撐地癱軟下去。
「我說……」思雲支在地上的手好似灌了渾身的力氣,指節按得咯咯作響,「娘子想知道什麼……奴婢都說。」
「你知道你該說什麼。」席蘭薇終于面露欣然,輕吁口氣,「你知道的都說了便是——我也用不著你栽贓不相干的人,免得再加盤問時有個疏漏,反倒弄巧成拙。」
「六月初的時候……夏才人讓奴婢出宮去取一副藥。」思雲垂下頭低低說著,毫無生氣,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
「是後來下在我藥中的?」席蘭薇問道。思雲點點頭︰「是……」頓了一頓,面上生了些許疑色,「但她說……那藥只會悄無聲息地讓娘子說不了話,不會……不會有疼痛。」
席蘭薇微微一凜,冷然不語。那疼痛本就是假的,只是為了讓皇帝見到而已。
這現在並不要緊。
「你接著說。」清和在旁催促著,思雲咬了咬牙,又說,「夏才人說……只要娘子再也不了聲,陛下總會不喜歡的,到時候她自然還能得寵,我也……」
話語驟停,思雲面色又是一白,繼而垂下去,大顯慌張,分明在為方才說出來的話後悔。
「你果然想惑主。」席蘭薇了然間生出幾許蔑意,淡看著她,神色悠悠,「有膽識。」
思雲想惑主的所作所為,旁人興許瞧不出、羋恬也只是看她打扮得格外上心些而有所懷疑,席蘭薇卻是打從第一天起就看在眼里。
她的妝容從來沒有疏漏,簪釵用得精巧,多是成色較新的,于是滿頭珠翠中,那一只略微顯舊的點翠步搖就格外明顯。
後來秋白替她查到,思雲剛入宮時曾服侍杜氏,席蘭薇便明白了,宮中那時都誤以為皇帝當真喜歡杜氏用點翠的樣子,杜氏便日日戴著,她身邊隨著的宮人自然印象更深些。
還不止這些。
有天夜里,席蘭薇難以入眠便想喝些東西解悶,又不想喝茶。恰是思雲值夜,奉了一盞杏仁茶給她——單是杏仁茶還無妨,又剛好是七分的熱度、于她而言偏淡的口味。
于她而言偏淡,卻恰是皇帝所喜的味道。
而後,席蘭薇就開始小心了,仔細觀察之下,思雲行事間總有那麼一些是無意中順著皇帝的意的,從穿衣的顏色到盥洗用水的溫度……讓席蘭薇一度驚詫,她是花了多少心思才能了解到這些。
單是那杏仁茶就足夠讓人意外了。她是憑著觀察細致偶然知道的,至于皇帝喜歡怎樣的濃淡,過了許久才慢慢了解;而思雲……
她並不認為思雲能那樣觀察入微,那就只能是花了重金和御前宮人去打听。
論起惑主,她也實在算是下了血本的.
「這些話、還有從前更多的安排,你到宣室殿去,跟陛下一五一十地說清楚。」席蘭薇靜了靜神,瞟了她一眼又道。
「不……」思雲卻忽然慌了,連連搖頭,半點也沒有接著配合她的意思,反抗之意無比明顯,「奴婢不能去……」
「我不會讓夏月、或者是吳家動你的家人的。」席蘭薇黛眉微蹙,仍舊維持著耐心。
「奴婢不能去……」思雲卻還是這樣說,神色恍惚地搖了一搖頭,話語停滯了半天,才又說出話來,「奴婢不能去……娘子想讓陛下知道什麼,奴婢可以寫出來、畫押……但奴婢不能去見陛下。」
神色的慌張、態度的堅定讓席蘭薇疑惑無比,眉心間不快縈繞,冷下臉來問她︰「我要知道原因,你如實說。」
「奴婢……」思雲陡然一陣哽咽,雙眸犯了紅,眼淚也很快涌了出來,「奴婢不想讓陛下看到奴婢這個樣子……」
這話在席蘭薇、在秋白清和听來,都很有些「詭異」,竟讓她們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流傳已久的愛情典故……
譬如李夫人病重、形容枯槁時,無論如何也不肯見漢武帝。
可生在眼前之人身上就奇怪了。思雲又不是霍祁的妃妾,她一個宮女,是在先帝在位時入的宮,這幾年侍奉過何人都查得出,萬不可能是被皇帝幸過的人。
她執拗個什麼勁……
「你和陛下……」猜了又猜,還是覺得這最不可能的想法好像就是唯一的可能了。席蘭薇猶豫著問出,一邊問著一邊覺得真是荒謬。
「娘子誤會了……」思雲一聲苦笑,滯了半晌,後又搖了搖頭,「奴婢若和陛下……有什麼,便不會在這里服侍娘子了。」她微微抬起頭,怔地望向席蘭薇,原本毫無光澤的雙眸里散出了異樣的光彩,「只是奴婢初進宮那年……太子殿……」她沉浸在回憶中,話至一半驚覺稱呼有失,又連忙改口,「陛下……在掌事宦官面前,替奴婢說過兩句情。」
笑音低啞,思雲從唇角擠出的笑意中滿是自嘲︰「娘子別笑……奴婢自己也知到這傻得很,但從那日開始……奴婢眼里就再看不進別人了。」
席蘭薇屏息一瞬,繼而略有錯愕道︰「所以……你就一直想邀寵。」
「是……」思雲點點頭,承認得毫不委婉,「宮中嬪妃那麼多,自古……也是常有宮女得幸晉封的,奴婢為什麼想不得?」
席蘭薇靜了靜神,對她這芳心暗許的陳年舊事並不怎麼感興趣,淺笑了笑,循循善誘︰「難為你下這麼多工夫,那你就不想想……陛下到現在對你半點印象也沒有,你寫了供狀呈過去不過一死,還不如替我把事情辦了,當面跟陛下說說夏氏的安排,無論如何……陛下總會記得你些呢。」
「不!」思雲仍是不肯,話語甚至比方才還要堅定些,眉目間更添了些對席蘭薇這般規勸的憤意,「奴婢寧可陛下全然不知奴婢是誰……也不想他對奴婢的唯一印象是……下藥毒害娘子。」
作者有話要說︰《那些年,單純妹子愛慕過的男神》
——無節操作者表示︰對不起,男神是女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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